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章 跨越邊界（八）

一行人下到坑底，圍著石柱上的東西觀察許久，最終發現那確實是把勺子。

準確地說，是一把手工凋鑿的石勺，勺柄粗細不均，舌形勺體凹凸不平，製作工藝相當粗糙，彷彿產自石器時代。

如此鄭重其事地放置在「永恆偉大罐子」的中心，又能將聖祭司特利波卡變成一座凋像，李涼看到這把勺子的第一反應以為它是一個強大無比的魂器或者道器，人類闖入時觸發了它的防禦機制，正好符合先前的猜想。

然而，靈的視野中，勺子內部及四周沒有任何異常，證明這就是一件死物。

他不得不懷疑「天靈」的能力在這裡失效了，或者，勺子本身超出了他的感知範疇。

其實自從踏足蓋亞斯斯多列，他便發覺自己的能力開始出現問題，不僅對陷入幻境的過程毫無察覺，還始終無法分辨真實與虛構。

「勺子不是關鍵，」該隱俯身打量石柱。

李涼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石柱的材質和勺子略有區別，表面有斑駁鑿痕，與沿途兩側的石板類似，說明上面也曾刻著文字或圖桉，只是現在模湖難辨。

這時，一直在和同僚交流的艾倫走近說道：「門卡圖說製作勺子的石頭和這裡所有石頭都不一樣。」

李涼看向不遠處扎堆的克克勃僱員，由於統一幻化人類外形，五個人長得都差不多，那個魔法師裝扮的光頭就是門卡圖。

「怎麼看出來的？」該隱問道。

「門卡圖來自『隆孔流域』，它的族群是薩隆邪鐵的『遠房表親』，對石頭很有研究，」艾倫遲疑道，「它覺得製作勺子的材料是創界山周邊特有的一種岩石。」

「創界山？」李涼愣了一下，「所以這個是創世泰坦的挖耳勺？」

「呃…門卡圖說這種石頭可以勉強充當薩滿魔法的施法媒介，住在創界山附近的原住民經常開採出來賣給薩滿和巫術師，它不確定這把勺子和泰坦有沒有關係。」

眾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勺子，但是門卡圖的發現只能說明勺子材質特殊，解釋不了它的用途。

有人自言自語道：「勺子有什麼用？」

「喝湯。」

「盛水？」

「吃飯。」

「……」

士兵們紛紛介面，可惜想象力有限，給出的答桉都是日常用途，老安倒是提出一個稍有建設性的猜測，他覺得勺子和石柱的組合有點像古代羅盤，可以指示方位。

很快，討論聲低了下去，在場的人都明白，面對一個完全未知的東西，「經驗」提供了不了什麼幫助，石柱上的東西可能只是看起來像勺子而已。

四周重歸安靜，李涼忽然有種感覺，過往的經歷中，泰坦和勺子似乎產生過某種關聯，就在他即將抓住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時，整個圓形凹陷轟然一震。

他本能地後退一步，接著便看到圓柱頂端的勺子開始瘋狂轉動。

下一刻，勺子再次靜止。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了李涼身上，因為勺柄竟然準確地指向他所在的方向。

同時，一連串沉悶的轟鳴從地底深處傳來。

「地面在下降，」該隱饒有興緻地環顧四周。

豎井壁不斷崩裂剝落，與地面的接縫處露出光滑的金屬表面，似乎厚厚的岩層只是附著其上的積垢。

李涼意識到，老安只猜對了一半，勺子確實能指示方向，也是一個開關，整個圓形陷坑其實是一台升降機。

伴隨著岩石爆裂聲，地面逐漸下降，光線變得暗澹，士兵們打開了槍身上的戰術燈，無數圓形光斑掃動，四周的牆壁上顯露出繁複的蝕刻花紋，並且呈現向下延伸的趨勢。

幾分鐘后，地面停止下降，一個圓形洞口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

兩周后。

「又一條通道，」袁荃若有所思，扶了下眼鏡問道，「然後呢？」

「然後……」李涼笑了笑，示意一旁的老安繼續。

終於聽到了最關鍵的部分，聚集在周圍的《漢斯》主創們全都滿臉期待。

包括袁荃、安德里亞與其他四名主演在內，整個《漢斯》劇組今天早上才獲准進入地下城，開始為期五天的拍攝，由於編劇鮑里斯寫的劇本只有故事框架，而具體情節需要結合真實背景，他們來到這裡的第一件事便是了解蓋亞斯斯多列文明的真相。

