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從王母處回來的楊戩心情不是十分美好。
王母此人心思縝密,最擅長玩弄人心把持權勢,同王母交鋒而不露出半點破綻,屬實不易。於他而言,這場博弈里的任何可能的變數都是致命的。
然而這次,王母已經開始瞧出些許的端倪了。
「楊戩,你要記住,這個位子是我給你的,想要坐穩這個位子,就拿出來你的誠意!」
「天庭絕不會允許一個動了凡心的神仙執掌天條!只要那個孩子在這天庭一天,你就休想坐穩這個位子!」
「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那個孩子必須馬上消失!」
王母的話還迴響在耳畔,那個天真的孩子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
他眸色一凝,額際的天眼一開,銀光乍現,直直朝那個小丫頭的面門而去,將她擋在了三丈之外。
那帶著萬鈞法力的銀光堪堪停在她額前,手裡的糖人早在天眼威力下化成了齏粉。
小乖獃獃站在那兒,看著手裡化成虛無的糖人,愣住了。
*
「糖糖……」
小乖愣愣站著,手裡化成齏粉的殘渣順著小小的手掌簌簌往下落,小腦袋有點轉不過來彎,還沒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
糖糖為什麼碎掉了呢?爹爹還沒來得及嘗呢……
沒關係沒關係,小乖給爹爹拼起來就好了。
小乖蹲下身去,試圖撿起掉在地上的糖渣。
眾人就這麼看著那個小小的傻丫頭努力試圖將糖人拼起來。
沒有人說話,氣氛一時安靜得有些詭異。
哮天犬瞧瞧主人臉上冰冷的神情,再看看賣力撿東西的小傢伙,有些摸不著頭腦,索性化成人形湊到梅山兄弟身邊。
「誒,我說這小東西是不是有點傻,主人那天眼威力——」
「閉上你的狗嘴吧。」老六捂住了哮天犬的嘴,惡狠狠威脅著。
康老大沒有說話,皺了皺眉,二爺的手段,兄弟們都是見識過的,看二爺那般神色,這小丫頭恐怕是凶多吉少。
話是這樣說,看著這樣可愛的小丫頭被審,梅山兄弟多少有些於心不忍。
心情不佳的梅山兄弟並沒有給哮天犬什麼好臉色。
莫名其妙收穫了六枚白眼的哮天犬委委屈屈湊到了主人面前,結果發現主人同樣沒有心情搭理他。
楊戩擰著眉頭盯著面前這個小傢伙,蜷進袖子的手微微的顫抖,方才他開了天眼,這個小丫頭的真身是鯉魚——
一尾赤色的錦鯉。
同她一模一樣瑰麗的顏色。
不,不對。
這並不能排除有心陷害。
他閉上了雙眼,告誡自己不可動搖。
他那樁千年婚姻不是什麼秘密,若有人存心陷害,尋了這樣一個小傢伙來擾亂他心境也不是不可能。
他猛得睜開雙眼,手裡亮出了三尖兩刃刀。
小乖蹲在那兒怎麼也撿不起來,急的滿頭大汗,猛然間眼前一晃,一柄威風凜凜的長刃架在了她脖前。
梅山兄弟不忍地別過頭去。
「說,你究竟是什麼人,受何人指使擅闖南天門。」
楊戩冷著一張臉,話里沒有半分憐惜。
小乖抬起頭,獃獃看著滿臉冰霜的爹爹。
啪嘰一聲,一滴晶瑩圓潤的淚珠掉在了刀身上,融進浸了冷戾的刃。
三尖兩刃刀突然散去了哆哆逼人戾氣,柄身震出了一陣的嗡鳴,像是它也為人委屈。
楊戩捏住三尖兩刃刀,眸色微沉,凝神不語。
小乖站在那兒,啪嗒啪嗒掉著眼淚。
她不是傻瓜,她能感受到的,從一開始,這裡就不歡迎她。
她從前總在想,見到爹爹時,會是怎樣的一番情形。
她心心念念的爹爹,會帶著她架雲,會陪她玩騎大馬,會帶她吃各種好吃的。
卻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場景。
小乖低著頭,看見了威風凜凜的刀身里映著的滿臉淚痕。
原來,爹爹不喜歡她啊。
沒關係,小乖能見到爹爹就很開心了啊。
不許哭,不許在爹爹面前丟人。
小乖努力將想要奪眶而出的眼淚憋回去,抹著眼淚:
「我叫小、小乖,是、是來自西海的小乖,我、我來這兒是想見、見一見我爹爹,我是、是小乖……」
