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第136章
一間嘈雜的食肆中,市井老少?群的吃喝閑聊。最近江湖上?大事頻出?,儼然是山雨欲來之勢,大家議論起來尤其興奮,一個個壓低了聲音煞有介事的模樣。
「我前年怎麼說來著,怎麼說來著?消停十?幾年啦,又該起腥風血雨啦!那會兒?你們還不信,都咧著個大嘴笑話我,看看如今怎樣,啊!」
「這魔教究竟是……」
「呸呸呸,管好你的臭嘴,你不想活了我們還沒活夠呢!」
「好好,這神?教究竟是怎麼了,好端端的跑去殺了佩瓊山莊莊主和法空大師,還屠了閔家滿門,扭頭又殺的白茅尹氏血流成河。嘖嘖嘖,不知道接下來輪到哪家咯。」
「看來,神?教這是在給十?幾年慘死塗山的前教主報仇呢!」
「不對吧,我聽說神?教前教主姓聶,現在的教主姓慕,不是一家子啊。」
「你們知道什麼,姓慕還是姓聶,總是一個教的嘛!」
「還是不對,我聽說當年弄死神?教前教主的是落英谷蔡家的人,神?教要報仇的話,頭一個挨宰的該是蔡家呀,如今其他門派一塌糊塗,反倒是落英谷無風無浪呢。」
「呃,這個,我也想不通……」
一名斗笠低壓的粗服少?年買好了食物,一言不發的離開食肆只撿小?路行走,剛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忽有兩道身影從天而降,攔在他面前。
左邊的年輕男子清秀斯文,衣著精緻,右面華服青年高大豪健,氣概不凡。丁卓自來信奉動嘴不如動手?,二話不說直接出?招,左手?將大包食物劈頭蓋臉扔向清秀斯文之人,右手?與那高大豪健者砰的對了一掌。
三人俱是試探出?招,未盡全力,瞬間對峙后各退數大步,留出?安全距離。
游觀月顧不得衣袍被漫天灑來的肉菜弄髒,連連擺手?:「丁少?俠請稍安勿躁,法空大師和周莊主不是我們殺的,閔家也不是我們滅的,我們是好人,都是好人哪!」
上?官浩男嗤的一聲,「好人?你說這話歷代先祖同意嗎。」
游觀月懶得理他,繼續柔聲對著丁卓勸說道:「丁少?俠興許不認識我們,不過少?俠的師妹昭昭姑娘跟我們是極好極好的朋友……」
上?官浩男繼續吐槽:「極好的朋友?你說這話教主同意嗎。」
對於游觀月的柔聲細語丁卓似乎全然不在意,反倒上?上?下下的打量上?官浩男,直看的上?官浩男寒毛直豎,不自覺的攏了攏衣襟,怒道:「小?兔崽子你在看什麼!」
游觀月喃喃自語:「不會吧,我怎麼瞧不出?這莽夫的好處來。」
丁卓反問:「你是天生的純陽之體?」
上?官浩男一愣,隨即自豪道:「不錯,我生來便?是純陽之體,天賦異稟!」
丁卓皺起眉頭:「既然天生純陽之體,尊駕為何不修鍊至剛至陽的內功,當可?事半功倍,早登天人境界。」
上?官浩男有點尷尬:「呃……這個,家中數代單傳,是以在下早早娶了妻。」
「還一下娶了三位夫人!」游觀月趕緊補充。
聽了這話,丁卓忽的勃然大怒,指著上?官浩男的鼻子破口大罵:「天生的純陽之體萬中無一,世?所?罕見,你竟然暴殄天物,早早破了童身,實在是愚不可?及!你你,你不知自的很,到時戴少?俠一定會有起色的。」
丁卓禮貌的拱拱手?:「那就多謝貴教了。」
上?官浩男站在旁邊臉黑如鍋底,殺氣騰騰,可?惜丁少?俠拙於人情世?故,渾然不覺,自顧自的走向西側廂房去了。
