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熱曲（中篇） 第十六章 機械心（上）
他是個老式型號的仿生人，沒有名字，只有代碼。
在舊世界里曾被當作家庭保姆照顧著一個四口之家，平凡卻幸福，男主人有一份體面的工作，早出晚歸奔波在外，女主人也有自己的藝術事業，成天呆在自己屋內忙碌，兩個小主人，一個在上高中，有些叛逆，一個剛上小學，是個懂事伶俐的孩子。
之後災難降臨，情急之下他啟動了緊急備案，帶著最小的主人逃離了城市。
一路輾轉來到了安全區，在那他倆又遇到了家裡的另外三人。
久別重逢還是在那樣一個年代，那時的他，心中竟有了一絲暖流般的激動，晶體製作的雙眼不禁也開始發熱，就彷彿真的能流淚一般。
看著他們四人擁抱在一起，他站在一旁微微地笑了，就像那也是他的家人一般。
後來，安全區供給不足，人們甚至開始互相爭搶、毆打起來，他的主人將他賣給了一個路過的流浪商人以換些口糧，之後那商人嫌他笨重，於是在下一個大一些的安全區，轉手給了當地的一名黑市商人。
時至今日，他的好部件都被拆得差不多了，只剩些東拼西湊的零件在維持著這殘破不堪的身體，陪伴他的只有黑市倉庫里像垃圾一樣堆積著無人問津的老舊物件以及偶爾溜進來在他臉上塗鴉的孩子。
「林老闆，你這地方真跟藏寶庫似的。」久違的人聲在倉庫里響起，兩個人的腳步聲在向他逼近。
「客人的比喻真是有趣，不過我這確實應有盡有。」兩人停在了他的面前，打量了一番，「看，超長待機，這麼久沒充電依然有意識，而且正如我前面所說，這些舊世界的舊科技有時候正好可以鑽新科技的漏洞，阿爾法系統雖然非常先進，但是它們卻沒有針對老系統的審核機制，也就是說，你們想要的隱匿殺手——正是這台機器。」
「但我看你給我的資料上，這以前是一個家庭型的仿生人。」
「客人，戰鬥系統、武器配置等的東西我們後期都可以改造，最重要的是它們的『心』，也就是系統，老系統對於阿爾法系統來說就是無形的，前面我給你看的案例應該很能解釋清楚。」
「相信林老闆也知道我背後的幫派，如果它達不到預期，那你就是第一個試驗品。」那人看了看坐在地上面無表情的仿生人，「就我個人而言，我很喜歡他臉上的塗鴉，這很藝術，好了，收下定金吧。」
「一定會讓萊恩老大滿意的。」林老闆笑眯眯地送走了客人。
改裝讓人恐懼，切割的聲音讓他渾身顫慄，明明沒有痛覺，可是躺在那冰冷的工作台上，看著頭頂的工作燈中的燈絲，他卻感到了無比的痛苦。
之後被送到了幫派，成了那個地方的機械殺手，麻木地按照程序處理著這個城市裡讓萊恩老大不滿的「絆腳石」。
即使來到了幫派中，他也沒有名字，不過這件事本來也不用操心，因為這裡的人類會用千奇百怪的字眼來命名他：「垃圾人」、「鐵腦袋」、「廢物機器人」......他甚至都不知道這些詞語是什麼意思，總而言之就是叫自己的就對了。
可他確實喜歡「蘭尼」這兩個字眼，那是個地下幫派里的小姑娘叫的，她是距今為止第一個不拿他當個工具看的人。
「瞧瞧那不穿鞋的廢物，看到他那張滿是塗鴉的金屬臉我就噁心。」巷口兩個在烤肉的男人瞥了一眼蘭尼，不屑地吐了口痰在那骯髒的地上。
這些人是幫派最低級的「看門狗」，即使如此，他們也囂張跋扈，借著幫派的名聲在外面享受特權。
蘭尼懶得搭理他們，直接走進了那條混雜著潮濕、冰冷、煙味、尿味還有劣質胭脂味的巷子。
迎面走來了兩個站街女，她們似乎是被幫派從難民營里挑來的，又或是被家人當成食品卷置換過來的。
總而言之，現在的她們除了這條生路已經別無選擇。
那一雙雙混沌的眼睛看著蘭尼，就像是在看一台充滿點數的機器，「嗨鋼鐵boy，想暖暖身子嗎？」
「寶貝，到姐姐這來玩玩吧。」她溫暖的手觸碰到了蘭尼的手臂，那是一種人類的柔軟感。
蘭尼擋掉了她的手搖了搖頭走開了，他並沒有那樣的慾望，頭也不回地出了巷口。
早些時候下雨了，冬雨不大，但卻寒人，街上人都裹著棉衣貂裘，只有他穿著件單薄的衣服，還赤著滿是泥濘的腳。
踩到了什麼東西，他低頭看了看，是個煙頭，隨即踢到一邊去，卻被那裡的積水所吸引，裡面呈現的世界五彩斑斕，所有的店鋪都被各色霓虹燈包裹著，這地方就像是幻境一般。
不僅是顏色，還有聲音、氣味，無不透露著人類歡愉過度后的糜爛。
