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面試
電梯門剛一打開,劉蘇悠悠就像落入蜂巢,一片嗡嗡的嘈雜聲,一片烏泱泱的腦袋:都是青春男女,女人居多,年輕的居多,環肥燕瘦、奼紫嫣紅,像是等待著參加走秀一般。
她身後是電梯,身前是樓梯口,正對著牆壁是大寫的數字:「九樓」,右手邊兩扇大門合著,門楣上的牌子清清楚楚標識著「服裝表演廳」,門前是擠得滿滿當當的人,
沒錯,參加的人員、地點、時間,無一不差,自己遲到了7分鐘,看這樣子,面試還沒有開始呢。
不是訂的8點嗎?外面這麼嘈雜,裡面也不可能正在面試。
她還是不放心,客氣地沖門口的幾個姑娘頷首,嘴裡說著讓讓,從人群中擠過去,走到大廳門口,想趴著門縫朝里偵查一番。
她腿長個子高,彎下腰剛剛湊過去,額頭頂在門板上,右邊的一扇門就開了。
不用探頭也看得見,裡面是空空蕩蕩的T型台,台兩邊是整齊排列的椅子,牆壁處人影綽綽——卻都沒有腦袋。
什麼鬼!身後全是人也不怕了,正要深入看個究竟,身邊有了動靜,以為她是工作人員,門邊幾個姑娘立即圍過來,問什麼時候開始?
她學外教老師一樣,肩膀一聳,雙手一攤,乾脆,把門一推,開到最大。
外面的人像免費入場的觀眾,一窩蜂進入,倒是把她擠到一邊。
進去的人都傻眼了,彷彿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恨不得長出兩雙眼睛,看見了別有洞天:除了正面是鋪著紅地毯的T形台,其餘三面都是服裝展示櫃。就是南邊有半堵牆的一排玻璃窗,下面也是半截柜子,裡面掛滿了形形色色花花綠綠的奇裝異服,艷麗的色彩,非凡的款式,稀罕的面料,像吸鐵石一樣,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哇,還有這麼漂亮的衣服!」大家暗自叫好。看見T型台兩側還有門,裡面是不是有考官?面試即將開始了吧,一時間,集體禁聲。
後面還有人陸續進來,擔心擁擠,劉蘇悠悠把另外一扇門也打開,並在門邊候著。比例嚴重失調,寥寥的幾個小夥子當中,並沒有發現張大雷,前天下午,那麼迫不及待地要報名,難道臨陣逃脫了嗎?
就在這時,至下而上傳來說話的聲音,夾雜著上樓梯的腳步聲,在空曠下來的過道里,帶著些許回聲,十分清晰。
男人的聲音沉穩有力,硬邦邦的:「曹經理,主考官都遲到,這是瀆職!」
女人的聲音尖細嬌弱:「羅副總,我哪裡不想早點來,真的是堵車呀!」
「堵車?」男聲更加刻薄,「你要是闌尾炎發作了,就因為堵車,要送你一條小命的。」
「哎呀,我的副總經理,不要咒我好不好?」
這話剛剛落音,一男一女已經上樓了。人如其聲,女人一襲湖南色的職業套裙,無可挑剔的妝容,左手夾著黑色的大文件夾,右手捏著一串鑰匙,典型的職場精英,這形象可以上廣告牌了。
登上了最後一級台階,她鳳眼突然睜大,頓時花容失色:「誰把門打開了?」
神色那麼嚴峻,劉蘇悠悠心裡一個突兀:難道要追究責任?可能,櫥窗里的衣服價值不菲,擔心有閃失是不是?急忙回頭掃視了一下,玻璃完好無損,沒有打開的跡象,走出門,迎上去,勇於承認錯誤:「對不起,我只是一碰,門就開了。」
邊上的男人國字臉板著,眼刀飛向邊上的女人:「曹經理,昨天,你沒鎖門?!」
「不可能!」這個曹經理傳遞了眼刀子,原封不動地投向了劉蘇悠悠,「你叫什麼名字?」
「劉蘇悠悠。」這有怪罪我的意思?劉蘇悠悠怪自己多事了,但還是勇於承認。
曹經理哼了一聲:「哼,名字怪,是最後一個報名的,記住你了。」
還沒有來得及分辨,邊上的副總經理語氣更加嚴厲:「還沒有入職,就想篡權了?!」
