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擇質為仆

第一章 擇質為仆

「這是凌蒼國送來做質的人,君上說瞧著這一波人裡頭還有些看得過去的,便叫奴婢送來給兩位皇女過過目。」

來人三十齣頭,身著一襲湖藍雲紋裙,腰間掛著赤金令牌,是中寧殿的近侍女官。

她微微向珠簾隔絕的內殿行了個禮,又不急不緩道:「兩位皇女瞧瞧是否要挑個把人,若無合意之人,奴婢便帶他們去暗樓。」

此刻,珠簾另一頭的榻桌上,左側的女子約摸十五六歲,長相明艷動人,一身暗紅色騎裝將身體勾勒的玲瓏有致。

她斜靠在明黃色的棉墊上,兩手慢悠悠的剝著葡萄皮,待剝好一顆便喂進了旁邊一個小粉糰子的嘴裡。

衛月鳶張嘴接了葡萄,嚼吧嚼吧眉頭差點打結。這葡萄有些酸了,不過反正不用自己剝,有的吃就行。

「三姐,柏清女官說的是什麼意思?挑人做什麼?」

「做什麼?自然是奴僕,否則某些人成天嚷著三姐喂我三姐喂我……煩都快被你煩死了……」衛修漪語氣不滿,手上卻沒忘把剛剝好的葡萄塞進衛月鳶嘴裡。

「三姐取笑我!那我以後都不要三姐餵了!」

衛月鳶氣鼓鼓的嚼著葡萄,這會兒也不覺著酸了,心裡滿是被三姐嫌棄的悲憤。

她今年才八歲,是北娥國最小的皇女,平日都被姐姐們捧在手心裡,這還是頭一回被姐姐嫌棄,自然是覺得再傷心不過了。

衛修漪輕笑出聲,取了帕子凈了凈手,起身把手往她面前一伸:「瞧瞧去吧,若能有個合適的人選,那三姐我可省心了。」

「可是宮中已經有那麼多宮人了,哪裡用得著再挑,更何況還是凌蒼國送來的人……」

衛月鳶說著已經牽上衛修漪的手,自己身邊也不缺宮人,她只是喜歡姐姐寵著自己罷了。

她抬頭看了看三姐,見她不答話也只好跟著往外殿去。

二人立於水晶珠簾前,兩名宮女上前打了帘子恭敬等候。

外頭烏泱泱站著十幾個人,兩側有帶兵刃女官把守。這些人穿著同樣式的棉袍,都垂著頭有些東倒西歪的。

衛月鳶從沒見過這樣打扮的人,是以第一時間往衛修漪身後躲了躲。

她這才想起外頭正下著雪,在這暖室中衣著單薄倒也沒什麼感覺。可看這些人髮髻散亂,又是從凌蒼國來的,一路上怕是吃了不少苦。

「大姐那邊挑了嗎?」衛修漪先問了一句。

柏清女官笑著道:「帝女還未挑選,說是身邊人夠用,讓兩位皇女先行挑選,若剩下的還有可用之人再看。」

「嗯。」衛修漪緩緩點頭,而後把藏在身後的衛月鳶拉了出來:「不過就是些男子,躲著做什麼,挑挑吧。」

「我挑來做什麼……三姐你自己選吧……」

衛月鳶頭一回看見這麼多男子,渾身都不自在。話剛說完,又要往衛修漪身後藏,不過又被一把抓了回來。

「男子命賤,更何況是凌蒼國的男子,為我奴僕是他們三生有幸!」

衛修漪看向人群,不止語氣輕蔑,連眼神也是如看螻蟻一般。

她牽著衛月鳶坐上左側的軟椅,而後沖人群微微揚了揚下巴:「阿鳶,你是北娥的皇女,他們來到了北娥,敬你當是應該。選吧,你也該改改這性子了。」

衛月鳶聽聞這話,一時間騎虎難下。她是當真不想選,可若是不選三姐這話都放在這兒了……

她無助的將眼神投向了柏清女官,收到的卻是柏清女官自求多福的無奈一笑。

凌蒼與北娥由一條青瀘江為界,各自分踞兩地。

傳聞北娥開國女帝原是凌蒼一將門余孤,然被夫家殘害,死裡逃生后一怒之下斬殺夫婿,此後一路逃亡。

經二十餘年定北娥國基,成了北娥第一位女帝。自建國以來,兩國時有爭戰,不過百多年了打來打去誰也沒占著什麼好處。

兩國不和的根由便在此,與那男尊女卑的凌蒼恰恰相反,北娥皆以女子為尊。

雖然近些年沒有那般勢同水火,但始終是有世仇。

此番凌蒼先逢大旱,又遇暴雪,不得不提出以質休戰。

君上心善方才收下這些人,否則單憑凌蒼如今的處境,即刻發難那也是勝算在握。

四皇女年幼,尚不明其中糾葛。不過三皇女此舉也並無不妥,是當讓四皇女慢慢明白,她的身份與尋常北娥女兒家不同。

男兒不過附庸,將來掌管洲郡,如此憐憫之心並非好事。

柏清女官沒伸援手,衛月鳶沒了法子,只能軟了嗓音喊道:「三姐……」

衛修漪見妹妹躊躇不安的卷著袖邊,只好點點她的頭輕斥道:「笨丫頭,北娥屬你最沒出息。」

衛月鳶鼓了鼓腮幫子,一時間也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

「罷了罷了。」衛修漪也沒強求,起身緩慢踱步,眼神在人群中掃了一圈。

忽然,她眼神一亮,停在最前排一個人身前,而後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你,抬起頭來!」

