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批改

「拜見神主！」

「恭迎神主大人！」

在修行者、巫女、女傭的恭迎聲中，源清素御風而下，落在神宮廣場。

「辛苦了，大家忙去吧。」他笑道，隨即對一名女傭說，「帶我去主殿。」

「是。」那名女傭正是負責管理神宮日常的總管家。

女傭領著源清素，源清素身後跟著神林御子她們。

「神主大人，我叫洋子，是大御所暫命的管家。大御所吩咐我轉告您，等您來了，神宮內所有的任命，由您自行重新決定。。」

「嗯。」源清素點頭。

「神宮有女傭二百零一人，預備巫女一百人，修行者三千四百人。

「女傭負責生活起居；預備巫女負責聯繫各大神社，同時也承擔討伐任務；修行者來自各處，也有陰陽寮的人，為您向各地傳達命令，還負責文書、監督討伐、參與討伐、擔任使者等等事務。」

源清素默默聽著。

他知道。

甚至某個女傭做事是否認真，預備巫女來自哪間神社，這些天全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這裡面不知道有多少姦細卧底呢。」姬宮十六夜像是看熱鬧，又像是提醒，笑著說了一句。

「有利有弊。」源清素臉上是模稜兩可的笑容。

女傭接著往下說：

「主殿後是您的寢殿，裡面有靜室、書房......浴衣各家和服店都送來一些，有竺仙等老字號，神主大人您試了之後，喜歡哪一家，可以告訴我......劍道場有兩個，左邊是您的,右邊是修行者、巫女們的.....」

從神宮廣場往深處走，路過一條長長的石板路,石板路兩側是林立的松樹和杉樹,茂盛得像是樹林。

出了樹林,是一重重台階——或者說平台，每重台階上,都有若干建築。

東京大神宮同樣是秘境，有一座小山，山頂被削平,主殿就在山頂平台。

台階上的這些建築，或是住所，或是辦公地點，或是修行場所,各有用處。

一直往上走，到了台階最上方，就是庭院,主殿就在庭院中央偏後的位置。

庭院內清水流動,有小河匯聚的池塘，也有纖細的瀑布。

「還是官方好，我做神道教組長的時候,東躲XZ,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糸見沙耶加雙手揣在大衣兜里,打量四周。

