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願世間昌平（中）

一路北上，黃昏時分北沙城的輪廓影影綽綽出現在視野中，不同於南方閣樓的鱗次櫛比，燈火通明。而是高而聳立的漆黑城牆。

戈壁地帶經常是黃沙漫天，所以一般都是城牆高，房屋矮，甚至有些為了躲避風沙會建幾層地下室，再一個原因就是玉玄關外便是漢國的敵對勢力，城牆高也方便抵禦外敵。

而南方則是樓閣高於城牆，南方多雨，但沒有狂風，樓閣修得再高也不會有居住的不適，屋檐常常採用流體設計，如四角檐和八角檐，用於散水，看上去相比較北方也要美觀很多。

看到漸漸靠近了城池，自稱善神的馮蘭眼睛里掩飾不出的高興，小嘴又停不下來。

「這就是人類的城池嗎？」

「這些都是人類自己建造的嗎？真厲害啊。」

「你說人是不是和我們長的不一樣。有三頭六臂啊？」

「...」

青帝大人當然一個問題也沒有回答，她只感覺自己的耳朵快要起繭了，現在在考慮要不要找個地方給馮蘭丟下來自己揚長而去。

徐瑤正準備回頭叫這小丫頭片子，哦不，大丫頭片子安靜點的時候，正好撞上那清澈的眼神，頓時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突然想帶她去看江南煙雨，去看十里長街，去看燈火不休。到時候，這雙眸子里會是怎樣生動的色彩呢？

你看世間景，我看你眼中景...

北沙城下，馮蘭看著眼中的城牆，一溜煙的從徐瑤的背上跳了下來，光著腳丫子奔向城門，巫女辮在隨著她跑動一顫一顫的，像一隻靈動的尾巴，她的臉上洋溢這說不出的開心，已然是忘了自己的腳受傷了這麼回事。

徐瑤看著前邊百靈鳥一樣的女孩，微微嘆了口氣，人，真的值得被這樣期待嗎？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城內，馮蘭是興緻勃勃，這瞧瞧那看看，好像對什麼都好奇。守城的官兵似乎沒什麼精神，眼神空洞，僅僅只是盤查了一番就放她們進來了。

整個過程馮蘭大氣都不敢喘，小心翼翼貓在徐瑤後邊，等進了城才敢探出腦袋問道：「剛剛那個就是人類嗎？」

徐瑤沒好氣的回答道：「是，沒有三頭六臂，和你差不多。」

馮蘭鬆了口氣，又恢復了好奇寶寶的狀態。北方的城沒有南方的繁華，臨近這個時辰，大多也收了攤，走了很久才看見一家賣糖人的鋪子開著。

看見金燦燦的糖人，馮蘭立馬擁了過去，拿起只糖人道：「哇，這是什麼，好好看。」

店掌柜聞聲趕來，看著雀躍的馮蘭道：「哎呦，兩位不是北沙城人吧，要買糖人嗎？」

世風日下，掌柜也好幾天沒做成生意了，見終於有人買糖人是立刻走上前來。

馮蘭湊著小鼻子聞了聞，轉身對徐瑤道：「我要這個！」

徐瑤看著她：「你有錢嗎？」

善神少女歪了歪腦袋：「錢是什麼？」

所幸馮蘭不是太笨，知道沒有那所謂的錢是換不了這糖人了，便依依不捨的放回了攤位，對老闆雙手合十道：「那個老闆，實在抱歉。」

嘴上說著話還不忘看了眼那糖人。

徐瑤又好氣又好笑，憑空掏出一把玉簪子遞給店掌柜道：「這簪子換這糖人，順便打聽個消息，你看行嗎？」

店掌柜看見那玉簪，立馬收起來道：「當然當然，您儘管問。」

徐瑤先把馮蘭放回去的糖人重新遞給不明所以的小善神，見馮蘭重新喜笑顏開之後對身前的掌柜問道：「北沙城發什了什麼事嗎？我看街上行人稀少，這一片應該是繁華地帶，不至如此吧？」

掌柜聽聞言頓時臉色大變，明顯帶有后怕道：「哪是行人稀少，是這到了晚上沒人敢出門啊！」

徐瑤皺了皺眉頭：「這是為何？」

掌柜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道：「姑娘有所不知，近年來世間突然出現許多陰物，人民是苦不堪言，而且啊，據說廣陵城那邊已經被燒殺成一座空城了啊！」

兩人聞言皆是重重皺起了眉頭，徐瑤是聽說了陰物為禍人間這檔子事情，但是她沒有想到已經演化到這麼嚴重了。

馮蘭不解道：「自古天地人三界都是保持和平，人族信仰神明，神明庇護生靈不受陰界塗炭，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祈神呢？」m.

