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願世間昌平（下）

馮蘭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神廟內，身邊是打坐的徐瑤和年邁的老者。身上早就換了一件簡譜的衣裳，她湊近鼻子聞了聞，心想這樣也好。

老者是這個神廟的神官，他一輩子都在守護者神廟，見馮蘭醒來，老者激動地熱淚盈眶：「您真的是神明大人嗎？」

馮蘭露出溫和的笑意：「我是善神，善良的善。」

老者聞言居然沒有懷疑，把頭埋在地上恭恭敬敬道：「老神官宋知命拜見善神大人！」

馮蘭連忙將自稱宋知命的老神官拉起道：「神不庇護你們，本就不必這般尊敬。」

老者聞言拿出一顆法球，枯槁的老手一揮，法球上突然出現神界的樣貌，戰爭四起，硝煙瀰漫。

「神界神王換位，戰神舉兵討伐，神族是自顧不暇。」老神官緩緩道。

「哼！自顧不暇，人間這麼多神官，消息傳上去估計他們耳朵都起繭了，只是不想損耗兵力來抵擋陰界罷了。」徐瑤張開雙眼冷哼道。

聞言馮蘭低下了腦袋。

法球突然一陣變化，景象變成了人間，各地是黑氣繚繞，陰界舉族進攻人間，人類是無力抵擋，仙神兩家袖手旁觀，陰界越發猖獗，每當夜晚便出現將那些無辜子民當做獵物戲耍，抓到后飲其血，食其肉。

廣陵城一日之間變成空城，人界徹底淪為人間煉獄。

看著那些死前人民恐懼的眼神，馮蘭終究不忍心看下去，雖然白天那些城民對她丟雞蛋，她也沒有記恨她們，如今她的心裡只有深深的愧疚。

為神一日，便要護民一日，這是馮蘭要求自己肩負的責任，事到如今，人類苦不堪言，生靈塗炭。她又有什麼臉面接受子民的信仰，說自己是一位神呢？

關掉了法球，她轉頭對徐瑤說：「徐瑤，可以陪我走走嗎？」

徐瑤點了點頭，和她並肩。

走到了大廳，陳列這一尊尊神相，這些神相威嚴肅穆，唯有一尊善神慈眉善目，眉眼含笑。

見下邊有個牌子寫著「善神喜笑，親近人類。」

馮蘭走近拿起牌子道：「若不能庇護自己的子民，神明又何配稱之為神明呢？」

徐瑤看了看身邊的女孩堅定道：「你和他們不一樣。」

馮蘭嘆了口氣：「可那是我的族，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徐瑤沒有說話，她知道她是個死腦筋。

馮蘭繼續開口道：「我一直想來來神廟看看，看看香火鼎盛，人們朝拜我神相，到頭來不過是自欺欺人。」

徐瑤看著她，走到功德箱丟下幾文錢，從台上拿了三根香，自顧自的點燃，對著善神神相虔誠一拜，把香插進許久不見香灰的爐前，香霧繚繞著神相，身邊的少女居然露出和神相臉上一模一樣的笑顏。

徐瑤拉過她的手，帶著她跨出神廟大門，卻見月明星稀，一片片黑雲遮住了夜空，一張張醜惡的嘴臉浮現在黑夜裡，竟是黑壓壓一片看不見盡頭。

青帝徐瑤左手拉著善神少女，右手抽出腰間青玉劍，一瞬間整個人是氣息暴漲，直衝雲霄，竟硬生生將漆黑的夜空打出一塊天明出來，光耀灑在兩人身上，那從來都是冷言冷語的青帝少女，回過頭，對她嫣然一笑道：「我替你庇佑蒼生...」

善神馮蘭抬頭望向她，兩行清淚劃過。

徐瑤帶著馮蘭飛到北沙城牆之上，抬手一道青色劍氣直衝雲霄，生生的撕裂大片黑雲，與此同時一道清冷的聲音直接是覆蓋九州，宛若炸雷一般在所有陰界陰物耳邊響起。

「青帝徐瑤，請世間陰物，速速來北沙城，赴死！」

與此同時，天空一聲炸雷響起，一道冷哼之聲響起：「手下敗將，我來會會你！」

天空之中憑空閃出一道黑袍身影，手中一柄長刀朝著徐瑤劈砍而下，要將她生生撕裂一般。

大刀當前，那自稱青帝的女子動也不動，在大刀快接近面門的時候，一劍揮出，白色劍罡斬出，蓮花虛影顯現，劍氣暴漲，那黑袍人頓時被撕裂開來，劍氣斬完老者不減反增，對著下方黑壓壓的陰物席捲而去，頓時鮮血翻湧。

