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苜蓿本無毒
黑影貼近奔過時,桓溫只是隱約看出身形,並未認出面孔。然後,黑影便向著東北角的營帳奔去,漸漸消失了。
帳中,言川他們早已是鼾聲一片。桓溫躡手躡腳,摸黑悄悄睡下。
昨晚碰到了怪事,一大早又發生了怪事,直至天亮,還沒聽到討厭的鼓聲。眾人在納悶,今早十里地是不是不用跑了?
太好了,繼續睡,天天苦練,太缺覺了。動作快的剛躺下,大軍頭就匆匆跑了進來,呼哧呼哧地。
「快,大夥快準備。韓副將馬上要來軍營,看看你們這三個月功夫練得怎麼樣了?」大軍頭稍稍緩了緩,指著言川:「你,帶幾個人快去西馬廄喂馬,一會韓副將肯定也要看看你們的騎術。」
「憑啥俺去喂馬?」言川極不情願。算日子,今日還輪不到他喂馬,而是大疤眼他們,因而嘟囔著不願去。「韓將軍來得突然,來不及了,他的營帳離馬廄遠著呢,你這次替他餵了,大不了下次讓他補上,快去。」
見言川還是沒有動靜,安慰道:「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還記著呢?我可是有言在先,韓副將的脾氣你是沒見著,犯在他手裡,有咱們好瞧的。哎,對了,記得加些黑豆料。」
言川覺得不對,撓著頭:「今兒個是單日,只喂苜蓿草料,雙日才加豆料。」大軍頭責道:「你怎麼這麼死腦筋?韓副將真要試馬的話,加點豆料馬兒更有力氣,咱們馬養得好,將軍才喜歡嘛!要多添些,速去速回。」
桓溫想要幫忙,言川理都不理,帶著老四十幾個兄弟,撇下桓溫一個人,打著呵欠出了門。不一會,韓副將在二十幾名親兵簇擁下,飛馳而至。
編入他的麾下十幾日後,韓副將曾來過一次,公務在身,稍稍檢視一番就匆匆離去。今日桓溫才真正目睹了這位傳聞中的將領,三十齣頭,面色黝黑瘦削,輪廓分明,顯得精神抖擻。都說他是蘇峻第一臂膀,軍中虎將,但凡出征平叛之類的戰事,蘇峻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他善戰,願戰,向來不會推諉。
「駕駕!」百餘匹戰馬衝出了營門,向營地而去,後面則是步軍跟隨。大軍頭急於表現,剛入了營地便將戰馬分組列隊,開始賣力的演練起來。營地非常開闊,有平地,有土坡,有障礙,還有溝壑和叢林,完全就是按照戰陣需要而修建。
韓副將稍稍頷首,說明對騎士們的表現還算滿意,大軍頭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輪到言川這組上場,大軍頭更是不用擔心。言川這撥人訓練起來不要命,招式動作強度都拿捏得很好,之所以安排最後上場,就是要來一個完美收關。
不料,功虧一簣,言川這組出了事,出了大事!
頭一組本來就輪到自己,但是大疤眼他們不管不顧,強行插了進來,言川見副將就在陣前,也沒多計較,心想著等事後再討個說法。
可是,大疤眼他們演練快要結束時,言川卻發現了不對。
最後一組的二十匹馬,有三四匹已經開始拉稀了,等輪到自己上場時,半數以上都成了這樣。這時候想要打退堂鼓那是斷不可能,只能硬著頭皮上。反正時間不長,轉幾個圈,翻越兩道障礙便告結束。再者,有了前面四個組的成功,料也無妨。
戰馬在林間兜圈子,在平地奔跑,一切正常,就在最後一個關口逾越障礙上。出事了!
