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步步為營,步步驚心(二)
揭陽公主無力的笑了笑,說:「最後一仗是與揭陽國之戰。」
郁瑤震驚的問:「啊?是和你的母國?那你……那你怎麼會嫁給二王子啊?」
揭陽公主嘆口氣說:「我們揭陽是小國,怎麼會不懂在人屋檐下,哪有不低頭的道理。我父王活著時十分要強,一心想要為揭陽國開疆拓土。我們與烏慈國毗鄰。雖兩國面上和善,但當時我的父親也想在兵荒馬亂中分得一杯羹。在揭陽國被烏慈國保全之後,父親卻倒戈發兵,要攻打烏慈國。」
「烏慈國王上當時只委派一支勢若猛虎的軍隊,等在這流沙海邊。父親帶領的軍隊不日即到達流沙海。抵達時已接近子時,可對面烏慈國的軍隊沒有半點聲息,軍帳里都滅了燈,只有零星的幾個巡邏之人。」
郁瑤靜靜的聽著揭陽公主的故事。
「父親以為他們都歇息了,也以為那號稱猛虎之軍的巡邏兵尚未發現黑暗中的他們。便想趁虛而入,一網打盡,以此給烏慈國一個下馬威。他號令百位衝鋒陷陣的將領,不顧一切的衝過流沙海,想要一舉打垮這支猛虎之軍。」
「實際上,早在他們一踏過極邊之地時,早就有探子尾隨其後,隨時向烏慈國國王報告信息。駐紮的兵丁早就發現了黑暗中抵達的我父王,他們沒有大呼小叫,也沒有鳴鼓擊鑼,他們在等待我父王動手時,瓮中捉鱉。」
說到這裡時,揭陽公主臉上滿是憂傷,她哽咽著一度抽泣不止。郁瑤的手輕輕的拍著揭陽公主的肩頭,以示安慰。
平靜半晌后,那粉黛盡失的揭陽公主才又拖著哭腔對郁瑤繼續講:「猛虎之軍是睡了。因為他們無所畏懼,他們只是派來引誘我父親上鉤的一味誘餌。當父親帶領著眾多將士慢慢靠近時,發現腳下有一種力量在慢慢揪扯住眾人的腳踝,可無論多麼身強力壯的人都無法從沙中抬起腿。流沙緩緩的淹沒了眾多將士。」
「第二日早晨,那支猛虎之軍在流沙海中看到了很多栽於沙地上的人頭,其中一位頭戴著寒冰鐵盔,頂上的翎毛在風中飄蕩,怒目圓睜的望向烏慈國駐軍的方向,那個人就是我的父親。沒有人為他收屍,他的頭顱長久的和他麾下的將領一起,在流沙海中接受著烈日暴晒,雨水沖刷,帶著滿腔的憤懣,像是恥辱碑一樣,被禁錮在沙漠之上。」
「據說,半年之後的一場大的離奇的暴雨後,那些頭顱不翼而飛,消失的無影無蹤,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其餘散兵游勇飛也似的逃回揭陽都城。那一戰出身未捷身先死,數千軍士俱消魂。最後,我的叔父半推半就的做了揭陽的王,進貢、求饒、獻城、送地,百般周旋於烏慈國,才得以保了揭陽國上下百姓王室貴胄的周全。」
郁瑤吃驚的問:「為什麼不把你父王和將士的屍身打撈上來呢?」
揭陽公主抽了抽鼻子,苦笑著說:「誰敢踏進那吃人的流沙海呢?更何況,我那膽小怕事的叔父,怕是早就想讓我父王死了,才不會想起為他收屍。」
郁瑤握住公主冰冷的手,輕聲的說:「別怕,別怕。」
揭陽公主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苦笑著說:「你知道嗎?那一年我七歲,躲在奶媽的懷中,聽聞了此事。雖然我不懂戰事,可隨後的若干年中,我只要一聽到『流沙海』三個字,憋悶、喘息、氣血不通,一種像墜了千斤般重物的倦怠感,就油然而生,勢不可擋。這些感覺在夢中打磨的越發尖銳,恐懼不斷的變得愈發強烈。我最怕的是想到父親臨死前身陷流沙時那要命的窒息感。每每想到這裡,都覺得四周變得昏暗無光,世界開始坍塌。」
馬車又緩緩的動起來。
郁瑤想探出頭去,看看外面的情況,但揭陽公主的手緊緊的握住自己的腕子,一動也沒發動,這弱小女子的手勁兒竟如此之大,握的郁瑤生疼。她低頭看到的是揭陽公主瘦弱無骨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蒼白和冰涼,仿若一隻死人的手,狠狠的掐在恐懼之上。
外面傳來一陣聲嘶力竭的哭喊聲,伴隨著馬的嘶鳴。揭陽公主的手捏在腕上越發的疼痛難忍,她的臉色慘白,緊緊的盯著車窗那隨風漂浮的窗帘。她喃喃的說:「就是這個叫聲,就是這個叫聲。」
郁瑤的另一隻手想極力的擺脫公主的手,但是她怎麼也無法擺脫。
忽然叫聲消失了。不知是不是人已被救出。或者,一人一馬已被黃沙吞沒。