上?官浩男恨恨道:「若不是看在昭姑娘的面子上?,拼著被教主狠狠責罰,我也非捏死姓丁的小?子不可?!」
游觀月笑的見牙不見眼,「哎呀別這麼小?氣嘛,人家只是痛惜你沒有好好利用稟賦,從上?等嬌花淪為了爛菜葉,也是一番好心嘛,哈哈,哈哈哈……」
「你再說!信不信我回去就給星兒?做媒!」上?官浩男作勢欲打,加上?口頭威脅,游觀月這才?閉了嘴。
上?官浩男長長出?了口氣:「昭姑娘什麼都好,就是師兄多了些!」
待兩人打完嘴架躬身走入西側廂房時,只見自家那美貌矜貴的教主端坐桌前,正用挑剔的目光打量坐在對面的丁卓。
他們二人默不作聲的侍立到慕清晏左右兩旁。
丁卓放下兩管袖子,坐到慕清晏面前:「慕教主不用再複述一遍,該說的師妹都跟我說了。我一直躲在外頭,至今沒有回青闕宗,就是信了昭昭師妹。」他心無城府,堂皇說來,自有一種熟稔信任的口氣。
慕清晏蹙起濃深的長眉,猜疑道:「這樣匪夷所?思之事,昭昭一說你就信了?」——他討厭所?有和蔡昭熟稔的年輕男人。
「當然相信。」丁卓道,「近兩年宗門中事多,所?以沒幾人注意到——師父已經許久沒有親自指點我們練功了。我本來以為師父是舊傷未愈,誰知……」
他重重道,「有一回我摸進師父的功房找秘籍看,卻發現他打坐的青玉蓮台中間,竟然勻勻的凹陷了下去。」
慕清晏微微皺眉:「青玉石至剛至堅,哪怕是艷陽刀都未必能一刀劈碎,看來戚雲柯內力劇增啊。」
丁卓在粗陶碗中倒了些冷水,仰頭一口喝乾:「師妹性子大方,當初揭穿邱人傑那個冒牌貨后,將雪鱗龍獸的涎液東送西送的,光是雷師伯的葯廬就存了一大瓶。如今細想,師父不再指點我們練功正是從師妹拿到涎液后開始的,而我摸進師父的功房則是在兩三個月後。」
慕清晏眯眼:「戚雲柯的修為幾近登峰造極,短短兩三月間,他的內力怎會無緣無故的飛速提升?除非是開始修鍊了《紫微心經》。」
丁卓點點頭:「當時我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只當師父是碰上?了什麼機緣巧合才?修為大增的,可?惜之後我再也沒機會摸進師父的功房。而這一年多來,師父在人前始終假作修為如常的模樣。我正自深覺不解,聽了師妹的話,才?恍然大悟。」
他嘆道,「師妹修習的功夫溫良正派,人又聰慧剔透,我以後一定要多向她學習,不能只顧埋頭修鍊,心思清明了,練功才?更有進益。」
慕清晏長眉一軒,壞水汩汩冒出?。他微笑道:「丁少?俠真是風光月霽,謙遜自省,實乃天下匡扶正義?人士之福。只是不知小?蔡女俠為何撇下丁少?俠,獨自離去。莫不是她在心中暗暗瞧不起丁少?俠這個師兄?」
丁卓毫無所?動,直言道:「昭昭師妹不是那樣的人。我與她分別時說好了,二師兄傷勢太重,不能沒人照看,所?以師妹叫我先找地方安置二師兄,她說她辦完了事會來找我。」
慕清晏心中泛酸,再道:「她一個小?小?女子,出?門辦事到底不如丁少?俠得力。照我看來,她若真器重丁少?俠,就該自己照看戴少?俠,讓丁少?俠去辦事。」
丁卓依舊答的一板一眼:「慕教主過獎了,師妹雖是女子,年紀又小?,但修為遠勝於我,更別說輕功了。我與師妹曾比試過一回,若非她手?下留情,我都要趴在地上?吃土了,之後她又耐心勸導了我好幾回——唉,師妹其實對我真挺好的。」