「這也不是我的。」源清素說，「只有像神巫那樣，買下來,才真正屬於自己。」

說完，他看向神林御子，笑著添了一句：「不過要貸款。」

「兩個人還,很快。」神林御子語氣裡帶著對生活的憧憬和期待，其實是在笑話源清素這個努力打白工的。

「哼,這裡一點都不自然。」白子的攀比心上來了。

她用踢館的語氣問女傭·洋子：「這裡的地靈呢？」

「地靈大人在那裡。」洋子指著池子，養了許多鯉魚，五彩繽紛。

地靈不是鯉魚，是蹲在池塘邊,試圖撈鯉魚來吃的花貓。

「地靈大人,神主大人來了。」洋子向花貓輕聲呼喚。

花貓收回爪子,凌空踱步,踩著空氣走過來，然後蹲在半空中，視線與源清素齊平。

「哦，就是你小子。」老氣橫秋，聲音分不出男女，像小孩子，太嫩了。

「以後請多關照。」源清素笑著伸手。

花貓沒和他握手，因為撈魚打濕的爪子，在他新和服上擦了擦。

那是綾子為他準備的和服。

源清素笑得更開心了，他原本打算握手的手，五指張開，扣住花貓的腦袋。

「啊！放開我！疼疼！你這個臭小子！我要殺了你！疼死我了！」

源清素像是丟垃圾一樣，一甩手，把花貓丟進池子。

「嗚啊，我不會游泳！救命！咕嚕咕嚕！」

源清素彈了彈沾了水漬的和服袖子，對愣神的洋子說：「繼續吧。」

「.....是！」洋子一個激靈。

主殿宏偉而威嚴，這裡是源清素處理日常事務、接見修行者、舉行會議的地方。

主殿厚重的大門上，畫著箱根火龍、紅金色惡龍，惡龍的邊邊角角，是浪花似的雲霧。

「不對稱啊。」源清素自言自語。

「換成一樣的。」他對洋子吩咐道。

「是，換成箱根神龍嗎？」洋子輕聲問。

箱根神龍？

先不提這個稱呼，正在玩遊戲的諾依抬起頭，看向源清素。

「算了，就這樣吧。」源清素只能剋制自己的強迫症了。

要說都換成紅金色惡龍，又捨不得箱根火龍，畢竟是第一個妖身，他是一個戀舊的人。

進了殿門，入眼十分寬敞。

兩側列著坐墊，中間是一條長長的過道，過道的正上方是主座。

主座后的金色屏風上，綉著巨大的珊瑚魔蛾。

「殺母仇人都供起來了。」姬宮十六夜看向神林御子，覺得十分好笑。

「換了？」源清素問神林御子。

「不用。」神林御子看著綉有珊瑚魔蛾的屏風，輕輕搖頭，「神巫的使命是守護生民，私仇無關緊要。」

『這個不孝女！』躺在源清素小豆島床上的玉姬，氣得變成『大』字型。

她又忽然坐起身，像是泄憤似的，捧起大瓶可樂猛灌。

『哈——，還是死了好，四十歲的人敢像我這樣喝碳酸飲料，吃碳水嗎？哼哼。』

她在說綾子。

過年期間，綾子吃壽司，不敢多吃米飯。

「清素。」進了主殿沒多久，糸見沙耶加迫不及待地望著他。

源清素知道她想說什麼，對洋子吩咐：「讓人去一趟太宗寺，把神道教的人帶過來。」

「是。」洋子緩緩後退幾步，之後才轉過身，朝店外走去。

「你這小鬼！」花貓齜牙咧嘴，以老虎捕食的姿勢，一步步走進主殿。

源清素看了它一眼，又對她們說：「我要處理事情，你們呢？」

「我去後殿修行，晚上和你一起回去。」神林御子說。

「嗯。」源清素點頭。

「有事叫我。」

「知道啦。」源清素笑起來。

神林御子繞過主座，往後殿去了，白子、小蝴蝶、諾依、北海道巫女，也都跟著。

「你不去休息？」源清素問姬宮十六夜。

「第一天，我幫幫你。」姬宮十六夜說。

「你們呢？」源清素問糸見姐妹。

「我留下來。」糸見沙耶加說。

糸見雪想留下，好奇接下來的審判，但想了想，還是決定去道場修行。

「喂，小子，我要和你生死決鬥！」花貓喉嚨里發出嘶鳴。

姬宮十六夜抽出別在腰帶上的扇子，唰的一聲打開，一道火光飛出，變成火扇。

谷</span>「把這隻貓帶走。」她說。

「是。」

火扇摟起花貓，朝殿外走去。

「放開我！我要和他決鬥！今天只有一個人能活......」

「想吃什麼？」火扇問。

「魚！」花貓立即回答。

「哼，今天就先放過你！」火貓收回爪子，愜意地躺在火扇懷裡。

殿內安靜了一秒。

庭院里的『驚鹿』續滿水，嘭的一聲，竹筒敲石。

「地靈都是這麼奇怪？」源清素不解。

「只有活了很長時間的地靈，才會有這麼豐富的情緒。」姬宮十六夜搖著扇子，解釋道。

這時，預備巫女和修行者求見。

「進來吧。」源清素應了一聲，轉身走向主座。

姬宮十六夜跟在他身邊，糸見沙耶加想了想，在最接近主座的右側坐下。

「神主大人。」9名預備巫女、34名修行者，走進主殿。

本州有十二巫女的神社有九座，這九名預備巫女代表了其中八座，也代表了本州所有巫女——包括伊勢神宮的預備巫女。

三十四名修行者，是本州三十一個縣，以及東京都、京都府、大阪府的代表。

目前東瀛的行政劃分，都、道、府、縣是一級行政區，其下是市、町、村。

妖怪只有縣、町、村，少了市級。