蘭尼走進了這個世界。
老鼠街，一個被人唾棄的地方，只有最骯髒最墮落的人才會呆在這。但可笑的是，因為是合法的灰色地帶，很多條法案在這裡都形同虛設，那些道貌岸然而又高貴的人也會悄悄來到這，玩得流連忘返，明明平日里他們最是高高在上。
「這個地方能給你一切想要的，卻也能拿走你的一切。」蘭尼喃喃地說著，這裡幾乎埋藏了所有人最深的慾望。
隨處可見沉迷在虛擬世界的倖存者，他們終日躺在櫥窗的超感球里靠營養劑存活，臉上總洋溢著各種虛幻的表情，或許一輩子活在美夢裡，直到死亡都不要看一眼現實世界，這樣便是最大的幸福。
蹲在街角止不住顫抖的瘦弱人類，他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吸食了幫派的藥劑，最後就成了這樣，總是經不住地笑，緊接著又哭，每當有人走過時，他們會警覺地盯著那個人，隨即口中說出各國的語言，像是在咒罵，也像是在求助。
然後就是各個店門口招引客人的仿生人，他們打扮得十分迷人，總是按照設定的那一套語言來歡迎每一個經過的人，並想方設法往每個人的核心裡發送垃圾郵件。也許是因為他們不是真的人，遇上個脾氣火爆的過客，總是就地毆打起來，完事了扔到一邊的巷子里去，這打人者就溜之大吉了，不一會，店主發現了異常，也只是出來看著那堆滿是藍色緩衝液的廢鐵，埋怨又要花維修費了。
蘭尼總下意識覺得他們可憐，卻沒意識到自己與其也沒什麼差別。
他轉入了一間酒吧，門鈴叮噹作響，酒保和調酒師習以為常地看了他一眼，也沒出聲。
接著他熟門熟路地走向了后廚，那裡有一扇門，打開來順著樓梯下去，走到底便是通往幫派的一個「門」。
往裡一直走，逐漸聽到了人聲，也看到了些許燈光，這裡就像一個地牢，有著許許多多的房間，有些房間門用鋼鐵棍子做的，隱約能看到裡面確實關押著「人」，他們大多像老鼠一樣縮在角落，一聲不吭，只有當要被拖出來時才會大叫大鬧，畢竟他也知道活不過今晚了。
蘭尼來到了一處開著門的房間，瞥了一眼裡面的四人，他們正熱火朝天地玩著牌，桌上放著不少酒。
就在這時，那四人也注意到了蘭尼，其中一個滿臉胡茬，裹著大衣的男人不急不緩地命令道，「鐵腦袋，給爺倒煙灰去。」蘭尼便順從地過去，拿起了滿是煙屁股的煙灰缸，走到一旁的垃圾桶倒了下去。
等他轉過來時，那男人顯然不滿意，看了看煙灰缸，又眯起眼睛瞪著她，「這麼臟，你以為我們和你一樣不愛乾淨啊？」
「喂，假人，把它舔乾淨。」一旁拿著牌，有著臟金色頭髮的男人半開玩笑地說道，他的聲音有些尖，蘭尼記得這人是叫哈克。
對於蘭尼來說，這似乎並沒有什麼，他沒有感覺，也沒有過多的情緒，只用照做就好了，於是端起了煙灰缸便舔了個乾淨。
「哈哈哈哈哈哈，老大真是養了條好狗。」他們笑得更厲害了。
「真是個蠢東西，就這種東西在舊世界的時候還妄想毀滅人類？滾吧。」
蘭尼如願以償地離開了房間，那四個男人又繼續玩起了牌，他面無表情地走到了一個小房間門口，敲了敲門，然後緩緩打開，似乎怕吵到裡面的人似的。
「蘭尼哥哥，你回來啦！」那個小姑娘穿著漂亮的公主裙，白白凈凈的臉上洋溢著興奮，她抱著一個玩具熊，那還是上次任務時蘭尼隨手帶回來的，沒想到女孩很喜歡。
「嗯。」蘭尼走到了她的身邊坐下，將充電線連接上了插座。
小姑娘從包里拿出了一塊小帕子給蘭尼擦了擦嘴角的煙灰，「他們又欺負蘭尼哥哥了，我給哥哥擦。」
「謝謝你小玉。」蘭尼說不出這是什麼感覺，只覺得這讓他感到放鬆和舒適。
小玉九歲被賣到幫派里來的，她的父母因為吸食藥劑已經神志不清了，自然也沒有錢償還高昂的債務，最後在那樣幾近癲狂的意識下想都不想就把孩子推到了幫派里。
然而意外的是，老大並沒有讓人將小玉轉手賣掉亦或是拆了器官換錢，而是給了她漂亮的衣服以及食物，甚至精心布置了一個房間讓她呆在幫派里，這似乎極不符合這人唯利是圖的作風。
瞥了一眼一旁的零食、玩具，都是新購入的，時值冬日，這個據點供暖不足，但她的房間顯然沒受影響，那可愛的小臉都暖得紅撲撲的，看來老大這次是真的心軟了。
他只希望小玉在這個地方能一直活著，她就像開在深淵的一朵小白花，或許不起眼，但卻是這片黑暗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