慕清晏進讒言不成,反把自己氣了個半死,便?愈發討厭眼前之人,進而討厭天底下所?有的師兄們,恨不得天底下所?有的師兄都死光光——他不禁思忖「將丁戴二人弄死在這座小?院,栽贓給戚雲柯,並瞞過蔡昭」的可?能性。
游觀月見自家主上?面色不虞,立刻猜出?慕清晏已生了殺心。他與丁卓雖無交情,但想到蔡昭待自己與星兒?素來溫厚,忍不住想當一回好人。
他側過身體背對著丁卓,以唇語示意:【教主,這人就是個愣頭青,您別往心裡去。】
上?官浩男本是一肚皮怨氣,百忙中抽空察言觀色片刻。他嘆了口氣,也側身面對慕清晏,以唇語直截了當的說道:【屬下有三位夫人,多少?知道些婦人心思,姓丁的傻裡傻氣,嘴裡沒個把門的,給教主您提鞋都不配,就算昭姑娘瞎了,也不會看上?這愣頭青的。】
這句單刀直入,說的慕清晏心頭一輕,不等他表態,對面傻裡傻氣的丁卓徹底救了自己一條小?命。
「唉,師妹什麼都好,就是塵緣之心太重,難免練功不夠上?心。對於修武之人來說,還是斷絕情。」丁卓搖頭嘆道,「我是已經打定主意終身不娶了,可?我看昭昭師妹甚是眷戀紅塵,估計將來必是要嫁人生子的。唉,可?惜,委實可?惜了。」
他一臉痛心惋惜的模樣,慕清晏頓時龍心大悅,前嫌盡消。
游觀月與上?官浩男心頭一松,知道危機暫時解除。
這時,丁卓忽的兩眼一翻,直視對面,質問道:「師妹說你也打算練《紫微心經》,所?以坐視師父搶走紫玉金葵。」
慕清晏喜怒不定,聞言頓時臉色一沉:「《紫微心經》本就是我教至寶,我身為教主,為何不能練?!你師妹若不高興,大可?以好聲好氣的開解我,誰知她狠心如斯,我對她百般牽挂,她卻說捨棄就捨棄。大丈夫生於世?間,怎能受人這般欺侮!」
游觀月與上?官浩男心道完了,估計又要劍拔弩張了。
誰知丁卓竟然點點頭:「這話說的不錯,《紫微心經》威力如此巨大,直如在。」
他又道,「慕教主想開些,三師兄想叫師妹欺侮都不可?得呢。師妹面壁那段日子,無論三師兄如何親近,師妹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
慕清晏高傲的抬起羽睫:「我知道。所?以我已決意放棄修鍊《紫微心經》了,丁少?俠若不信,我可?以對著亡父骸骨起誓。」
丁卓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說出?蔡昭的打算:「師妹去長春寺了,說要找她舅父覺性禪師。」
慕清晏手?指一顫,粗陶碗落在桌上?,目中透著欣喜,「我們這就去找她,免得她出?事。」他頓了頓,大度的表態,「只要昭昭肯跟我服個軟,我再不怪她的!」
「……」丁卓,「行吧。」
——我覺得師妹肯定不會服軟的,最後服軟的搞不好是你自己,不過男女之情我也不是很懂,慕教主你高興就好。
安置好戴風馳后,丁卓跨上?駿馬,與慕清晏等人數日疾馳,趕赴慶溪坳。
抵達長春寺后,發現寺內一地狼藉,灰衣面具人的屍體隨處可?見。
「果?然不出?師妹所?料,師父不會放過長春寺的。」丁卓大是驚怒,「可?是諸位大師們呢?他們躲去哪兒?了!」
慕清晏沉聲道:「放心,他們帶著屍首走不遠的。」
「什麼屍首?」丁卓愣了。
慕清晏指著滿地的灰衣人屍體,「戚雲柯的人死了這麼多,長春寺不可?能一個沒死。如今一具寺僧的屍首都沒有,顯然是他們逃離時帶走了。」
