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陰影
所有人齊刷刷抬頭,看向梯子上的譚允。
譚允從梯子上走下來,手裡捻著一本幾乎算不得書的書,薄得只有幾頁紙,朝著池語揮了揮,「古籍有記載,不過花得差不多了,就剩了這麼些。」
不愧是只給掌門開放的藏書室啊,什麼都有。
池語接過那幾頁紙,從頭到尾翻閱了一遍,感慨道:「還當真是花得差不多了。」
「瞧不出來?」顧淵問,「是看不大清嗎?」
「有一部分,這不是完整的。」池語抖了抖紙張,「但大抵能推算出來餘下那些模糊不清的部分,只是需要時間。」
「萬骨坑炸出來了,若是秦羨和琴昇有什麼陰謀,大抵馬上便要實現了。」薛崇道,「時間不等人,況且秦羨已然出現過一次,我很擔心會有什麼我們預料不到的事情。」
譚允頷首,表示贊同。
池語一攤手:「沒有別的法子。這個法子殘缺部分雖不是重點,但也在整個流程里,缺一不可。想要完整實施,必須要花時間自己推算。」
薛崇問池語,「法子是什麼名字?」
「推演圖。」池語把書頁遞給他,「要嘗試就儘快。」
薛崇接過書頁,翻了兩翻,蹙起眉頭:「這法子,有些眼熟。」
「眼熟?」顧淵問,「你可是見過?」
「不曾。但翠谷有個推草木年限的法子,跟這個推演圖有異曲同工之妙。」薛崇道,「我可以一試。」
林亓聽到這話,像是活過來般,「你一定要試一試。一定要證明給他們看,我師父不是那樣的人。」
原本表情尚溫和的薛崇立馬冷了臉色,似乎一眼都多餘給林亓:「抱歉,我做這件事是為了告訴你,琴昇就是一個為達目的決不罷休的人。」
林亓臉上的光徹底消失了。
池語不忍,畢竟是自己帶大的師弟,她道:「維燁……此一事,並非你我隨便說幾句便能下定論的。凡事求一個證據,空口無憑,誰也不能相信。」
林亓抬起頭來,臉色有些難看。
「你不信我說的琴昇是始作俑者,我不信你說琴昇是無辜的人。既然如此,那便拿事實來說話——」池語點了點薛崇手裡的那本書,「查出來白骨是誰,至少可以暫時確定,琴昇是不是和這件事有關。」
林亓不說話,偏過了頭。
但池語有足夠耐心。
良久,林亓微微點頭。
於是眾人帶著那幾頁薄薄的紙,趕到了萬骨坑前。
結界依舊立著,坑底的白骨也不多不少,薛崇將紙張交給池語,道:「這法術我會,便不用看了。」
推演圖。
薛崇站在坑邊,定了定神,隨意選擇了一具白骨,按照記憶里的法子,結合記載了推演圖的紙張,在萬骨坑前又起了一個結界。
眾人聽著有如琴曲一般的聲音從結界里傳來,不多時,薛崇收了術法,在坑邊席地而坐,調息體內靈氣。許久后,眾人眼瞧著半空中浮現出來許多泛著白光的字,由右至左,從上到下,連起來是一句話——
「汪離,字藏雨,西河尊者三徒,死於長青。」
死於長青。
四個大字明明白白砸在林亓臉上,他往後一退,徹底懵了。
薛崇頭也不抬,「最上面偏左那具屍骨,是西河尊者三徒汪離汪藏雨的。為何會死於長青,不用我多作解釋了罷?」
譚允聲音沉了不少:「在師父成為長青掌門之前,的確還有四個師弟。但在他成為掌門之後,我那四個師伯陸陸續續以雲遊的名義離開了長青,從此之後再未見過。而如今汪師伯的屍骨出現在了這裡……」
那就說明,當年也根本不是什麼雲遊,而是被琴昇暗中殺害了!
