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抉擇
聽到這句話,宋拾直覺是在說自己。
他慢慢鬆開了手,緊挨著木楚坐下來,好似稍微一不注意木楚又會消失一樣,「你要說什麼?」
木楚和池語二人都猜到了顧淵要說什麼,互相看了一眼,池語看見木楚微微嘆了口氣。
「有關你的問題。」顧淵道,「你再這麼下去,要麼徹底墮魔,要麼死得乾淨。」
宋拾不說話,只是微微別開了眼。
「你面前現在有三個選擇。」顧淵看著他,「說是三個,其實沒那麼多選擇。第一個,徹底剝除心魔,幾乎等同於死。」
宋拾沒怎麼有動靜。
顧淵接著道:「第二個,利用陰陽術,清除記憶。但沒人知道陰陽術如何施展,所以這條路是堵死的,你沒辦法選。」
「還有第三個,就是廢除全部修為,淪為普通人。」
顧淵道,「選吧。」
池語心說您說得也忒直接了,半點不猶豫不含糊的,舉起一柄長劍就直直捅他心窩子。
顧淵心底也說,他原本還想給宋拾留些抉擇空間的,若不是在夢境里宋拾對著他一頓轟轟的話。
宋拾料到了顧淵此時提出的他需要面對的東西很艱難,但他未料到有如此艱難。
原本顧淵心底還在顧慮宋拾的想法,但夢境里宋拾被心魔影響后的自由發揮,氣得顧淵火大。
宋拾自己心裡也很清楚。
木楚有些愣神,看著宋拾一成不變的表情,擔心他心底的難過會爆發,剛想說些什麼,就聽宋拾道:「選擇要儘快嗎?」
她很意外,顧淵更意外,意外於宋拾能如此迅速地接上話頭,瞧起來還不是特別崩潰的模樣,他心底反而有些好奇了,「你做好決定了?」
宋拾頷首。
「那自然是儘快。」顧淵恢復了往常的模樣,他也有些後悔一時口快全部跟倒豆子一樣講了出來,但很快就收拾住了散亂的心情,「得趁著壓制你心魔的陣法還未垮塌。」
宋拾點點頭,安慰似的拍了拍木楚的手,然後看著淞念道:「先去取天涯朽木罷,我將它藏在了只有我一人知道也只有我一人能取出來的地方。等拿到了天涯朽木,就可以動手,廢除我的修為了。」
池語:!?
選擇這麼果斷?
宋拾看著池語的表情,苦笑一聲:「也沒別的選擇了,不是嗎?」
他在夢境中可算是被顧淵罵明白了,雖然里中有些話是他不受控制喊出來的,但也確實藏在他心底很久了,儘管是非常弱小的幼芽,但也絕不可能否定它的存在。
宋拾從來都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心胸開闊的人。
當年池語和顧淵救他二人的恩情在長時間的演變中早就有些微微變質了,他對這二人懷抱的也不是最純粹的感謝了,而是覺得,這件事遲早有一天會拖累自己。
儘管這個想法非常渺小,甚至宋拾自己也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但它就是存在著,悄無聲息地蟄伏著,並在心魔出現后,徹底爆炸。
他看世界的方向本來就存在一定偏差,被顧淵一針見血地指出來,他自己意識到了,可他的心魔不准他意識到,於是在夢境里,心魔誘導他說出了更多不堪入耳的話。
而現在,宋拾心裡已然十分後悔。
或許日後他還是改變不了這種偏頗的認知,甚至有可能會因為這種認知、自己卓越的能力而害到更多人,讓更多人因自己而奔波,甚至殞命。
他想想都覺得后怕。
想來應當是第一次出現心魔的時候,他看問題的方向就悄然發生變化了。
他的視線已經扭曲了。
與其讓事情向著更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不如在一開始就遏制住整件事的本源。