這時上?官浩男急急騎馬趕來,大聲傳報:「教主,游觀月從前頭飛鴿傳書,距此二十?里處發現長春寺僧的行蹤。」
慕清晏目光一凜:「追上?去!」
一行人輕裝簡行,連夜趕路,終於在深夜時分追上?了正在山神?廟中棲身的長春寺眾僧。
覺性禪師拄杖擋在門口,一派威風凜凜「爾等想要作甚!」
住持法空大師剛剛被害,長春寺又遭了一場屠殺,此刻眾僧既驚又怒,個個如驚弓之鳥。
游觀月仗著笑臉討喜,連忙道:「禪師勿惱,諸位大師勿惱,我們是好人吶!」
「好人?!」覺性禪師覺得自己的腦子受了侮辱。
游觀月不屈不撓的繼續遊說,「其實我們都是昭昭姑娘的好朋友!」
在眾僧猶如看待傻瓜的目光中,上?官浩男大覺丟臉,怒道:「游觀月你別說了!」
總算這時丁卓與慕清晏一前一後的下馬走來了。
丁卓趕緊上?前大喊:「禪師,是我!我們來找昭昭師妹,你看見她沒有!」
覺性禪師把光頭一側,「本寺不收女尼,找你師妹往別出?去。」
丁卓兩手?叉腰,「禪師別裝啦,我們早在長春寺內的灰衣人屍體上?見到了艷陽刀留下的刀傷了。師妹肯定來了,這會兒?她去哪兒?了!」
「不知道!」覺性禪師不耐煩,「你們青闕宗那麼厲害,自己去找吧!」
丁卓急道:「師妹難道沒把事情與您說清楚么,殺害法空大師的真兇您不知道么?都這時候了,禪師您就別置氣了!」
覺性禪師掠過眾人,目光落在剛剛走來的慕清晏身上?,「……你就是慕清晏?」
慕清晏一身織金的玄色錦袍,只用一根白玉要帶束著,當真是丰神?俊朗,月光瀲灧。
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晚輩禮,「見過覺性禪師。」
覺性禪師重重一頓禪杖,「你們都出?去,你跟我進來!」——前半句是對長春寺眾僧說的,後半句是對慕清晏說的。
眾僧依言退出?,慕清晏跟著覺性禪師走入山神?廟。
覺性禪師止步於斑斑勃勃的山神?像前,轉身看向慕清晏,目光如電,「昭昭為你挨了七鞭,足足養了兩個月的傷才?能下床,你知不知道!」
慕清晏低聲道:「晚輩知道。」
覺性禪師自少?年起就一幅火爆脾氣,老而愈辣,「青闕宗那破鞭子最是讓人吃苦頭,挨上?的人無不皮開肉綻,血赤糊拉,你知不知道!」
慕清晏低聲道:「我知道。」
覺性禪師愈發大聲:「昭昭受刑后昏死過去,疼的嘴皮都咬破了,上?葯時又疼醒過來,可?她從頭到尾不曾說過你一句壞話,你知不知道!」
慕清晏心中發痛,「……我知道。」
覺性禪師越想越氣:「我不管你和昭昭有什麼恩怨糾葛,可?就憑那一頓鞭刑,昭昭就再不欠你什麼了,你知不知道!」
「……那又怎麼樣?!」慕清晏忽然抬頭,目光猶如兩道利劍,兇狠而桀驁。
覺性禪師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昭昭為你吃了那麼多苦,你居然說「那又怎麼樣」!你究竟有沒有良心?」
慕清晏下頜緊繃,冷冷道:「我最恨她跟我提「恩義?」兩字。她時時惦記我對她的救命之恩,救助之情,彷彿沒了那些恩情,她就能與我一刀兩斷了!」
「我知道她為我吃了許多苦,可?我並不覺得虧欠她什麼!便?是她沒有捨命救我,沒有挨鞭子,難道她要什麼我會不給她么,她想做什麼我會不幫她么!」
