第 13 章
劉秀雲猶豫要不要告訴清辭時,已經被她聽到了。
清辭想都沒想,去了衛昭家裡。
「他人怎麼樣了?」清辭請了郎中。她問話的語氣顯然是顫抖的,視線有些不敢放在炕上。
她來時衛昭正躺在地上,眼角處破了個洞,血已經干住。衛昭像是被抽了氣去,蔫巴巴得沒了生機。
蔣氏也在旁昏迷著,只是身上的傷口比他要少。
郎中的臉色並不好看,他昨夜就被蔣氏請來一次,還沒看病就被劉秀才趕走了。
今日本是不想再攤渾水,可架不住清辭苦苦哀求。
為人醫者,也是心軟的。
「蔣氏倒是沒什麼大礙,因為體虛,一時急火攻心才昏了過去,倒是衛昭的情況要麻煩些。」
他掀開衛昭身上的衣物,入目是模糊的血肉:「......你們瞧瞧,這是人能做出的事嗎!光這些傷就要養上半年之久,若是期間再遭到劉安毒打,怕是命也難保......」
劉秀雲在一旁駭得發起抖。
衛昭這次傷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重上許多。先別提被衣物掩蓋著的,單單露出的傷口,就足以致命。
血混著肉已經粘在衣物上,現下天氣又熱,屋內早就瀰漫一股難聞氣息。
清辭見了也不落忍,數次將目光移開。可是眼睛不看,鼻子卻能聞到氣味,處處都讓她心裡泛疼。
明明幾日前還活潑的小男娃,今日變成了這副模樣,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落下病根......
劉安太不是東西了!
「郎中您仔細給他瞧瞧,孩子小,怕落下病根,錢不是問題的。」
郎中瞭然點頭:「小哥你放心,我好好給他瞧瞧。衛昭這孩子也是個有福氣的,命大沒死成,又遇到您這麼個貴人。」
清辭抿著唇沒說話,思緒全系在衛昭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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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走後不久,蔣氏便醒了。
三十齣頭的婦人,臉上還是能看出年輕時的風華,比大多數鄉下婦人的容貌也要明艷許多。但氣色卻很是不好,說幾句話便咳嗦幾聲。
蔣氏斜靠在炕上,低眉斂目:「今日謝謝嬸子了。」
劉秀雲忙擺手:「是我家小辭幫的忙。」
蔣氏想起那位容色明朗的小少年,稍稍露出了絲淺笑:「讓你們看笑話了。」
劉秀雲想起衛昭那孩子,難免多嘴:「你別嫌我多話,衛昭那孩子是個能的,你何必、何必弔死在一棵樹上呢!」
蔣氏聲音輕輕,如同她給人的感覺,總是低眉斂目,彷彿多麼沒存在感似的:「嬸娘別說這種話,出嫁從夫,便是他有再多不是,我也只能受著......」
劉秀雲怒其不爭:「雖是如此,可難不成,你和衛昭要被他打死不成?」
蔣氏不說話了,眉眼鬱郁。
畢竟是旁人的家事,劉秀雲也不好多說,只暗自在心裡存著氣。
另一邊清辭已經遵循郎中的囑託,給衛昭換了一次葯。
天很快就黑了下去,他還沒有醒。
劉秀雲提醒清辭該回家了,她這才慢吞吞地往外走。
蔣氏身體還很虛弱,歪靠在床上:「今日家中實在沒有能招待嬸子和小哥的,等改日我身體好了,得好好感謝一番才是。」
清辭本想應一聲就行的,可她實在沒忍住:「感謝倒也不必,您好好的,保重您和衛昭的身體才是要緊事。」
劉秀雲亦道:「正是小辭說的這個理。你跟衛昭好好的,我們謝不謝的,都是鄰居。」
回到家后,劉秀雲忙將院門關上,拉著清辭的手進了屋裡,神色變得嚴肅:「小辭,你可想好了?那些錢,我們入秋要買糧食的,看病可要花不少錢的!」
家裡有多少錢,大家心裡都有數。帕子的花樣是清辭設計的,可綉要花些時間,更別提布料也得她們用錢買。
加加減減到手也只有一丁點。
家裡的糧食只夠再多吃兩個月的,馬上又要買了。
清辭一直垂著頭,像是在想法子。
......這事若是換成從前,她肯定是先緊著自己家的,畢竟旁人只是旁人。
可現在不同了,人和人是會在相處中產生感情的。
衛昭於她已經不單單是初見那個可憐的小孩了。
「阿婆,您不知道。那日是衛昭幫我找回了娘留給我的簪子,簪子掉進了水裡,是衛昭下水撈上來的。我想著,他昨晚的燒,許是因為下水著了涼,說起來,他現在這副模樣,我也有一部分的原因......」
「小辭,不干你的事兒。」
清辭聽完這句話,不禁在心裡反問,那她的事就干衛昭的嗎?