木楚輕輕拍拍他的肩膀,「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畢竟我也沒別的選擇可做了。」宋拾笑笑,「不用擔心。」
池語看著對面兩人,也學著拍了拍顧淵的肩膀。奈何顧淵轉臉來看她,她也說不出什麼話,只得比劃:「沒事沒事。」
顧淵笑笑,湊近她小聲道:「你猜猜,雲暖會不會選擇跟方旭一起廢除修為變作普通人?」
池語點點頭。
「我也覺得會。」顧淵微嘆,「雲暖能為了他拜入魔宗,也就會為了他只做一個普通人。」
池語偏頭看向顧淵,比劃著問:「若有機會,跟我將將他們的故事,可好?」
顧淵眉眼柔和下來,道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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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宋拾所說,他先取來天涯朽木,方同薛崇說,要廢除自己的修為,避免心魔再生事端。
這件事薛曜同薛崇已然傳信講過,見宋拾和木楚來時也並未太驚訝,只是將二人請入殿內,以屏風隔斷,然後開始為宋拾治療。
為宋拾治療罷,他又須得將木楚體內的血泉徹底剔除,然後待她纏綿病榻數年,或許撐過去了,就又是一對神仙眷侶。
彼時木楚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宋拾是堅決不同意的。
因為剔除血泉之後對木楚身體造成的影響太過劇烈,宋拾很怕木楚撐不過去。
但木楚說,撐不過去又如何呢,她已然向上天討來了這麼多年活著,一直在等宋拾來找她,如今終於等到了,也就滿足了。
一段話說得宋拾又紅了眼眶。
整個過程持續了近一整天十二個時辰,等魔宗得到消息時,他們的聖女已經是個廢人了。
魔宗縱有萬般不甘,卻也只能作罷,開始物色新一輪的魔女,但這且與他們無關了。
在木楚剔除了血泉之後她果然虛弱不少,甚至連骨架都開始軟化,隱隱有崩裂的趨勢。薛曜便代替翠谷做決定暫時收留了二人,讓他們先在翠谷養好身子再出去雲遊也未嘗不可。
翠谷門口,木楚和宋拾互相攙扶著給池語二人道了別。
他倆如今已是普通人,又正值虛弱之時,稍微有些狂風便能吹得他倆咳嗽不止。池語看不下去,揮了揮手,顧淵道:「你們回去罷,好生歇著,等我們解決了問題,再來看你。」
薛崇在得知宋拾的選擇后倒是很意外,「不成想他也能下得去如此決心。」
顧淵只是挑了挑眉,他跟誰也沒說夢境里自己暴揍宋拾的事,若如此一頓揍了宋拾還要做別的選擇,那就說明彼時他下手還不夠狠,還沒把他揍明白。
至此,宋拾和木楚徹底退出了整件事,和羅音一道。
如今剩下的,也只有池語、顧淵,以及薛崇了。
現在他們手裡有三件寶物,魔宗血泉、極北恆藻和天涯朽木,而估摸著花涼也差不多休整完畢了,眼下需要做的,大抵就是最後的一戰。
布置陣法、做好準備,然後讓池語做誘餌,引誘花涼前來,一舉解決事端。
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將陣法要布置在何處。
薛崇道:「花涼需要重塑身骨,她必然會用到冰泉。故而我們須得將陣法布置在冰泉附近,介時淞念將手中的三樣寶物放進冰泉中浸泡,不出一刻,她絕對回來。」
池語疑惑,你就如此確定?