「什麼恩情,什麼虧欠,我與她之間根本無需說這些!她是我的,我是她的,可?她就是不明白!」慕清晏恨意怒漲,氣息狂亂,衣袖袍服鼓起,足下地磚鏗然碎裂。
——兩人說話聲音越來越大,廟外兩派人馬零星聞聽暴吼之聲,不由得暗中戒備。
瞪了半天眼,覺性禪師忽的緩下神?情,平靜道:「貧僧年少?時混跡紅塵,也見過許多痴男怨女。貧僧冷眼旁觀多年,最後得出?一個道理……」
慕清晏靜待和尚高見。
覺性禪師緩緩說道:「貧僧得出?的道理就是——出?家挺好的。」
慕清晏一滯。
覺性禪師嘆道:「佛門清靜地,能活的長啊。你看家師,他一個人就熬過了你們慕家四?代。家師剛出?道時,你曾祖父還沒死老婆呢,身邊高手?如雲,幹將如雨,天天張牙舞爪六,牛氣的很。誰能猜到你曾祖母一走,他就隱匿深宮,精氣神?全無了。」
大和尚望著廟宇梁頂,怔怔道,「師父說過,當年你曾祖父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之時,名門正派無不暗暗高興。誰知道,誰知道竟致使聶恆城那魔頭趁機崛起!唉…師父時常嘆息,若當年那位慕夫人健壯長壽些就好了,許多事就不會發生了,許多人也不會死了…」
破敗的山神?廟凄冷清寒,往事再是悵然哀傷,也是一去不回了。
慕清晏微微出?神?,片刻后問道,「禪師,昭昭究竟去哪兒?了?」
覺性禪師道:「昭昭讓貧僧先將傷者安置到前面曉月寺,到時她會來找我一起去揭穿戚雲柯的惡行。臨走前,她說,她已經猜到你暗中布置在戚雲柯與周致臻身邊的人手?了。」
慕清晏眼中一亮,連忙行禮:「我明白了,多謝禪師指點!」
覺性禪師沒好氣的側過頭。
離開山神?廟前,慕清晏忍不住回頭道:「禪師,您接下來打算幹嘛?」
覺性禪師暴躁道:「先把傷者安置好,再去找幾個幫手?,到時一起上?萬水千山崖算賬!丫了個|巴子的賊雜|種,天下才?太平幾天啊,又出?來鬧騰,都該抓起來點天燈!阿彌|陀佛,去他|媽的!」
慕清晏柔和的笑起來:「禪師,其實昭昭有些地方挺像你的。」
大和尚跺腳罵道:「廢話!沒聽過外甥像舅的么!還不快去找她!」
山神?廟外,丁卓一臉茫然:「我們去哪兒??」
「江南。」慕清晏取出?小?金哨,「為免再次錯過,這趟我與你騎乘巨鵬先去。」
他轉過頭來,喜悅道,「等找到她,只要她別再氣我,我就不怪她了。」
丁卓:「……」
——我覺得她肯定會再氣你的,而你也肯定不會怪她很久的,不過男女之情什麼的我依舊不很懂,反正你高興就好。
江南,佩瓊山莊,北側偏僻院落的一間安靜的修道室內。
周致嫻在香爐內插入三炷香,而後合掌祭拜。
供案上?有一個孤零零的牌位,上?頭寫著「先夫邵公騰雲之靈位」,周致嫻望去的目光深情而溫柔,彷彿斯人猶在。
她照例念完悼詞,起身來到隔壁,慕清晏與丁卓起身行禮。
周致嫻還禮,伸手?請兩人坐下。
三人圍桌而坐,周致嫻柔緩的開口:「二十?年前英雄輩出?,豪傑如雲,先夫邵騰雲實在排不上?號。他不但修為平平,還常被人笑話過於謹慎。平殊去行俠仗義?,他沒跟著一道去,武元英號召群雄攻上?鼎爐山,他也回絕了。本以為像他這麼不厲害啊。」
青闕宗,暮微宮內。
楊鶴影瞪著眼睛道:「你可?得說話算話,等你神?功大成,真的會傳授給我們?」
戚雲柯道:「一個好漢三個幫,不然我找你們來做什麼?沒有你們,我將萬水千山崖的鐵索斷開,一樣可?以安安靜靜練功。」