她只不過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包括初見時給的窩窩頭,亦或是將衛昭順路送回村,對當時的她來說,再簡單不過的事兒。
可衛昭他,明明自己生活已經很苦,卻總是竭盡全力地用他能夠做到的最好給她......
若是這一次,她都不幫衛昭,大概誰也不會幫他的。
夜色深深,清辭站在窗前凝望外面的天,黑壓壓的,連顆星星都見不到。
「阿婆,那天晚上,天也是這麼黑,我多想能有個人出現,幫一幫我......」
「麟兒的身上全是血,我們好不容易逃出來,只差一點,可他還是死在了我懷裡......」
「那時候,我想救他,卻沒有任何辦法。現在對衛昭,只是用些錢,也沒什麼該糾結的。」
小少年的脊背挺直,總是廉價的灰色布衣,穿在她身上亦是別樣的風骨。
她的指尖搭在窗攔上,白皙似玉的手指,映著冷冷月光,別樣的柔和。
清辭的語氣輕飄飄,聽起來彷彿沒有太多感情。眼圈卻已經紅了。
「大姑娘......」劉秀雲又喚了曾經熟悉的稱呼。
清辭卻在這時轉過頭,臉上一抹淡淡的笑容:「錢沒了再賺就是,累些苦些,都沒事兒。」
劉秀雲不忍心了,眼瞧著曾經風姿無雙的大姑娘,如今生生被苦難抹平了稜角。
曾經的清辭,何時需要操心這些小事,破了指頭肚,一丁點的傷痕,底下的人都心疼的跟什麼似的。
現下,再疼再累都不聽她抱怨一句,冬天凍紫了手,被木柴劃破了皮,她都只是笑笑。
「可是你也才十五歲,這個年紀。若是大人跟夫人還在,他們定為你說了門好親事,整日里那需要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操心......」
「可那都已經過去了,阿婆,我若還像從前那樣,日子該過不下去了。」
清辭將窗戶關上,隔絕了夜晚的冷氣。
她握住了劉秀雲的手,低聲安慰道:「阿婆,你也別在意了。都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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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辭第二天又去了衛昭的家中。
路上碰見了住在隔壁的劉二嬸,她看著清辭很是驚訝的模樣。大概是想不到,竟然有人願意跟劉秀才一家扯上關係。
「別去了,我聽說你昨日給他們請了郎中,若是讓劉秀才聽了去,往後非的纏上你不可,他那人愛喝酒的,費錢!」
清辭沒有明說錢不錢的事,畢竟現在這個風氣,錢財外露無異於給自己招惹禍端。
她只道:「我家剛來時,衛昭幫了不少忙。他現在病著,我從嘴裡省下點吃的功夫還是有的。」
劉二嬸像看傻子一樣,嘀咕一句:「傻子哦,到嘴的飯還能省下。」
清辭全當沒聽見。
郎中雖然只是劉家村的,但是醫術確實是好。昨晚上敷了一晚上的葯,今早上去看,已經結痂了,昨日腐爛的皮肉今日瞧著也好了不少。
只是他還沒有醒。
衛昭仍舊是躺在柴火房裡,身上的衣物已經被除去,只餘下身穿著短袴。
蔣氏到底是疼孩子的,在他身下墊了她沒捨得蓋過的薄被。她一看見清辭來,忙招呼道:「又麻煩你了。衛昭沒醒,我也沒怎麼做飯,只蒸了些野菜吃,小哥吃飯了嗎?坐下吃些吧。」
清辭搖搖頭:「我在家已經吃飽了,來看看衛昭的情況,順便給他換下藥。」
「不用麻煩小哥了,我給昭兒換就行。」
蔣氏既然這麼說,清辭自然不能再說什麼。畢竟蔣氏是衛昭的親娘,清辭怎麼也是個外人。
清辭便退了半步,把床板的位置讓給蔣氏。
「今日郎中還要再來一天,這些是診費。您也不必不好意思收,衛昭前日里給我家做了院門,沒收錢,藥費就當時給他的工錢了。」
蔣氏聽到這裡,才沒再推拒。
畢竟,衛昭的性命重要,家裡的錢已經全部給了劉秀才,她不能打腫臉充胖子,害的兒子耽誤了病情。
經過這一遭,她對清辭越發的感激,再看清辭時眼裡帶著淚珠:「昭兒的命,是小哥救的,我們母子會記一輩子的。」
清辭現在是男兒裝扮,不好跟蔣氏多說話。她到底還是不放心衛昭,又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額頭,還是有些熱的。
接著,她便見衛昭闔起的眼捷快速的眨動幾下,旋即,便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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