蓮花劍罡，觸之即死！

那黑袍人死前還不敢置信留下一句：「你怎麼這麼快就恢復了。」便草草倒地。

十大陰司隕落一名，其餘九大陰司頓時如臨大敵，其中一名年邁陰司大手一揮趕忙喊道：「快快拿出封靈鏡！」

吃過一次虧的徐瑤那肯再栽一次，身形對著那位體內藏有封靈鏡的陰司急速掠去，幾位陰司大感不妙，但徐瑤屬實太快，其餘人趕到的時候，那陰司早已人頭落地。

此時十大陰司才感覺到這位青帝的恐怖，頓時四下逃竄。

徐瑤一身冷哼，身影一瞬之間分成三位。

道門秘法，一氣化三清！

三道身影分頭殺去，很快便斬的抱頭鼠竄的陰司七零八落，最後堪堪只剩下剛剛那位發號施令的老者。

三清合璧，一道青色身影瞬間出現在那陰司頭頂，舉劍劈下。

當！

那陰司頭頂突兀的出現一道巨大的鎖鏈，竟然生生擋下了那凌厲一劍。m.

陰司卻急忙跪下朝著天空中一拜：「陰司陳河拜見閻羅大人！」

徐瑤抬頭，濃霧散去，高天之上浮現出三尊巨大的身形顯露而出，右邊一尊面目猙獰，皮膚黝黑，右手大刀，左手鎖鏈。剛剛那一劍便是那鎖鏈擋下。左邊一尊帶著個官帽，一身紅袍，手中拿著一本書和一支筆。

是文判與武判。

而中間一位頭戴行珠冕冠，手上持有一塊玉牌，一身黑色莽龍服。這位應該就是那十殿之主閻羅了。

閻羅並沒有記住出手而是開口問道：「青帝大人為何傷我陰界子民。」

徐瑤仗劍而立，面對三位陰界頂尖戰力絲毫不懼道：「你們又為何為禍世間，想必到了如此地步也沒必要說理了。」

閻羅一笑，沒有廢話，揮手示意動手。

武判提著大刀衝殺而來，顯然是擅長近戰，襲來的大刀帶著死氣，與此同時文判墨筆一揮，竟化作根根黑色羽劍。朝著徐瑤襲殺而來。

徐瑤暴退數十丈，手心迅速掐訣。

一氣化三清！

三道身影分隔開來。

同時手中的劍有規律的轉動，周遭靈力蜂擁而至，形成一道氣旋將文判的漫天劍雨生生丟了回去。

武判大刀落下，徐瑤閃身一躲，肩膀被死氣擊中，頓時一塊皮肉迅速腐爛。

徐瑤眼睛也不眨，繼續執劍朝武判刺去。

「蓮開！」

劍尖抵在武判的皮肉之上居然不得進，但自以為擋下的武判還沒來得及得意，後背之上陡然烙上一朵青色合苞的蓮花圖案，徐瑤一聲蓮開，那背上青蓮居然剎那間綻放。

一道無可匹敵的氣勁在武判胸口炸裂開來，武判暴腿數十丈，一口鮮血噴出。

閻羅縮了縮眼睛，顯然沒想到這青帝如此棘手，旋即站起身來，準備和武判一起動手，只見見他揮了揮手，旁邊的文判轉身開來，竟朝著下方的城民走去，她看了看徐瑤緩緩開口道：「就算你自己強悍無敵，甚至我也不是你的對手，但是你一個人真的救得了天下蒼生？」

徐瑤朝著閻羅說的方向看去，只見那文判帶領這陰物大肆的屠殺著城民，那文判生死簿祭出，頓時一大堆人的魂魄被收入。

徐瑤眼目猩紅，死死的盯著閻羅咬牙道：「你罪該萬死！」

手中青玉劍劍氣暴漲，直衝雲霄，朝著閻羅席捲而來，閻羅祭出玉牌，頓時死氣肆虐開來，生生的化解掉了劍氣。

閻羅和武判與徐瑤饞斗著，冷眼看著下方生靈塗炭，他們並不需要殺死這位所向披靡的青帝，他們只需要拖住她就可以了。

九州各地的陰物肆無忌憚的獵殺著世間生靈，這世界一天沒有神明庇護，就會是人間煉獄，饒是青帝無敵於世間，也不過僅僅是一個人罷了，她保護不了世間億萬生靈。

善神馮蘭閉上了眼睛，那些人類的慘叫聲，死前的無助，不斷的傳進她的耳朵，她光著腳裸，把那雙徐瑤買的修鞋抱在懷中，站在北沙城的城牆上，舉目望去。

有人一條腿被陰物生生拔去，那陰物似乎在玩弄他，就在後邊慢慢跟著，看著他往前努力的往前爬。

還有母親看著陰物在她面前生吞了她的孩子....