宋秀之逼近一步:「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話!」
「信與不信,都由你們自己。」戚雲柯淡淡道,「楊掌門你煉製屍傀奴並殺害黃老英雄一家的消息已經在江湖上?傳開了,如今雲篆道人正廣發英雄帖,誓要跟你算這筆血賬。」
「而秀之公子的掌門之位也不大穩當吧。如今宋時俊重傷,宋郁之下落不明,廣天門那些老東西沒了顧忌,自然不肯服你。他們膝下有的是年輕有為的兒?孫,哪個不是宋家兒?郎,哪個又不能當掌門了?而你把宋時俊的勢力打散驅逐之後,自己也勢單力孤了。」
「對付這些嘰嘰喳喳的廢物,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你們神?功蓋世?,一力降十?會。而我,也多了兩個幫手?,以後我們三家可?互成犄角,互相助力,一統天下,如何?」
這番話說的楊宋二人怦然心動。
「好,一言為定!」楊鶴影率先道,「如此,你練功之時我們就給你護法,等你功成之時,定要將練功的秘訣告知我們!」
宋秀之目光陰沉:「若你說話不算話,我大不了不做廣天門掌門,也一定讓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所?作所?為!」
「兩位放心。」戚雲柯面不改色,「這門功夫聶恆城當年都差點走火入魔,我替兩位先試一試,未嘗不是好事。」
楊宋二人心想也是,於是滿意的離去。
李文訓從暗處走出?,譏笑道:「這兩個蠢貨,怎麼就不想想,你本來就是六派之首,費了這麼一大圈周折,還給自己造出?兩個大對手?來,莫不是瘋了?」
戚雲柯道:「他們不是蠢,而是貪。貪字當頭,便?什麼也顧不得了。」他轉頭看向角落中一道恭敬的身影,「大樓,你怎麼說?」
曾大樓低著頭,定定道:「我本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小?乞兒?,倒在路邊奄奄一息,蒙師父與蔡女俠的救助才?有了今日。無論師父要做什麼,弟子知道一定是為了蔡女俠,大樓定然誓死效忠。」
戚雲柯感慨道:「原來你還惦記著平殊,我當你早忘了呢。」
曾大樓:「蔡女俠的恩情,弟子沒齒難忘。」
戚雲柯點點頭。
李文訓問道:「你第二重天修鍊如何了?」
「業已通關?。」戚雲柯道,「待我調息數日,便?可?修鍊第三重天。」
李文訓離去后,戚雲柯獨自踱步到地牢中。
走過一間間關?滿原先青闕弟子的牢房,漠然領受或鄙夷或懼怕的層層目光,他來到最後一間。這間地牢不但寬闊,還很是乾淨透風,裡頭只關?了三個人。
雷秀明一見了戚雲柯,立刻撲到鐵欄上?大罵:「姓戚的你發什麼瘋,好端端的天下第一宗掌門不做,非要走邪魔外道!自從你把昭昭給我的雪麟龍獸的涎液拿走後,我就知道你不對勁了……」
他肢體殘缺,扒著鐵欄也站不穩,樊興家趕緊上?前扶住他。
戚雲柯沒去理他倆,徑直看向第三人,柔聲道:「郁之,身上?的傷都好了吧,缺什麼就跟師父說。」
宋郁之獨自坐在角落中,聞言冷冷道:「你不是我師父,我沒有你這樣的師父!」頓了頓,又道,「我聽說宋秀之帶了許多人來了,你們狼狽為奸,又想做什麼壞事?」