不問青紅皂白就上綱上線,這就是未來的領導?劉蘇悠悠心裡咯噔了一下,按道理說不應該理會,但她是個不服輸的人,覺得自己沒錯,理直氣壯地說:「大家都擁擠在門外,全部進去,也免得影響你們樓下人辦公啊。根本沒想到,大門居然沒有鎖。」
眼前這個姑娘得理不饒人,最後一句補充,更是火上澆油。曹經理面色不善,因為副總又將目光轉向她了——
昨天下午,帶了兩個人整理面試場所,回家晚了一點。晚上又追電視劇,今天早上起得遲,導致面試遲到。可能昨晚匆忙之間沒鎖門,這卻是大問題。雖然,玻璃櫥窗的鑰匙都在自己手裡,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不是這先到的女人推開了門,自己趕過來,鑰匙插進鎖孔隨便擺弄一下,大門應聲而開,副總經理也不會發現什麼的,即使丟了幾件衣服,也不需要擔待什麼責任。
該死的女人,還站在這大門口想表功呢!長得像竹竿,胸前飛機場一樣平坦,就這模樣,一來就想搶風頭?想到這裡,曹幽香厭惡的情緒越發濃郁,鼻子又哼了一下:「能得像豆子一樣!」
副總經理也帶著明顯的不高興,右邊嘴角上翹,話語很涼:「哼哼,你倒是有主人公精神。」
這是表揚還是批評?明顯有几絲嘲諷的味道。劉蘇悠悠心中一沉,怎麼也想不到,開門放人進會場,就這麼點兒舉手之勞的小事,居然要得罪兩位領導,好人做不得呀。趕緊要化干戈為玉帛,跟著就說:「謝謝總經理誇獎!」
「我是副總經理,別拍馬屁!」姓羅的瞥了劉蘇悠悠一眼,搶先進了大廳。
曹經理趕緊進門,先往玻璃櫥子掃了一圈,看見完好無損,心中放下一塊大石頭。羅副總也打量著裡面的人,像將軍視察儀仗隊。
劉蘇悠悠已經知道他們的身份,覺得有義務給大家介紹,於是擊掌,壓制了大家嗡嗡的議論:「曹經理和羅副總來了,我們歡迎!」
這是哪來的一顆蔥啊?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這裡是她說話的地方嗎?曹經理瞪了她一眼,對這個大個子的姑娘印象分又少了一半。還沒有來得及說話,羅副總清清嗓子,提高了聲音:「一個個站得像樁一樣,是不是等待開花結果?」
本來,先進門的人都在看服裝,只有小聲的議論聲,聽說領導來了,立刻石化,站在原地不動,聽到介紹,跟隨著鼓掌,但是還沒聽懂男人的話。
劉蘇悠悠不自覺地逞能,覺得有必要翻譯一下:「領導的意思,是要大家坐下來。」
面試馬上要開始了,T形台的三面都環繞著椅子,所有人馬上找張椅子坐下來。
像是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損害,曹幽香心中的小火苗騰騰地往上冒,這麼好表現的人,以後還能聽服從命令聽指揮嗎?馬上說:「我是服裝商場的經理,叫曹幽香,輪不到別人講話。」
可以吃虧,不能吃癟,劉蘇悠悠微微一笑,解釋道:「我沒說什麼呀,只是把你們介紹給大家。職業習慣而已。」
兩個領導異口同聲:「什麼職業?」
劉蘇悠悠回答得底氣不足:「當過教師。」
「老師?我們小廟可裝不了你這大菩薩。」曹幽香七厘米高的鞋跟歪了一下,似乎根基動搖,產生實實在在的威脅。
「羅墨,服裝公司分管服裝商場的副總經理。」副總自我介紹完畢,在門口接過曹經理手中的文件夾,打開來,找到劉蘇悠悠的報名表,看了一下,放好了,又抽出花名冊,對她招招手,「叫劉蘇悠悠嗎?名如其人,悠閑是嗎?拿著,根據報名順序喊號進去面試。」
這個姓羅的,語不驚人死不休啊。接過花名冊,見他已經走進後台的換衣間。
跟著,曹經理也進去了,很不高興,俏臉含霜:「副總,我打個電話,商場辦公室就會來人,她還沒有面試呢。」