薛崇看著池語皺起的眉頭,笑道:「重鑄身骨需要冰泉,而那些寶物經過冰泉浸透會散發出靈氣,這股靈氣,花涼一定會察覺到,不管相隔多遠。」
池語半信半疑地看了顧淵一眼,顧淵遞過去一個安心的眼神,「介時我們須得藏匿在四周,最好是在陣法外,否則我擔心淞念會……」
「不能藏在四周,得藏遠一些。」薛崇看他,「你的氣息花涼再熟悉不過,一旦被發現,淞念能不能保住都另說。只能現在遠些地方躲著,等花涼進了陣法、陣法開始起作用了,我們再靠近,彼時只需要淞念將花涼拖死在陣法里即可。」
聽起來很簡單,只要池語自己躲閃夠快,有足夠的耐力就行。
再說,她如今在長青山,應當沒什麼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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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安排儘快。
回山第一天,顧淵便讓譚允徹底封了長青山,弟子不讓出,外人不讓進。
譚允和林亓並肩站著看忙碌的顧淵,面無表情地說:「長青已經快成問天分宗了。」
林亓撇嘴,「可不是,我師姐就是牛,以個人魅力俘獲了這麼大一尊大佛。」
聽見師弟誇別人,譚允心底微酸,斜著眼睛看他,「怎麼的,你師兄我不算大佛嗎?」
「算算算,怎麼不算!史上金仙第一人!」林亓麻溜地拍著馬屁,「師兄最棒!師姐也比不上!」
「那還是算了,師姐才是最厲害的。」譚允擺手,「能做著長青的鎮物還有如此高的修為造詣,或許沒那些瑣事,她應當才是這史上金仙第一人。」
林亓嘆氣,「也便是從前那些破事太阻擋她腳步了。」
譚允深以為然。
竹峰和松峰的冰泉顧淵讓譚允徹底封了,只留了柏峰上的一汪。以冰泉為陣眼,方圓十里之內皆是陣法,此番顧淵下了血本,以血鎮法,又掏空了口袋的靈石,一枚一枚全部嵌在陣法上,確保它發揮最大的效果。
池語的靈石也全部貢獻出來了,他們在陣法上甚至做了進一步的優化,加入了薛崇的草藥花木維持,比從前的陣法更難察覺。
他們花了一天一夜將陣法徹底布置出來,臨了了拉了莫啟過來警告,「這幾日你便先住你師叔殿里罷,免得誤傷到你,那就不好玩了。」
莫啟莫名其妙,「什麼誤傷到我?你們又要背著我做些什麼快樂的事?」
「什麼快樂的事,你小師伯一天給你灌輸了些什麼東西都是。」池語一個頭兩個大,收拾打得能擦起火花,「我們要抓個人,只是那人太過強大,怕你不注意被抓了,誤傷,明白嗎?」
打完手勢池語一個暴栗敲在莫啟腦殼上,怒視著他。
莫啟委委屈屈揉著腦袋,「師父也不講清楚,我哪知道要說什麼嘛!」
薛崇哭笑不得,拉過莫啟道:「你也知道你師父身骨不好,我們也要一併解決她的問題。你修為不夠,一旦被人捉去只能是師父的拖累,這話我說得直白些,你也能明白,對不對?」
莫啟頷首。
「等解決了問題,我們會頭一個將你接回來住。」顧淵道,「老老實實待一陣子,莫要亂跑。」
「成。」莫啟妥協,沖著池語揮了揮拳頭,「師父一定要快快養好身體!」
池語點點頭,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
三個人看著林亓接走莫啟遠去,薛崇嘆道:「果然是小孩子,哄一哄便好了。」
顧淵道:「心裡藏不住事。」
「別對小孩子太苛求了。」薛崇看他,「淞念的徒弟是聰明的,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池語瞅了瞅他倆,一人一巴掌,意思是:「少談論我徒弟了,馬上要布置現場了,緊張緊張自己罷。」
臨入陣法前一夜,顧淵偷偷摸摸跑到池語寢殿來,給池語下了一大跳。
她幽怨點亮了燭火,照著顧淵俊朗一張臉,恨鐵不成鋼地比劃:「你一大老爺們,半夜偷跑我房間算怎麼事兒?」
顧淵按住她的手,在她床邊坐下來,拉著她的手捂上自己心口,道:「我總不踏實,過來瞧瞧你。」
手心下的布料溫熱,池語幾乎能感受到顧淵胸膛的溫度,饒是心再大,她也不由得熱了耳根,一隻手費勁兒比劃:「瞧瞧我便踏實了?那你一直瞧罷,明日清晨記得回房,莫讓旁人看了笑話去。」
誰料顧淵梗著脖子,「我不。」
池語:?
她頭一回見如此倔的顧淵。
「你從前問我的問題,我現在無比想告訴你答案。」顧淵低著頭,額頭抵上池語的,「可我不能說。等熬過這個坎兒了,我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
池語被他皮膚上的溫度灼得迷糊,「啊?」
顧淵看著她愣愣地,忍不住笑出來,手握得更緊了:「不記得,便不記得罷,這樣方能以最平靜的心態面對花涼。」
池語被顧淵整的找不到北,滿肚子的疑惑也問不出口,只得默默往床里挪了挪,然後拍拍床榻。
顧淵眼神里是藏不住的驚喜,「你叫我上床?」
池語白他一眼,比劃說:「我讓你往裡坐,我半個胳膊吊在外頭,難受。」
逐漸看懂了池語手勢的顧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