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楔子
大滴大滴的雨珠從天空密密麻麻地灑落,隨著雨勢越大,霧氣聚攏,越發讓人辨別不清遠處的方向。
官道上,數人伴著一輛牛車在飛馳;其後不遠,數人騎馬狂奔追趕。
雨勢再大,隨著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達達的馬蹄聲傳來,令人焦心。
前面賓士的人中,有人大聲地催促道:「快些,再快些!」
顯然並不希望被後面的人追到,只是,牛車如何跑得過馬兒?
追來的人中突然狠狠地在馬背上抽了一鞭,馬兒一陣長嘯,吃痛地朝前狂奔,踏著地上的積水,一縱一躍,超過一行人。
馬背上的人掉轉馬頭,馬兒前腿揚起,卻又一陣長嘯,卻是穩穩地擋在這行人前。
「阿憂。」隨著馬兒停下,疾行之人不得不都停下。
雨落不休,擋在馬兒前面的人一身淡青色的勁裝,十八九歲的模樣,頭戴玉冠,唇紅齒白,眉宇間又帶著幾分英氣,雙眸隱含痛苦與掙扎,此刻滿是哀求地望著牛車內的人。
「蕭諶,憂兒不再是你的妻了。」車駕前,一個和英氣男子年紀相仿,卻多了幾分沉穩的男子出面。
被喚蕭諶的男子毫不留情地喝斥道:「韓靖,閉嘴!」
這一刻的蕭諶,看著那位叫韓靖的男人充滿怨恨,雙目腥紅,頗有拔劍相向的架式。
韓靖頗是心驚,卻又想起眼下的情況,昂頭挺胸地迎向蕭諶,「蕭諶,你同憂兒已經和離,三家見證,已過文書,你何必再糾纏不休?」
「干卿底事?」蕭諶冷酷無比地反問,韓靖不悅地擰起眉頭。
雨水打在兩人的身上,浸濕了他們的衣裳,兩人渾然不覺一般,四目相對,無聲地交鋒,誰也不肯後退一步。
這時候,車門被打開了,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子探出頭。
膚如凝脂,螓首蛾眉,探頭時微微蹙緊眉頭,頗是痛苦難受。
「阿憂,憂兒。」開門聲傳來,對峙的兩人一道瞧去。蕭諶更是翻身下馬。
不同的稱呼,大抵也揭露他們之間的關係。
女子名莫憂,這般場景是她不願意看到的,卻又是她必須要面對的。
「蕭諶,我們二心不同,難歸一意。會及諸親,以求一別。今朝一別兩寬,各自歡喜。」莫憂輕聲細語道來,低眉垂目間,風情無限。
「那阿寧呢?」蕭諶往前邁了一步,他們之間不僅僅是他們,更有他們的孩子。
「阿寧不過彌月,你捨得她?」蕭諶想上前,想用他們之間的孩子挽留莫憂。
莫憂眼中泛淚,終是咬住下唇,做下決定,抬頭看向蕭諶,「事至於此,再無迴旋之地。蕭諶,你回去吧。」
「可以的,可以的!只要你跟我回去,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阿寧,她還那麼小。」蕭諶所承受的,無論多少傷痛,他都無所謂。
想到那小小,軟軟,會朝他笑的孩子,他如何能讓孩子將來受人指點。
莫憂搖頭,淚如珍珠,一滴滴地落下。不舍,卻終是狠心地道:「不,不可能了。蕭諶,你回去吧。阿寧,就讓她當沒有我這個母親。」
話說完,轉頭回了車內,緊閉車門。
「阿憂。」蕭諶跨步向前,想讓莫憂出來,他們再談談。
韓靖攔下蕭諶,「蕭諶,何至於此?鬧到這般田地,你再糾纏不休,當真連你蕭氏的臉面都不要了嗎?」
話音落下,蕭諶一記利目掃過韓靖,一字一句地吐道:「我之今日,皆拜你所賜。」
「我同憂兒兩情相悅,情比金堅,你是不會懂的。現在,不過是撥亂反正罷了。」韓靖狹長的眼眸掃過蕭諶,帶著勝利者的得意。
「呯!」蕭諶再也控制不住,一拳打在韓靖的臉上,打得韓靖蹌踉倒地!