種種種種，她已不敢再看，忽然，她睜開雙眼，對著那天邊和閻羅死戰的徐瑤喊道：「徐瑤，你是個好人！最好最好的人！」

喊完這句話，那道白色的身影身上綻放出璀璨的金光，她踩著步子朝著城外走去，一步一朵白蓮。

遠處的徐瑤忽的瞅見她手上的令牌。

下界令！

徐瑤整個人如遭雷擊，也不顧身後的閻羅了，化作一道青芒朝著那道出城的白影急速掠去。

閻羅沒有追去，只是怔怔的看這那道白色的身影，面露驚恐的神色。

那是神芒！

徐瑤追上馮蘭，從她手中奪過下界令，那下界令卻在她獃滯的目光中化為了粉末。

假的！

白衣女子卻如和她一起時做錯事般撓了撓頭：「我以為這樣你會放心點呢。」

恢復神的力量，根本不是什麼下界令！

是她拿壽命換的！

走出城外只不過是不想讓她看到罷了。

徐瑤狠狠的抹去眼中的淚水，他還是那麼笨，連撒謊都能一眼看破。

「就為了那些說你是虛偽的神，拆你的神廟，朝你丟臭雞蛋的賤民，值得嗎？」徐瑤聲音哽咽道。

馮蘭轉過身，金色的光罩把她推向高空，那一道沒有絲毫怨念的聲音傳進她的耳中：「他們是我的子民……」

徐瑤早已泣不成聲，那踩著白蓮的人兒緩緩的回過頭，對著徐瑤笑道：「徐瑤，很高興遇到你。」

徐瑤追上光罩，不停的拿劍砍著那牢不可破的光罩，發瘋似的喊著：「不要不要！」

金光中的人兒閉上了眼睛，可豆大的眼淚不停的落下，她不敢睜開眼睛，她怕自己不忍心。

那天她們初次遇見，她記得她問她要狗腿的時候的樣子，她也記得她吃糖人的樣子，記得她在夜色下為天下蒼生哭泣的樣子。

她呀，其實就是個傻瓜，明明知道她的子民討厭她，甚至朝她丟臭雞蛋。也明明知道那天去神廟不會有好結果，但是就想等一柱香。其實誰還願意給她上香，永遠都等不到的吧。她想，她怎麼能這麼傻，傻到以為犧牲自己，世人就會記得她。

可是，為什麼就這樣走了呢，我還想帶你去看看真正繁華的江南風光，帶你去吃比糖人好吃千倍的東西，聽你繼續在我耳邊嘰嘰喳喳個沒完沒了。

你個傻瓜，你知不知道你走了，我又是一個人了。

所有人都說著善神不善，你這麼做又是為何呢...

「降我神格，除災免難。以我之魂，庇護眾生！」

隨著聲音的響起，無邊無際的黑夜突然衝天而起一顆太陽，還在人間活躍的陰物瞬間煙消雲散，那十殿閻羅也在一聲渾厚的不中也化為了粉末，等所有的陰物都消失不見后，那顆金色的太陽炸裂成億萬光點，埋進每一寸土地之中。

余了，只剩一位青衣女子，抱著一雙繡花鞋，在沒有黑霧遮掩的星空璀璨之下，哭的撕心裂肺。

天元歷518年，天下太平，人民安樂。民間傳說有位抱著一雙繡花鞋的青衣女子遊走在民間，逢人便說：「你知道善神嗎？是她拯救了蒼生。」

可是沒有人當回事，民間早已不信神，他們多崇道，因為祖上說，這世道本來疾苦，是一位叫做青帝的仙人拯救了他們。

慢慢的這位抱著繡花鞋的女子人間再也沒出現過。

只知道那天界上多了一位抱著繡花鞋的青衣劍仙，立於天門之前連斬九位真神，末了留下一句。

「你們也配為神！？」

道別關，黃沙天

一山又一山

不怨行路遙又遠

且與風沙為伴。

北沙嘆，北沙緣

一環又一環

懇請掌柜把糖添

卻記姑娘笑顏。

初見難，初見難

一天又一天

碎碎言言也相歡

望卿莫嫌煩。

星夜圓，星夜願

一晚又一晚

爾聽屋外多鳴蟬

莫將珍珠參半。

香爐厭，香爐煙

一壇又一壇

且莫擔憂無人緣

靜候來年春天。

善神善，善神散

一年又一年

繡鞋猶記人心寒

忘帶你游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