那男子聞言並未有所動作,這反而激起衛修漪的好奇心。

「瞧你耳上痕迹,在凌蒼地位倒是不低。如何?可曾想到有天會來我北娥為仆?」

衛月鳶聽著三姐這話,眼神也放在了那男子耳上。這麼遠的距離,她根本看不清他耳朵上有什麼端倪。

不過她知曉凌蒼有穿耳的習俗,男子年滿十四便會由親人為其穿耳佩環。

與女子的耳洞不同,凌蒼男子是穿在耳骨之上,且並非是人人都可穿耳。

凌蒼信奉左為尊,是以一般人家是不能穿左耳,只能穿在右耳。身份越是尊貴,穿耳的位置越靠近耳骨頂端,相反則越靠近耳垂。

一般在凌蒼國,只憑著穿耳之處,和其耳上所配飾物便能分辨出大概的身份。

衛修漪眼前這人,不僅穿了耳,而且還是在左耳,不是皇親國戚也至少是個有品階的官員。

這樣的人成為自己的奴僕……想想便覺得有意思。

不管那男子回不回話,衛修漪直接了當的說道:「就他了,勞煩柏清女官將人送去我殿中。嗯……便先送去穢房干幾天活磨磨性子。」

聽聞此言,那男子一下抬起頭,氣急道:「你休要放肆!」

穢房是什麼地方,那專門洗刷凈桶的臟污之地。他季祁昀堂堂郡王之子,又豈能去那種地方受折磨。

「放肆!」

季祁昀方才開口,一把利劍直接架在了他脖子上。

此刻殿內安靜極了,其他一道送的凌蒼男子都唯恐傷及自身,無人敢出言相幫。

衛修漪嘖嘖兩下,笑道:「收了劍,別嚇著阿鳶,先把人帶下去吧。」

「是!」

女侍壓押著不斷掙扎的季祁昀離開,衛修漪滿意的回到軟椅上,捏了捏衛月鳶的臉:「怎麼?當真嚇著了?」

衛月鳶點點頭又搖搖頭,她只是還在想要怎麼說服三姐才能讓自己不用選人。

衛修漪這會兒也不強求,只若有所指的道:「去我那穢房難不成不比暗樓舒坦?他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衛月鳶秀氣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暗樓有這麼可怕嗎?三姐說的怎麼好像穢房還是個好去處,那地方又臟又臭的……

柏清女官此刻適時開口道:「四皇女有所不知,這些都是凌蒼的人,便不能在北娥宮中自由行走。為免後患,只能待在暗樓中,若凌蒼不贖,那便只能在樓中終此一生。」

「雖不會虧他們吃喝,不過那樓中終日不見天日,若是長期待下去……奴婢覺得倒是去穢房刷凈桶更為舒坦。」

柏清其實沒敢細說,暗樓內的條件其實還要惡劣。不見天日不說,每人只能待在一丈大小的房中,吃喝拉撒都在裡頭,短時間尚能忍受,可長此以往必然癲狂。

更何況這些送來為質的人身份都不低,那種環境中生活,想來是生不如死的。

聽聞柏清女官的話,衛修漪不動聲色,衛月鳶咬了咬嘴唇,猶豫再三還是開口了:「那我便選一個,不過……我可不是在挑奴僕……男子也罷,女子也罷,終究是活生生的人嘛……」

她本就無意選人,不過三姐和柏清女官把那暗樓說得那般可怕,若是當真不選,她又覺得心裡過意不去。

「隨你,慢慢挑。三姐要去上騎射課了,晚些時候再來找你。」

「三姐慢走……」

眼看衛修漪揚著鞭子走了,衛月鳶嘆了口氣,眼神在人群中轉了又轉。

最後,她的眼神落在了一個不起眼的身影上。

那是一個身材單薄的小男孩,棉袍套在他身上顯得異常寬大。

衛月鳶小手一指:「柏清女官,我要他,挑一個就夠。」

「那奴婢便將其他人帶走了。」

「嗯!」衛月鳶點頭看著人群魚貫而出,心中有些悶悶的。她其實並不想讓這些人入那可怕的暗樓,可他們又都是凌蒼之人……

「唉……」她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那你以後便跟著我吧,放心,我不讓你做奴僕,便只陪我玩可好?」

少年雙拳緊握,抬頭對上的是一雙乾淨澄澈的眸子。

一瞬間,那背井離鄉寄人籬下的憤懣無從宣洩,化作無聲的嘆息和逐漸放鬆的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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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予我天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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