小乖拿軟乎乎的小手擦著眼淚,掬了滿手的淚水總也擦不盡,斷斷續續說著顛三倒四的話,委屈得直掉眼淚。
那刀身逼近了那個嬌嫩的脖頸,三尖兩刃刀的主人聲音依舊冰冷無情。
「說,受何人指使,有何居心!」
「二爺,她只是個孩子……」康老大實在看不下去,委婉著開口。
刀身沒有動。
「二爺,其實那個糖人是她想留給您的……」老六咬了咬牙,開口。
他一愣,看著面前滿心委屈哭得可憐的小傢伙,眸子落在地上的糖渣,瞳孔猛地一縮,捏住柄身的手微微一頓。
那個孩子……
半晌,他收了三尖兩刃刀,背過身去,闔上了眼,掩去眸里的神色,依舊是那副冷然的模樣:
「來人,把她押進——」
「報——西海龍王求見——」
*
敖閏瞧見小丫頭那雙依舊紅著的雙眼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
想他堂堂西海龍王的外孫兒,平日里生怕磕了碰了,連宮門都捨不得讓人出,何曾讓人掉過一滴眼淚,偏偏到了這晦氣的真君神殿,竟受了這般的委屈。
這個二郎真君,禍害了他女兒還不夠,還要來搶他的乖孫兒,可恨!可恨!
眼看著自家兒孫被人欺負,敖閏頓時氣血翻湧,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當即擼起袖子就要莽上去。
然後被一旁的敖廣一把拉住。
話說敖廣到了西海同老弟一合計,才知道小乖那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出了西海,他那老弟正急的團團轉,他就曉得那天庭上的小丫頭就八九不離十就是那個小禍害了。
照他那老弟的個性,一聽這茬事恐怕當即就要衝上天庭要人,他是好說歹說才勸住了人,只要人能按住性子不生事,這事兒不一定沒有轉機。
但這一照面看那小丫頭哭過的模樣,他就知道這事兒恐怕沒法善了了,那司法天神也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兒,他這一趟下界的功夫就把小丫頭片子給惹哭了,想那小丫頭在西海可是個令人頭疼的小混賬,可不曾見過人這般模樣。
好在敖閏雖然性急,卻也知道輕重緩急,天庭不比他們西海,總得低調行事才好。
敖閏憤憤瞪了一眼門前的楊戩,瞧見躲在他身後偷偷摸摸心虛著不敢看他的小丫頭,頓時臉色一沉:
「還不過來!」
小乖抓著那玄色的大氅捨不得鬆手,怯生生看了一眼爹爹的臉色,再看看滿臉怒氣的外公公,縮回了腦袋,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不要,小乖不回去,小乖要和爹爹在一起,小乖哪也不去。」
看著受了委屈還嘴硬的小丫頭,敖閏氣不打一處來,一聲怒喝:
「他不是你爹,你給我回來!」
不知道那句話刺激到了小傢伙,小乖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小貓兒,猛地炸了毛,眼淚還掛在臉上,卻漲紅了臉據理力爭:
「才不是,小乖才不會認錯爹爹!他就是小乖爹爹!小乖有爹爹的!小乖才不是沒人要的壞孩子!」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小傢伙委屈著委屈著就抹開了眼淚:
「小、小乖有爹爹的,小乖不是沒人要的小騙子,小乖不是小傻瓜,小乖有爹爹,小乖找到爹爹了,小乖不是笨蛋……」
她很喜歡水晶宮,也喜歡龜爺爺,也知道敖閏外公對自己很好,可是,可是,小乖不想再被人說是沒人要的醜八怪了。
「你騙人!沒有角,算什麼龍族!」
「她娘犯下天規同人私通,生下來的小騙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就是,活該被關在煉龍谷!」
「沒有龍角的醜八怪!」
「不跟小怪物一起玩!」