戚雲柯不以為忤,微微一笑:「宋秀之與楊鶴影都是殘暴不仁的卑劣小?人,這等人,本不配活著。等我神?功練成之日,先拿他們倆祭旗,再殺去幽冥篁道,踏平魔教,宰了慕清晏。到時,天下就清爽乾淨了,我也能安心的去見故人了。」
宋郁之難以理解:「你究竟要做什麼!」
戚雲柯慈……」
他目光悠遠,透過眼前黑漆漆的地牢彷彿看見了另一個人,「昭昭好待她,不枉我教養了你一場。」
宋郁之起身大吼:「我爹爹又沒對不起你,你為何要挑撥宋家,釀成廣天門大亂!」
戚雲柯道:「平殊說過,兩百年下來,北宸六派早已故步自封,因?循守舊,講究排場,任人唯親。許多有志少?年只因?出?身卑微,不但得不到上?進的機緣,甚至還會屢受打壓。」
「如今太初觀廢了,駟騏門也差不多了,佩瓊山莊大亂在即,落英谷向來避世?而居,廣天門自也不能落下。北宸六派,早該變一變了,不論是合併成一派,還是徹底消亡,都未嘗不可?。不過,我還是把青闕宗給你和昭昭留下了。」
宋郁之覺得匪夷所?思,「你做了這麼多惡事,你以為江湖中人以後會怎麼看待宗門?!」
「等我死後,隨便?你們怎麼辦。」戚雲柯無所?謂道,「將我的罪行公之於眾,與我斷絕關?系,將我鞭屍也罷,讓我屍骨無存也罷,遺臭萬年也無妨,總之你與昭昭覺得怎樣能恢復宗門名譽,就怎麼來。」
話音平靜,他背著手?悠悠離開了地牢。
「他這是瘋了吧…是不是瘋了啊…」雷秀明瞠目結舌,「我只聽說把別人看成死人的,他這是把自己都當成死人了!」
宋郁之與樊興家無言以對。
戚雲柯從地牢走回暮微宮中隱秘的練功室。
一道道雕繪精緻的大門被打開,昏暗氤氳的光線中,瀰漫著清苦幽然的焚香氣息,宛如三道輪迴的幽冥地府。每打開一道門,他就彷彿看見一個慘死的仇家——
尹岱,尹青蓮,楊儀,他們最該死,也死的最早。
慕正明,聶喆,他們一個姓慕,一個姓聶,是慕正揚與聶恆城的血親,都該死。
周致臻待平殊不好,長春寺的老和尚假仁假義?,也該死。
可?惜了常昊生,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不得已提前滅口。
道德是謊言,仁義?是利器,熱血被愚蠢殺死,理想消亡在虛無中。
到最後,還有什麼是真正值得我們去愛,去拚死守護?他早已弄不清了。
若平殊活著,她一定知道。
她總會告訴他,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戚雲柯緩緩坐在書案前,仰天閉目。
一滴熱淚滑落。
駟騏門以西三十?里,一座小?小?的宅邸中飄蕩著成片的長長白皤。
楊小?蘭披麻戴孝跪在靈前,持香祝禱,將三炷香插入香爐后,她霍然起身,一把撕掉身上?累贅的麻布與孝帽,只留一根素凈的孝帶扎在腰間。
周圍的奴僕大驚失色,紛紛道:「小?姐,不可?啊,夫人剛剛過世?……」
楊小?蘭沒理他們,徑直看向靈堂角落的明麗少?女,「多謝你陪我送走了亡母,我大事已了,再無顧忌。不該死的人死了,該死的人還活著。老天爺沒長眼睛,我替它長,天道不公,我來主持公道。」
那明麗少?女微笑道:「別把信鴿宰了就行。」
楊小?蘭臉上?掛著令人心驚的冷笑,「放心,一件件來,誰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