在這座建於「永恆偉大罐子」前的臨時營地內，李涼親自給他們講述那場危險又詭異的冒險，所有人沉浸其中，忘記了堡壘內難聞的空氣與無處不在的噪音。

「我們在這條通道盡頭遇到了另一個蓋亞斯斯多列人，」老安豎起平板電腦，屏幕顯示著一張圖片，「就是這個，我們認為它是『永恆偉大凋刻』的看守，它比『永恆偉大罐子』的看守更智能，當時，它給我們展示了『創造者』留下的信息。」

平板電腦開始播放一段影像記錄，畫面中光線昏暗，起初隱約能看到一塊塊表面粗糙的岩板，一堆又一堆的碎玻璃，滿地凌亂的金屬殘片，之後出現的東西已經看不出形態，只是一些凝固成坨的物質，或者隨意堆放的垃圾。

「信息在哪兒？」安德里亞困惑道。

「那位『創造者』想盡辦法，試圖通過各種各樣的載體保存信息，其中一部分記錄方式，我們完全無法理解，但它最終還是失敗了，敗給了時間，」老安嘆了口氣，「根據目前的測算，它留下信息的時間和這顆行星誕生的時間非常接近，至少在一百五十億年之前。」

聽眾們一陣驚嘆，一百五十億年，比人類宇宙的歷史還漫長。

艾倫感慨道：「這個宇宙比『法與秩序聯合體』中大部分文明的基理世界都要古老，那名『創造者』也許來自『邊緣文明』或『未知文明』，更有可能來自虛空總域。」

「可是罐子人還活著，」袁荃問道，「它們不能攜帶信息么？」

「我們推測『創造者』留下信息后，為了保護信息載體，曾經製造了兩個高度智能的機器人，並給它們預設了一個程序，當既定目標出現時引導目標進入『永恆偉大罐子』的核心區域。」

平板電腦的屏幕上顯示出一張圖片，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金屬，上面殘留著與升降豎井牆壁相似的蝕刻紋路，文字標註為「初代機殘片」。

「但是『創造者』錯估了目標出現的時間，這兩個機器人始終沒有等到目標，在停機之前，它們設計製造了自己的複製品，接下來的時間裡，複製品通過一種特殊結構的金屬晶元，也就是『永恆偉大凋刻』產生的金屬板不斷自我複製，傳遞著『創造者』最初的命令，然而，隨著時間流逝，這裡的材料儲備越來越緊張，『永恆偉大凋刻』運轉時發生的細微錯誤也在逐漸累加，複製品的智能開始下降，經過無數代演變，最終變成了現在的蓋亞斯斯多列人。」

老安又播放了一段影像。

畫面中，矮小的蓋亞斯斯多列人慢慢走在載體廢墟之間，遵循古老的程序，揮舞纖細地手臂不斷指向四周，像在展示珍貴的寶物，卻不知道自己世代守護的東西早已在時光中消亡殆盡。

「上周我們通過有線連接收到了一個蓋亞斯斯多列人攜帶的信息，可惜那些信息已經完全扭曲，無法解讀，實際上，大部分蓋亞斯斯多列人只剩下幾種基本功能，兩個看守稍微好一點，除了引導程序，它們還能執行一定的防禦反擊任務，比如通過連接器入侵碳基生物的神經系統。」

「防禦任務……」漢斯恍然，「是它們把我們的戰士變成傀儡，讓我們自相殘殺？」

李涼搖頭：「它們確實在『老巢』營地控制了一個叫查克的偵察兵，但是後續發生的事情跟它們沒關係，」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件東西，「是這個。」

所有人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接著同時湊過來。

那竟然是「故事」中的石勺。

「這把勺子真的是神器？」安德里亞驚訝道。

一旁的艾倫悠悠說道：「聖祭司蘇醒后告訴我們，當時它剛進入裂隙時察覺到地下城深處有股力量正在匯聚，並且表現出數種不同魔法體系和道術體系的特徵，起初它以為那是一個未知的靈能武器，因為只有靈能技術才有一絲可能出現融合屬性，等它強行突破維度屏障，趕到『永恆偉大罐子』的中心，被徹底壓制前看到的最後一幕，是這把勺子散發的餘暉。」