從土崗往下沖的半坡中間,一排排立著三四尺多高的橫木,言川和老四他們就著下坡的慣性,跨越這個高度綽綽有餘,而且每次都是手到擒來。可這一次,當戰馬屈蹄騰空躍起,落地的一剎那,竟然收蹄不穩,齊刷刷翻了個跟頭,摔入坡兩側的溝底,發出尖尖的凄厲的嘶鳴。
摔倒的共有十二匹馬,溝底下儘是亂石和圓木,九匹蹄骨斷裂,今後估計只能頤養天年了,另外三匹,當場斃命。
僥倖,言川和老四身手敏捷,摔了個跟頭,受了點皮外傷,而有兩個兄弟則很不幸,頭部觸碰到了亂石,白花花的腦漿和著血水四濺,還被死馬壓在身底。一隻馬蹄狠狠踩在臉上,面目全非,死相瘮人得很。
言川驚魂未定,看著兩個兄弟慘死,哪還顧得上馬,扯著兩人便嚎啕大哭:「天哪!這是為什麼?」
大軍頭此刻雙腿如篩糠,面如死灰,雙膝不由自主跪了下來。心想這下差事保不住了,小命丟不丟還兩說。死了兩個人無所謂,流民多得是。而戰馬可金貴著呢,死傷十二匹,這後果,比死傷百八十人還要嚴重。
韓副將臉色倏一下陰沉下來,怒火中燒,將要發作,大疤眼帶人趕緊衝到溝底,一腳踹開言川,仔細檢查了一番,面帶悲色奔了回來。
「稟告韓副將,這些馬定是食了不潔之物,都在拉稀,因蹄軟無力,才翻下溝底。」
「啪!」,大軍頭身上挨了一鞭子,如夢初醒,結結巴巴道:「是,是劉言川他們,他們喂的馬。」話音剛落,早有親兵上前,將言川老四等人綁縛起來,押至陣前。
言川還沉浸在傷痛之中,面無懼色,陣后的桓溫卻陡然生出涼意,這下,言川他們小命休矣!
此時的桓溫,還不明白其中究竟發生過什麼,陣前,言川、大疤眼還有大軍頭已經吵了起來。聽了一陣子,桓溫漸漸釐清了個中原委。十幾匹馬同時拉稀,這一點,大疤眼說得沒錯,一定是草料問題,壞就壞在,今早恰恰是言川頂班喂馬。
「稟報韓副將,這幾日都是小的當值,所以草料還有豆料都擺放在馬廄外,喂起來方便。」大疤眼很篤定,道出前後經過:
「昨兒個是雙日,小的發現有幾包黑豆料霉爛,原本是準備清理掉,後來想著,反正今日是單日,只需苜蓿草料即可,等今晚回營后再處置不遲。擔心自己忘記,還特意將那幾包黑豆移離原地五丈開外。不知怎的,大軍頭偏讓他姓劉的去代勞,姓劉的為何非要用黑豆料,這可是有違軍規的。」
「你胡說!」言川死了兄弟,已經很痛心了,此時又遭別人誣陷,氣不打一處來,解釋道:「頂班是大軍頭的安排,喂黑豆料也是他的安排,不過,俺實話實說,俺當時迷迷糊糊去的馬廄,根本沒發現馬廄外有黑豆料,而大軍頭催得急,說韓副將馬上就到,俺怕來晚了,誤了時辰,所以就只餵了苜蓿草,哪來的不潔之物?」
「真是笑話,這苜蓿草,我餵了幾日,馬兒都沒事,怎麼到你手中就惹下這麼大的禍事?撒謊都不會。」大疤眼譏笑道。
韓副將凶是凶,但馬命關天,不能枉屈了別人,於是喊過兩名親兵,交代幾句,親兵得令而去。
親兵的去向,桓溫大略知道。此刻,他心裡起了疑問,因為他剛剛聞了聞馬拉的稀,如同濁水一般,裡面儘是草木之氣。但這還不足以說明什麼,並不能全然推翻大疤眼的說法,除非親兵能帶來意外的消息!
不一會,親兵來報,那幾包黑豆料中,有一包已經見底,而且馬槽內也有殘餘的黑豆。
這個結果對很多人而言,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對桓溫,確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對言川他們是壞消息,對桓溫則是大好消息。
一個粗略的輪廓已經形成。
這是一個圈套,有人故意設下的圈套,目標就是要造成現在的局面,好以此除掉言川他們!
大疤眼冷笑道:「哼哼!人證物證俱在,這下說不出話了吧?」
韓副將鋼刀慢慢舉起!
言川被綁縛著,難以動彈,卻如同猛虎一樣掙扎。若是真能掙開繩索,他定會將大疤眼生吞活剝。他也約莫知道,這是大疤眼在故意陷害:「誣陷,這是誣陷!俺根本就沒用過黑豆料,天地作證!」
天地要是能作證,這世上還能有作姦犯科之人嗎?這人間還能有陰謀詭計嗎?
「死到臨頭,還敢狡辯?本將軍初見你,還以為你是條漢子,原來也是一個不敢自承罪行的懦夫!」韓晃翻身下馬,舉起明晃晃的鋼刀,冷冷道:「這世道,最該死的就是你這種懦夫!」
「將軍且慢!」
桓溫陣后猛地一聲高呼,韓晃的鋼刀懸在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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