好在韓靖反應快,單手撐住,才不至於摔了一個狗吃屎。
「無恥之極!」打了韓靖一拳,蕭諶猶未滿意,箭步上前提拎過韓靖的衣領,韓靖不避不讓,冷笑地問:「同為世族公子,如此不堪粗俗,豈怪憂兒不願與你白頭偕老。」
蕭諶怒不可遏,又一拳打在韓靖的臉上,「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她怎麼可能忘記她是一個母親。」
韓靖生受蕭諶的拳頭,不緊不慢地道:「我和憂兒情深意重,若不是你橫插一腳,我們早已結為夫婦。莫拿人母要挾憂兒,若非你們蕭家不願意把孩子給我們,我願意對孩子視如己出,和憂兒一起帶走。」
「你......」蕭諶怒目切齒,「你奪去阿憂不夠,連我的阿寧都要奪去,用心險惡,其心可誅!」
話說著,蕭諶再也控制不住,一拳一拳的打在韓靖的身上,韓靖竟無意還手。
「郎君,郎君,你快放手。」韓靖不還手,身邊的人心急地衝上去,急切地拉開蕭諶。
蕭諶已然被氣得失去理智,不管是韓靖一邊的人,又或是跟隨他而來的人,都拉不住人。
「住手,你快住手。」兩邊都拉不開人,莫憂聽著動靜越發大,打開車門,一看蕭諶單面的揍人,韓靖任人打罵不還手,不顧瓢潑大雨,跳下馬車,衝到韓靖的面前,在蕭諶看清她停下手時,莫憂拼盡全力將人推開。
蕭諶跌坐在地,莫憂捧著韓靖的臉,滿心關切的問:「靖哥,你怎麼樣了?你怎麼不還手?」
韓靖臉都腫了,嘴角血漬溢出。面對莫憂的關心,韓靖笑著安撫道:「我沒事。讓他打,我把你從他的手裡搶回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他怎麼打我,我都受著。」
話說著,看著跌坐在地,旁邊的人想扶,他卻不讓人扶的蕭諶,韓靖道:「今生能得憂兒相伴,受幾拳不算什麼。」
轉頭深情款款地凝望著莫憂,韓靖道:「為了我,你捨棄了孩子。我知道你心裡比誰都苦。將來我們要一起面對的流言蜚語不知凡幾,我要讓你看到我的決心,讓你知道,我歡喜你,願意同你在一起,不畏人言。」
莫憂聽著不斷地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我會跟你在一起的,永遠都在一起。」
言盡於此,莫憂同蕭諶對視道:「我們已經和離了,孩子,你們蕭家是不可能把孩子交給我的。可是我的一生還長著,我不願意為了孩子違背我的心意,更不願意委屈自己。以後,就當阿寧沒有我這個阿娘吧。」
蕭諶這個時候顫顫巍巍的由人扶起來,「你可知因你之故,阿寧這一生都將飽受白眼?」
「我管不了。」莫憂大聲地吼出來,「我也曾想過看在孩子的份上,我跟你過一輩子。可不行,真的不行!」
搖晃著腦袋,莫憂將心中的掙扎和痛苦在這雨勢之下,盡都宣洩出來。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嫁給我?我蕭諶從不強人所難,但凡你告訴我,你不願意嫁我,我絕不會強娶於你。」蕭諶吼問,死死地盯莫憂。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況且,那時候我以為靖哥死了。」莫憂本不願意將內情道來,那就像是她在為自己找借口。
蕭諶心如死灰,眼中儘是血絲地開口道:「我再問你一句。在他和阿寧之間,你選誰?」
莫憂緊緊地捉住胸口的衣裳,沒有馬上開口,韓靖的手放在莫憂的肩上,「憂兒,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們無路可退。」
韓靖的一番話,一語驚醒夢中人,讓莫憂再一次清醒地意識到,她無退路。
「靖哥,我們走。」莫憂扶著韓靖轉頭往牛車走去,蕭諶急切地往前邁了一步,卻又生生地止住腳步。
「好!」韓靖應著一聲是,在莫憂一心扶他上車之際,回頭看了蕭諶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終此一生,蕭諶都忘不了這一眼,這一笑......
蕭諶渾身濕透的回到家中,一群人擁了上來,七嘴八舌的詢問。
「七郎,你做甚去?」
「七郎,這一身都濕透了,趕緊去洗洗。」
「七郎,大丈夫何患無妻,別把這事記在心上。」......
蕭諶越過他們走往院子,回到房間,一步邁進去,直接關上了門,將想要將他圍住的人都隔絕在外。
「這......」吃了閉門羹的人看著緊閉的房門,面面相覷。
「都散了吧,這裡有我。」這時候,一位四十來歲模樣,身著一身紫色曲裾服的婦人開口。
別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見婦人開口,全都見禮應唯,退去。
喧鬧的院子隨著人各自散去,瞬間安靜下來。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門再次打開,蕭諶走了出來,看到門口的婦人,恭敬作揖,「阿娘。」
這正是蕭諶的母親盧氏。
盧氏剛要開口,蕭諶先一步道:「阿娘什麼都不用說,我去看看阿寧。」
越過盧氏走向隔壁的房間,屋裡一個小榻上,一個孩子躺著,伺候的人好幾個,見到蕭諶忙喚道:「七郎。」
「你們都退下吧。」蕭諶聲音顯得嘶啞地開口,打扮人下去。
家中發生何等變故,僕人自是明了,不敢不聽,紛紛退去。
蕭諶抱起榻上的孩子,跽坐在一旁,孩子安靜地在他懷裡,不哭也不鬧。
只是看不清前面的人長的是何模樣的偽兒童蕭寧,清晰地感受到蕭諶滴落在她臉上滾燙的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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