「沒人要的醜八怪,娘不養爹不愛,略略略——」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外公說,只要小乖乖乖待著,娘親就會回來看小乖的,小乖有娘親,小乖有爹爹,小乖不是沒人要的小怪物,不是……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娘親有角角,外公有角角,舅舅有角角,唯獨小乖自己沒有呢。
舅舅說,她長大了就會有角了。
可是她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小乖不知道,要長出和舅舅一樣長的龍角需要多久,卻知道,她有一個爹爹,在天庭。
她要去找爹爹!她要證明,她有爹爹的!她不是沒人要!
「小乖……」敖閏伸出的手頹然落下,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從來都只給她最好的,他下令讓所有敢質疑那個孩子身份的人閉嘴,將所有最好的一切都送到她跟前來,卻忘了問那個孩子,她最想要的是什麼。
他擋得住流言蜚語,卻擋不住人心叵測。
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那些尖銳的無孔不入的話,將他細心呵護放在手心裡保護的小乖乖刺得遍體鱗傷。
是他的錯,是他忘了該給那個孩子的關懷。
楊戩的唇抿成一條線,看著小傢伙倔強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失神。
他原本是藉機讓龍王將人領走,至少王母的手不會伸到西海去,但是……
她,是懷著這樣的心情來找他的嗎……
如果在西海,這樣一個孩子都這樣受偏見,那那個人的處境又會好到哪裡去呢……
而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楊戩眸中閃過一抹痛色,攥緊了三尖兩刃。
敖閏長長出了口氣,凝神恢復了神情,朝著小乖伸出了手。
「回去以後,隨你怎樣鬧騰都好,但是今天,你必須得跟我回去。」
小乖抓住了爹爹的衣袖,從未有過的堅定。
「不,小乖要跟爹爹在一起!」
這不僅僅是為了她自己,更是為了一個承諾。
她答應過一個人,一定要陪在爹爹身邊。
那個人說,她曾做錯了一件事,等她醒悟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小乖從看到爹爹的第一眼開始起,就知道她生來要陪在這個人身邊的。
那樣一個挺拔的身影,僅僅是站在那兒,就讓她有一種歸屬感,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麼千絲萬縷的聯繫,牽扯著,將她送到他身邊,讓她眷戀著捨不得離開。
爹爹是小乖所有小珍珠都換不來的寶貝!
所以她決不能跟外公回去!
敖閏黑了臉,心中恨鐵不成鋼,罵著這個混賬東西給自家的乖乖兒灌了什麼迷魂湯。
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此人兩面三刀心狠手辣,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下得去手,當年他視若珍寶的女兒就是這樣被這幅面容騙去,到頭來不過是恩將仇報,替他頂下罪名,到現在都在煉龍谷受苦!
他絕不會讓這樣的悲劇重演,小乖決不能跟待在此人身邊!與其讓她呆在這兒待在這兒被人利用不知如何丟了性命,還不如早早斷了念想!
敖閏不再廢話,直接伸手朝小乖抓去。
只聽「錚——」地一聲,一柄威風凜凜的三尖兩刃刀擋在了他面前。
敖閏順著刀身往上看向了刀的主人,他正抿著唇,眸子微閃,聲線依舊平穩:
「老龍王,從我真君神殿要人,還得問問主人的意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