聽聞此言，那掌柜語氣瞬間變得不好起來：「狗屁的神明！陰界舉族入侵，有人躲進神廟尋求庇護，結果有硬生生被掏出心臟吃下去的，也有被放干血液掛在廟外晒乾的。神明？他們又在哪裡？」

掌柜的說起這番話時面目猙獰，顯然是對那些從前日夜信仰的神明失望透頂。

馮蘭聽見這番話嘴巴都忘了吃那甜甜的糖人，滿臉不可置通道：「怎麼會！神明一定會庇護生靈的！」

青帝徐瑤怎麼會看不出來真假，見老掌柜還想貶低神明，趕忙拉著這位神族的一根筋呆瓜離開了。

兩個人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道是不是許久沒說話，徐瑤反而有點不習慣，便出言安慰道：「其實不管是神還是仙，終究是要為自身得失考慮...」

說著說著也沒聽見後邊有動靜，便好奇的轉頭看了一眼。

卻見這這傻姑娘好像沒事人一樣，抱著個糖人啃個不停，興許是粘著了牙，這會兒正伸著手指在嘴巴里摳著，見徐瑤轉頭看她，把那咬了一半的糖人遞到她嘴邊問道：「你要吃嗎？」

青帝大人無語的擺了擺手，帶著這小神明找客棧先住下。

找到住處后，徐瑤就盤腿療傷，過了這麼久，這封印隱隱有了鬆動的跡象，一邊的馮蘭百無聊奈，神明一般是不需要修鍊的，她們自天地而生，出生就帶著神力，但是馮蘭沒有下界令，強行使用神力只會反噬自己。

月色如水，徐瑤幫馮蘭磨破皮的腳掌簡單的包紮了一下，又給她買了雙小繡鞋穿上，此時馮蘭正坐在陽台上，長發慵懶的睡在地上，一雙白藕般的小腿晃呀晃，想到今天掌柜的話，心中莫名有些酸酸的，她抬頭看了看人間的夜空。

圓月高掛，星星眨著眼，她也眨了眨眼，算來當是中秋時節了。少女又低下腦袋，透著鞋尖兒看到下邊空無一人的街道，遠山上有影影綽綽。

低下頭，復而仰著腦袋直直的看著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徐瑤，我一直想去神廟看看。」

徐瑤聽見她的聲音有些不似平常，睜開眼眸對上她的眸子，心就那麼忽的一疼。

翌日。

徐瑤早早的就起了床，誰知道這真神少女愣是四仰八叉的睡到正午才懵懵懂懂的爬起來，本來還準備睡個回籠覺，聽徐瑤說已經是正午了才垂死病中驚坐起般跑起來洗漱。

一番收拾打點之後，神明少女才肯出門去神廟。

馮蘭今日第一次穿的比較隆重，平時隨意散亂的額前髮絲被束起，頭頂一副朱紅冕冠，雙麻辮繫於腦後，長發垂至腳踝，一身典雅的白色宮裙，顯得尤其高挑，整個人如同天仙下凡，吸引著來來往往的人群。

徐瑤細細打量了一番，開口道：「這樣子看倒是有兩分真神的味道。」

馮蘭揚起白皙的臉頰，露出一截霜雪般的頸脖哼哼兩聲，換來徐瑤一個大白眼，形象全無。

來來往往的行人哪裡知道，這時不時鬥鬥嘴的兩位少女，一位是傳說中的青帝，一位是偷偷溜到人間的善神呢？

來到神廟的時候才發現這裡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馮蘭見狀馬上拉著徐瑤擠人群中央，便瞧見神廟門前站著一位形態佝僂的老者，正護著上著鎖的神廟大門，一群城民不停的朝這位老者丟著雞蛋和蔬菜。

「老東西，趕緊讓開，今天說什麼我們也要拆了這破廟！」一位精壯的男子站出來大聲喝道。

「你還護著這些虛偽的神做什麼，他們只會為我們帶來災難！」另外一名男子附和道。

人群里又傳來一位母親的哭泣聲：「我的兒啊，那殺千刀的陰物活活將他生吞了啊，神在哪裡？救救我啊。」

馮蘭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徐瑤只感覺她的手顫抖的厲害。

下一秒馮蘭掙脫了徐瑤的手，大步朝那老者走去，轉身護在老者面前，大聲朝著城民喊道：「別傷害他，我就是你們口中的神明，都沖著我來吧！」

城民一愣，他們不知道這少女所言是真是假，只知道她站在了神明那邊，手中的雜物不斷的丟向他們。

那一天，自稱是善神的女孩用單薄的身體擋在老者面前，擋住那些雜物，老者彷彿信仰了一輩子的神明，第一次見到了真正的神明。

徐瑤走上前來，想要拔劍，卻被馮蘭伸手勸阻，徐瑤見她眼神中的堅定，大罵一聲笨蛋，和她並肩站在一起。

馮蘭如今不過普通人類體質，怎麼禁得起這樣的投砸，眼前模糊，耳邊的辱罵聲也在漸行漸遠，馮蘭終究是暈了過去。

身後老者已是熱淚盈眶，徐瑤默默的抱起馮蘭，把她放在一邊，見身後城民依舊辱罵聲不斷，瞬間眼神變得森冷，她站起身來，頓時髮絲飄揚，朝著人群喝道：「爾等賤民退出神廟百步之外，如若不從，定要你血濺當場，死無全屍！」

這位不管是言是行都在真正救濟蒼生，斬妖除魔的青帝，第一次對著人類暴怒。一些還想反駁之人被徐瑤冷冷的盯上一眼便生起窒息的壓迫感，再看這少女身邊狂風四起，天空瞬間烏雲密布，這些城民終於是害怕的退回百步之外。

徐瑤是修仙之人，仙家若不殺伐果斷，遲早死的是自己，一路走來，身後千百年，她都覺得自己是個無情之人。

直到遇見和狗搶包子的她，勸她不要殺生的她，她想，她搖了頭，她便不殺他們。但是若真有人對她如此，她不介意做她的劍，一切的不幹凈，就讓她來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