譚允立時道:「薛公子,請問可否教會我們這推演圖,將這坑中屍骨的身份大概確認一遍呢?」
薛崇抬頭看他,見池語微微頷首后,道:「可以。幾個人一起,或許施法面積會更大,對象更多,效果也會更好。」
池語也是如此想法,一個坑太多屍骨,若要一個一個驗,不知得驗到猴年馬月去,倒不如幾人一起,或許會快些。
林亓也選擇加入,他對琴昇的希望徹底垮塌,如今也不是很在乎了,倒不如多個人多份力,也好過一個人獨自奮鬥。
不多時,萬骨坑上就飄滿了散發著白光的字。
字字句句,皆是坑中人生平。
「安疏,字涯玉,西河尊者二徒,死於長青。」
「柳聞,字卿之,西河尊者四徒,死於長青。」
「張合,字嘉旭,西河尊者五徒,死於長青。」
西河尊者其餘四個徒弟全部找到了屍骨,擺在萬骨坑骨堆的正上方,無一例外,全部死於長青。
不止這四個人,還有旁的,一個一個,名字全部列了出來。
「劉筱,字曉園,蓬遙尊者座徒,死於醫庄。」
「宋猜,字秋安,蓬遙尊者座徒,死於醫庄。」
「汪淺,字敏儀,蓬遙尊者座徒,死於醫庄。」
「錢旭,字邈貌,蓬遙尊者首徒,死於醫庄。」
「章渠,字潤和,蓬遙尊者二徒,死於醫庄。」
「竇伽,字天維,蓬遙尊者,死於醫庄。」
……
這些,全都是死於醫庄的。
當年醫庄不明不白滅了門,可眼下看來,當真是不明不白被滅的門嗎?
還有,不止有醫庄的,還有……
旁的宗門的!
「明佑,字飛鳶,啟明尊者座徒,死於曜日。」
「何松,字晟敏,啟明尊者座徒,死於曜日。」
「陶薇,字丹蓉,普通弟子,死於曜日。」
……
這一批是曜日的弟子。
「周銘,字日齋,普通弟子,死於沉月。」
「姜艾,字士征,朗月尊者座徒,死於沉月。」
……
這一批是沉月的弟子。
「韓正,字博文,清輝尊者四徒,死於弒辰。」
「奚玉,字斂清,清輝尊者座徒,死於弒辰。」
「苗安,字聽北,普通弟子,死於弒辰。」
……
這一批是弒辰的弟子。
……
…………
一堆又一堆的白骨被從更深的地方挖掘出來,越來越多的字漂浮在萬骨坑上方,天色漸漸暗下去,字的熒光卻越來越明亮,直到照亮了一整片萬骨坑!
林亓早絕望了,這些人基本可以確定了,全部都是琴昇殺的。
就算不是琴昇殺的,他絕對也參與了,否則這麼多白骨,不可能悄無聲息地全部埋在長青山擎霄殿之下!
池語恍惚,她算是明白了當日方禾與她所說,為何琴昇陸續與各個宗門結怨,且已經將其放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
如此多的人,每一門每一派在琴昇手底都沾上了鮮血,如此之人,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所以當年的醫庄,是被琴昇滅了門的。
悄無聲息。
薛崇看著那些漂浮的字,手都在顫抖,幾乎要站立不住。
他轉頭看向池語,臉色慘白,「淞念,這些……都是醫庄的人……」
顧淵拍了拍他的肩膀。
「全都是醫庄的……我本以為醫庄是不明不白被滅了宗,眼下看來,卻是琴昇搞的鬼……」薛崇的尾音都在顫,「竇師伯……劉師姐……汪師姐……都是我的同門啊!!如今卻不明不白地躺在這裡,連屍骨都拿去被有心人做了手腳,無法入土為安……你叫我如何心安,如何心安?!」
他幾乎要崩潰,指著林亓不成語調,「這都是你的好師父乾的……啊?!到了現在,你如今還要為他辯護嗎?這麼多人,一樁樁一件件,哪樁冤了他?!他手上有多少鮮血,你敢在此立誓不是他嗎?!」
林亓幾乎快要跪下了,他的內心也幾近崩塌,這麼多屍骨,哪一個人都不是罪大惡極該死之人,而非要說起來,真正罪大惡極的,應當是琴昇才對……
池語突然想到什麼,轉頭對著譚允道:「師弟,你能再帶我去一次藏書室嗎?」
譚允頷首,「師姐可是還要找什麼東西?」
「柳線功。」池語道,「我總覺得柳線功並非那麼簡單的事,若秦羨拿我從前身骨做了鎮物,那個陣法是做什麼用的?我直覺花顏汐看到的應當不是真正的柳線功的陣法,真正的陣法,是後來秦羨施展的那個!」