源清素想起富士山的【永生玉扇】、櫻花的【木花開耶姬】、北海道的【阿寒】，這三隻妖怪，如果劃分的話，應該是『都、道、府』一級。

如果沒有三神器牽制，三者中任何一個，都能毀掉整個東瀛，甚至波及周邊國家。

「神主大人，西宮神社準備挑選新的巫女，這是名單，請您批准。」

「神主大人，飛瀧神社有三十年一次的遷宮慣例，為了遷走『一之瀧』瀑布，需要移動整個那智山，請您批准。」

「大人，這是青森縣上個月的妖怪，以及應對情況。」

「神主大人，靜岡縣上個月出現兩隻妖怪，都是村級，死兩人，傷十二人。」

大多是一些簡單的批准和情報，還有部分地方歌仙、三十次以上修行者，讓他們轉交的文件。

文件堆滿源清素剛才還只放了毛筆的案幾。

「我會儘快看完。」源清素說。

眾人正要退下，這時，隸屬關東的山形縣修行者代表，有些遲疑地開口：「大人。」

代表關西·山口縣的桑山，瞥了那人一眼，是知道自己身份的石川。

他要做什麼？揭發自己？

源清素正攤開文件，拿起紅筆，準備批改文件，聽見聲音，抬起頭。

「石川閣下，還有什麼事嗎？」他問。

「神主大人。」石川單膝跪下，低下頭。

桑山心臟狂跳，他盯著石川，又偷偷瞥向主座，本州神主帶著笑容，看起來很和善。

在他身邊華貴艷麗的伊勢巫女，正翻開關西·岡山縣的檔案，撇了撇嘴角，一副『這說的都是什麼』的漫不經心。

下一秒，視線一陣模糊，兩人消失，只剩下屏風上的珊瑚魔蛾，正冷冰冰地看著自己。

桑山低下頭，喉頭滾動，緊張得咽下口水。

「有事就說。」源清素再次催促石川。

石川看了眼伊勢巫女，下定決心，說：「神主大人，滋賀縣的伊吹歌仙，他的小兒子伊吹萬次郎，作為新人領隊，羞辱男性新人，欺辱女性新人！」

正在岡山縣檔案上寫「知道了。根本不失，妖怪亦何能為？不過自取誅戮。遙照歌仙你給我仔細點！」的姬宮十六夜，抬起頭。

滋賀縣緊鄰京都，伊吹歌仙更是她的親信之一。

隸屬關東的石川，知道這件事不奇怪，關東的修行者經常去關西，關西的也會去關東。

但要說這是單純的揭發同行，源清素信不信她不知道，反正她不信。

姬宮十六夜第一時間就想到大御所，這是在針對她，同時也是針對源清素，讓他頭疼，給他下馬威。

她笑了笑，沒說話，讓源清素自己頭疼去。

她又拿起一本檔案。

上面寫的是：關西與關東交接處的兩個縣，因為一起妖怪的事件，關於彼此支援，是否需要經過中央批准的問題，互相爭吵。

「凡為歌仙者，當思寰宇之內，莫非東瀛之民，自應視為一體，何分彼此之見！改之。」

「有證據嗎？」姬宮十六夜在批閱文件時，源清素也確實開始頭疼了。

石川從西裝里拿出一本新的文件，由伊勢神宮來的預備巫女，轉呈上來。

源清素沒有立即打開，對眾人說：「沒事你們先下去吧。」

「是。」

等他們走後，他才打開來看。

姬宮十六夜又拿起一本，是源永德的文件，舉薦自己的兒子和女兒來東京，聽候神主差遣。

「先來東京，我審觀其人，量加擢用。」

源清素看完石川舉報伊吹歌仙兒子的文件，問姬宮十六夜：「你覺得該怎麼辦？」

「那不是你的事嗎？」姬宮十六夜語氣輕鬆，一點沒放在心上。

源清素嘆了口氣。

他自然想拉攏關西的歌仙，但石川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實名舉報」了伊吹歌仙的兒子，如果不處置，他這剛上任的本州神主，恐怕要被人瞧不起了。

當然也可以偏袒伊吹歌仙，完全站在關西這邊，或者偏袒歌仙，站在實力強的一方，但那還是本州神主嗎？

他要的是所有人的支持，或者說，不需要任何人的支持——除了身邊的幾個人。

「筆給我。」源清素下定決心。

他在文件上寫：通知伊吹歌仙，一月五日前，讓他把兒子送來，交給司法寮處理。

「......你這樣寫？」姬宮十六夜在一旁看著。

「有不同意見？」源清素奇怪地問。

姬宮十六夜看了看自己處理的幾封文件，感覺到了文化差異。

她拿過文件，又拿過筆，劃掉本州神主寫的，改成：

「知道了。老者侵擾少者，少者又復虐更少者，激成禍端，冥頑無知、近於禽獸之人！凡事以治本為要，將伊吹萬次郎即發司法寮審訊，結果報我，倘有不協，惟汝是問。另，將此案告之眾歌仙，凡遇此等案件，當加意察理。令老者永不欺少者，各安生理！」

源清素看完。

「一定要這麼說話？」他皺眉問。

「這是規矩。」姬宮十六夜教訓道，「從今天開始，給我好好學。」

『哈哈哈哈！』玉姬一陣爆笑。

源清素揉起眉心。

就在這時，有傭人跪在殿門外呈報，已經帶優花她們來了。

糸見沙耶加看向源清素，她早就等不及了，茶都喝了好幾杯。

「進來吧。」源清素嘆氣，還在為以後的日子發愁。

還有，玉姬能不能不要這麼吵？死人不是應該很安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