「模樣周正,身材高挑,面試當然過關;師範大學畢業,當過教師,具有管理水平;伶牙俐齒,應對如流,營業員不成問題;還有主人公的姿態和覺悟,第一個過關。」見曹經理悶聲不響,一肚子不滿掛在臉上,副總濃眉一挑,「你說哪裡有問題?這樣的人不合格,你挑不著營業員了。」
曹幽香無話可說,說實話,她根本不想錄取這樣的女人,可以預想,將來兩人的矛盾少不了。再有,這種人爬得快,說不定,將來還要凌駕在自己頭上。但是,羅墨向來說一不二,官大一級壓死人,他壓著我,將來我也照樣可以壓著她,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把她當員工使用,這就是錄取的架勢了。也就因為自己多管閑事,所以才被抓差的吧。最起碼說明,自己被重視了,已經過了這一關。好在這又不是殿試,也不是皇帝欽點狀元,不就應聘一個賣衣服的營業員嗎?這樣的工作哪裡不好找?只是看著單位不小,離家近,只上半天班,這才委曲求全,就算第一個錄取,也不是中了狀元,沒什麼了不起的。先接受組織考驗吧,也就點名而已。
劉蘇悠悠展開報名登記表,倒著看,自己的名字在最後,倒數第二個是張大雷,怎麼還沒看到人影?那天報名那麼積極,今天就放棄了么?T型台的後面是個大房間,提供給模特換衣、化妝、串台用的。她探頭往裡面看了一下,已經布置成了面試現場,兩個領導坐在桌子邊上,商量著怎樣打分,兩顆頭挨得那麼近,親密無間的樣子,不僅僅是上下級關係吧?劉蘇悠悠腹誹,心中想的,只比八卦少一卦了。
又有人進大廳了,就是那個黑不溜秋的張大雷,背著一個大包,提著一口箱子,小心翼翼地跨進大廳,悄悄地坐在後面,這才抬起頭來,看見一起報名的姑娘,站在後台小屋的門邊,那是面試過關人站的位置嗎?於是,沖著她憨憨一笑。
不知為什麼,劉蘇悠悠鬆了一口氣,也沖著他點點頭。
屋子裡的兩個領導已經商量好了,曹經理從裡面登台走出來亮相,向大家宣布:「馬上面試要開始了,考場就在後台,通往後台的門口站著的人,就是通知你們進去面試的。一個一個叫,大家要遵守秩序,外面保持安靜。現在,所有的人都坐到T型台的左邊去,面試結束的人從那邊出來,坐到T型台的右邊去,雙方不得交流。全部結束之後,根據從高分到低分的原則錄取24人,當場宣布錄取名單,然後,就分配樓層部門和櫃檯組。」
位置不一樣,所看到的方位不一樣。經理站在台上,和下面的人方向正好相反,所以左右位置也不一樣。大廳里的人視覺不同,自己判斷左右,亂了一陣。劉蘇悠悠懂得曹經理的方位感,覺得自己有責任有義務糾正大家的錯誤:「等待面試的人,坐到進門的這一邊來,面試以後,穿過後台,坐到靠窗子的那一邊去。」
言簡意賅,表述很清楚,坐在後排的羅副總經理暗自點頭,台上的曹經理尷尬了,見她像個交通警察一樣指揮,大家居然聽她的,精緻的面孔陰沉下來,恨意又增加了一分。
關係到入職,沒有一個馬虎的,不到一分鐘,T型台靠門的一邊就坐滿了人,靠窗子的一邊位置空出來了,大家平心靜氣,等待著叫號進去面試。
曹經理從舞台近了後面,那間房間,分割成化妝區、換衣區,有足夠的空間。面試也不需要表演,兩位領導坐一張桌子邊,前面擺一張空椅子。劉蘇悠悠的任務,就是把人喊進屋子,進來一個,就把門關上,自己始終站在外面,就像是門神一樣。
「開始吧!」屋子裡已經發話了。
劉蘇悠悠從第一個報名的人開始喊,進去的是個姑娘,各方面都一般,兩分鐘就從另一道門出來了,坐到T型台的左邊,隔著舞台,就是想問考了些什麼?回答出來,對方也聽不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