顧淵心底一涼。
碰巧此時,陸海前來請譚允和池語,說是千羽閣來了人,希望能見到長青的掌門和池長老。
顧淵一頓,道:「大抵是千羽閣的人來回話了。」
「什麼話?」池語回頭問他,他道:「之前去千羽閣,拜託白月閣主在他們的藏書閣找了些有關柳線功的書。這麼久才回消息,想來一來是為避魔宗與我們合作的風頭,而來……」
顧淵頓了頓,道:「這柳線功,估摸著很難找。」
若如此,即便是在藏書室,琴昇也會為了好生藏匿住有關其的記載而頗下功夫。
於是池語對著譚允道:「師弟,我們兵分兩路。你與以澤去藏書室,找有關柳線功的記載,記住,一定要細心些,琴昇一定會為了藏好有關柳線功的記載而在藏書室意想不到的地方化肥很多心思;維燁,你和鶴一與我一道去見見千羽閣的人,看看他們給我們帶來了什麼消息。」
譚允頷首:「行。」
於是眾人分作兩路,一路去藏書室,一路去在塌山中倖存的鶴鳴閣。池語甫一進門,便察覺裡頭下了結界,於是屏退了眾人,只剩顧淵與林亓,進屋闔上了大門,對著裡頭的人一頷首:「白月閣主。」
不錯,來人是千羽閣白月,閣主親自前來回話了。
白月轉過身坐下來,笑道:「不曾想池長老如此通透。」
接著,她又沖著池語身後的兩人微微頷首:「顧掌門,林長老。」
「我聽聞顧掌門一直在長青,故而冒昧打擾。」白月輕笑,「如此看來,果真如傳聞所說一般。」
顧淵微微偏頭,「不知白閣主前來拜會,可是因為查到了我需要的消息?」
「的確如此。」白月點頭,「但這消息,你們可能會失望。」
池語和顧淵對視一眼。
白月道:「我不知你是從何得知的這種功法,它與陰陽術是一起流傳的,但雖是如此,陰陽術屬於修行術法,而柳線功不是。」
池語心裡一緊,「那麼它是……」
白月看著池語道:「柳線功,是鬼族術法。」
果然。
他們沒猜錯,柳線功就是和鬼族做了交易換來的東西。
「其實這一套功法,並非只有這兩種。陰陽術,柳線功,斷掌紅,清波意,合世歡,此為一套,又名『天地約』,分別是修道、鬼族、魔宗、妖域,以及神界的術法。」白月道,「神界術法合世歡只存在於這套傳說中的天地約里,畢竟並無人真正見過神界;而魔宗術法斷掌紅、妖域術法清波意,只存在於他們自己的地界里,絕不會外傳。故此被旁人所熟知的,只有陰陽術和柳線功。」
「並非是陰陽術、柳線功為配套術法,只因它們同屬『天地約』,久而久之,被人誤傳。」白月喝了口茶水,「其實按理來講,所有的術法都只存在於本族人手中,絕不會外傳,但怪就怪在修道世族和鬼族修士佔比是最大的,人越多,越難管轄,總有人貪心不足,故而會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法來交換得到對方的術法。」
池語皺眉,「也就是說,其實若是真肯付出那個代價,魔宗的斷掌紅和妖域的清波意,也是能為我們所用的?」
白月頷首:「的確如此。但千百年來,魔宗妖域恪守規矩,堅決不與修道世族交換術法,為此殞命者不下少數。」
……
聽起來,名為修道,那心是當真臟啊。
「鬼族則不同,鬼族修士本就是修道世家修士死後機緣巧合下所成為,因此本質上並無差別。」白月道,「我只查出,柳線功乃鬼族術法,且若想得到,只需去往九天冰壇,付出一些相應的代價即可。」
九天冰壇。
果真是九天冰壇。
顧淵神色一暗,「那麼請問,白月閣主知道交換得到柳線功所需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麼嗎?」
白月笑著點點頭:「雖然記載中並沒有說,但是我拜託眾人去各處探聽有關柳線功的事情,雖然聽來的消息大多都是廢話,但總有那麼一兩條有用。」
「他們告訴我,得到柳線功的代價,就是需要交付鬼族一個,完全乾凈、不染雜質的靈魂。」
「最好是他們親手養大的靈魂。」
「那是他們鬼族修為大升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