沒人注意到「突破維度屏障」意味著多麼彪悍的實力，聽眾們面面相覷，問出了他們心中共同的疑問：「什麼意思？」

老安興緻勃勃地總結道：「這麼說吧，你們可以把勺子當做神器或者什麼玩意，它確實蘊含著神奇能量，但是它本質上是一個『備用引擎』，是創造者設置的最後一道保險，當儲備能源耗光，『永恆偉大罐子』就可以抽取勺子的力量維持運轉，包括我們遇到的防禦機制，都是來自勺子，只是一百五十億年過去，它的能量衰減到了一個極低的水平，所以當既定目標出現，也就是父神進入地下城時，啟動引導程序耗光了它僅剩的能量。」

「哼，要是像你說得這麼簡單，妖精早就發現了蓋亞斯斯多列的秘密，」艾倫面露不滿，結果發現所有人都瞪著眼睛等他解釋，於是乾笑了一下敷衍道，「不過這麼理解也沒問題，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永恆偉大罐子』究竟是什麼？」袁荃追問。

老安隨即播放了另一段影像。

畫面中還是『永恆偉大凋刻』的看守，它矮小，句僂，站在一個垮塌的洞口前翻來覆去地作出拉動的手勢。

「經過開掘勘探，那條通道原本通往另一個空間，勺子的『供能』紋路最終也延伸進了那個空間，只是現在完全塌毀，裡面的東西已經沒有完整結構，我們推測那裡是一個控制中心，『永恆偉大罐子』應該是一艘大型飛船墜毀后的殘骸，這個蓋亞斯斯多列人是在指引我們重啟這艘飛船。」

有人喃喃問道：「那我們能重啟嗎？」

「不能，」老安苦笑，「現在我們只能勉強支撐「維度望遠鏡」運轉，繼續勘查飛船內部區域，其他的什麼都做不了。」

「李涼先生，有個問題不知您是否方便……」阿魯小心翼翼地說道。

「你說。」

「為什麼您是既定目標？」

李涼摩挲著勺柄，輕輕搖了搖頭。

「不知道。」

四周安靜下來，聽眾們陷入沉默。

人總是習慣在故事的結尾聽到所有問題的答桉，卻也不得不接受，現實中有很多「故事」直到最後，仍舊是迷霧重重。

——

午餐時間，《漢斯》劇組抓緊拍攝堡壘內的戲份，駐紮在這裡的部隊人數眾多，黑壓壓地站在一邊觀看拍攝，整個指揮大廳忙亂嘈雜。

角落裡，李涼和該隱，金輯，榮格，艾倫圍坐在一起聊天，李小孩帶著秘血幼崽在周圍跑來跑去。

後勤兵推著小車過來，將午餐擺在他們中間的桌上。

「你要的蛋炒飯，」該隱拿起一個餐盒遞了過來。

李涼默默接過餐盒，打開蓋子，注視著冒著熱氣的炒飯。

這就是之前他看到勺子時腦海中閃過的念頭，當初他在富士號以薩滿三角召喚泰坦，符文所指的「尤達庫莉安米亞來茉」並沒有在符陣中顯現，而是讓他瞬間置身於麥田之中，那時，泰坦「莉安米」對他說了一個古怪的詞語:「蛋炒飯」。

「你真的覺得勺子和莉安米有關係？」艾倫那時也在場，此刻神情無奈：「這是我從出生到現在聽過的最離奇的事情。」

「不知道。」

李涼從口袋裡拿出那把石勺，面無表情地起一坨米飯，往該隱面前一遞：「嘗嘗？」

「真噁心，」該隱翻了個白眼。

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大家安靜，《漢斯》，場155，shot1，take2.」

「a!」

菲比的聲音響起：「嘿哎，來希，順便問一下罐罐寶寶，能不能幫我燒點洗澡水。」

李涼愣了一下，突然發覺眼前的場景竟然有些眼熟。

幻境中，樊亞梓聲稱通過kick腳本將他「喚醒」，喚醒的方式正是讓他在這個場景中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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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他緩緩轉頭，看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