馬隊接著行進。郁瑤豎起耳朵仔細的聽著周圍的動靜,只有車輪壓過黃沙時細碎的碾壓聲和車前馬的碎蹄聲,除此之外,沒有一絲聲息,彷彿空天曠地,只有這架步履不穩的馬車一樣。
揭陽公主慢慢恢復了理智,鬆開緊握的手,不好意思的看著抱住手腕的郁瑤說:「對不起,郁妹妹,剛才捏痛你了吧?」
郁瑤輕輕的搖搖頭,放下隱隱作痛的手腕。
她們撩開帘子,向外看去。黃沙中的隊伍蜿蜒曲折,騎在棗紅馬上的二王子背影孤寂而決絕。直到發現後面的隊伍並未減少,這才放心的放下簾幔。
揭陽公主長長的出一口氣,淡淡的說:「也許正如你所說,這流沙海已經不復存在。」
這時,二王子的馬匹放慢腳步,跟在了郁瑤的馬車旁,他喊到:「瑤瑤!」
聽到二王子的喊聲,郁瑤掀開小簾,見到一臉笑容的二王子。她問:「二王子,騎馬不累嗎?冷不冷?」
二王子說:「一點也不累。剛才經過流沙海,嚇到了吧?」
郁瑤對他笑笑回答說:「聽聞這流沙海出沒無常,常常發生吞人吞馬的事,可是幸好二王子有福澤庇佑,這不是咱們的車馬都平安無事嗎?不過,剛才聽到一聲尖叫,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二王子喜歡聽郁瑤講話,因為每次郁瑤的馬屁都能拍在點子上。儘管心裡很高興,他還是裝作漫不經心的說:「哦,探路的人陷進了流沙海。
這一路上路途顛簸,你還習慣吧?」
郁瑤心頭一熱,對他笑著說:「沒事的。我曾經徒步在大漠里走過三天,比這苦多了。」郁瑤一直以為自己對林向笛忠貞不二,不會對烏剌合動心。可實際上,在與烏剌合的相處中,她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烏剌合對她疼愛和關心,再加上,烏剌合的長相實打實的帥,如果說不動心,那是假的。
兩人只顧著聊自己的,根本沒有發現坐在馬車另一邊的揭陽公主此刻的臉色,變得陰鬱而難看。她的眼神中射出道道寒光。
二王子對郁瑤說:「瑤瑤,再堅持堅持,等到了都城,一切就都好了。」
說完這些話,二王子囑咐郁瑤拉好帘子,別受了風寒。自己則雙腿一夾馬肚,棗紅大馬加快了步伐,向前去了。
這時,郁瑤才想起來,自己的馬車中還坐著一位揭陽公主。
她立馬尷尬的轉過頭對揭陽公主賠笑說:「公主,你看,二王子還記掛著咱們呢。」
揭陽公主淡淡的笑著說:「只怕他心裡只記掛著郁妹妹吧。」
郁瑤心虛的說:「怎麼會。公主才是他的正妻,又跟了二王子多年,他肯定最記掛你了。」
明知道郁瑤是在挽回場面,但是揭陽公主還是忍不住心中熊熊燃燒的怒火,直截了當的問:「那怎麼只聽到二王子問你了,沒問我一句呢?」
郁瑤像是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腦門,說:「呀!大概是二王子忘記了你坐在這裡吧?」
「哼!是嗎?」揭陽公主冷笑著說:「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說著,揭陽公主慢慢的收回自己冷冰冰的目光,坐直了身子。
郁瑤將手中的暖爐輕輕放在公主手中說:「公主,暖暖手。」
揭陽公主接過暖爐,不知真假的對郁瑤說:「算了。我們姐妹一場,才不會介意二王子對誰的關心多些,對誰的關心少些。剛才,是和妹妹說笑而已。」
郁瑤又說了些場面話,暗暗的鬆了一口氣,但是她依舊清晰的記得那時阿靜對她講過的話。
「揭陽公主?我可從來沒有見過那樣心狠手辣的女子。二王子有一個特別喜歡的歌姬,從高麗來的,豢養在府中,閑時為二王子唱曲。有次,這女子在後花園中遇到了揭陽公主,只是問好的速度慢了些,就被揭陽公主一頓大罵。歌姬受了委屈,當晚就對二王子說了。二王子第二天,不輕不重的說了公主幾句。可到了下午,歌姬就不見了。幾天都沒見到人。第五天,后廚負責打水的小廝才在井中發現了早已經泡成水鬼模樣的歌姬。」
聽了阿靜的敘述,郁瑤彷彿看到了清宮戲里的場景。她一陣戰慄,覺得還是不要招惹公主為宜。因此才有了後面奮力和公主交好的場景。
可今天,二王子這些熱絡的關心,一絲不漏的讓公主看見了,留下了些許隱患,不知道她後面會面對什麼樣的瘋狂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