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草木有本心
桓溫正在苦思冥想,韓晃問道:「那這苜蓿草料中,究竟是何人動了手腳?」
「這!」桓溫拖長了語調,「將軍,出入馬廄之人眾多,小的不敢妄加揣測,以免蒙蔽將軍的慧眼,今後可能要請大軍頭多加防範了。」
「是是是,將軍,屬下一定嚴加管理,絕不會再犯。」大軍頭感激的望著桓溫,因為桓溫這句話,無異於是在韓晃面前為他求情。果然,韓晃訓斥一番,答應了。
桓溫繼續娓娓道來:「其二,拉稀之後,馬兒偶爾會出現輕微震顫之症,而將軍請看,這幾匹殘馬肌肉劇烈抖動,尤其是前蹄。」韓晃仔細看了看,前蹄還在抽搐。「將軍,能否容小的近言?」
韓晃點點頭,桓溫仰頭靠近,密語幾句。韓晃臉色凝重,吩咐親兵:「你們幾個,把那匹死馬抬過來,將四蹄筋肉全部剔除。另外,封鎖營門,沒有本將軍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走動,違者斬!」
「得令!」八名親兵上前,抬來死馬,手持剔骨尖刀忙活起來。不一會,兩根腿骨呈現在眾人眼前,白森森的令人發毛。從蹄掌向上,一寸一寸的尋找,果然,有兩支袖箭深深插在馬髀內,僅僅露出一點尖頭,又被馬鬃遮蓋。換做常人,視力再好,都難以發現。
「誰幹的?」
軍卒們炸開了鍋,紛紛猜測是何人如此膽大包天,竟然拿戰馬的性命來陷害別人,這得有多大的仇怨!眾人面面相覷,有人驚慌,有人疑惑,有人不解,除了劉言川可以排除,其餘眾人都是懷疑對象,而更多的則是將疑點集中在大疤眼身上。
因為大夥都知道,二人曾有過節。
幹嘛都看著我?大疤眼一臉無辜的樣子,這和我有何干係?
根據那晚見到的黑影的身形,桓溫心內默默挑出了八個可疑之人,轉身悄悄告訴了大軍頭。
大軍頭對桓溫千恩萬謝,此刻又在幫助自己排查歹人,便一把將事情攬了過去,叫出那八個人,叱責道:「在剔馬之時,本軍頭就看你們幾人神色不安,早就在盯著你們。說吧,是誰?」
問也白問,這個罪責夠殺一百回頭的,誰敢承認?
「好漢敢做敢當,快說是誰幹的?是何人指使?老實交代,興許還能從輕發落。」
這時哪裡還有好漢!
「既如此,大軍頭,你頭前引路,帶著親兵搜查營帳,應該能有發現。」大軍頭領命,帶著十來名親兵飛奔而走。
從八人身後,桓溫就看出了是誰,只有那個人不停的抖動,不時用餘光瞟向營帳方向。這說明,營帳里有收穫,而且,此人不是老手,從昨夜那沉重的腳步聲便能判斷出。
不過這個人很眼生,不像是大疤眼手下的,平常很少見到他們往來,難道這軍中還有什麼惡毒之人要陷害言川?
而韓晃攥著袖箭,心內躊躇不定,有些犯難,他也在憂心一件事!
大軍頭欣喜前來,手中拿著一個精巧的玩意。韓晃接過箭筒,看這做工和材質,頓時明白了誰是幕後主使。這種機巧的玩意,尋常軍士絕不可能有。只怕整個青州城內,擁有此物之人,連同自己在內,不超過五個人。
桓溫看見韓晃向八人走去,而且正是自己盯著的右邊第二人,只要拷問一番,當時就能盤問出幕後之人,真相就要揭開了,所有人都在拭目以待!
但事情卻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韓晃走至那人身後,猛然間,鋼刀再次舉起,眨眼之間,鋒刃破腹而出,那人被來了一個透心涼,悶哼一聲,仆倒在地。
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眼珠一動不動,從那驚愕之色,便知他們都在問同樣一個問題:那人只是個小嘍啰,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這樣做,韓將軍為什麼不審?
「好,此事到此為止,戰馬死傷之事本將軍自會稟報蘇將軍,不日便會補齊,散了吧。你叫什麼名字?」
「桓溫!」
韓晃凝視桓溫片刻,點點頭,打馬而去。
韓將軍說到做到,三日之後,調來了一批馬,調走了一撥人!
桓溫立時看出了其中端倪,因為調走的三十餘人正是大疤眼他們,或者說是被驅逐出去的。大軍頭說,這撥人是被趕到了路副將的軍中,接著,還把他知道的青州詳情一五一十和盤托出。
原來這幕後之人就是大疤眼!
韓晃焉能不知,這種袖箭,只有蘇將軍及兩位副將,還有一個姓管的文書有資格享用。這支箭筒就是大疤眼從叔叔那裡借來的,而且路將軍還告訴他,韓晃要去軍中巡查,目的是想讓自己的侄子別弔兒郎當被抓住把柄,結果大疤眼卻萌生了以此為機會,下個圈套。
他從藥鋪抓了些瀉藥,提前一晚便拌在苜蓿草中,半夜又脅迫一個與自己素來無乾的軍卒到馬廄施放袖箭,才有了桓溫聽到的尖鳴聲。戰馬中箭之後不動還行,越是奔跑越痛,尤其是跨越障礙時,馬蹄彎曲過度,觸碰到袖箭,疼痛難忍,再加上數次拉稀,蹄軟無力,才會馬翻人亡。
韓晃知道路副將常常在自己領兵出戰時,背後進讒言,深為忌憚。他不想當眾道破,這樣只會激化矛盾。相反,他悄悄知會了路副將,對方感激之下,必定會收斂些,這也是生存之道。
但是,大疤眼這個禍根不能留,否則只會壞了自己軍中的規矩,還好,路副將不等他開口,便將侄子招了回去。原本,大疤眼就在他的軍中,只不過為了掌握韓晃軍中的動向,經蘇峻點頭,便將侄子派到了韓晃軍中。
開始,韓晃並不知情,但是大疤眼那嘴巴,松得像棉絮一樣,在一次酒後無意中透露了出來。韓晃得知后,只能吃下這啞巴虧,一直想找機會將他們踢出去,結果,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桓溫給了他這個絕好的機會,而且,路副將為表示歉意,還多給了韓晃五十匹馬。
要知道,路副將掌管青州戰馬採買和劃撥一應事宜,近水樓台,自然是把好馬先肥了自家,這次能額外劃撥五十匹良馬,真是天上掉下的好事。自此,韓晃便對桓溫分外留意!
最為高興的莫過於言川和桓溫了,兄弟之間冰釋前嫌,重歸於好,營帳內又充滿了快活的氛圍。
「桓老弟,夠哥們兒,沒想到你雖然怯懦,還是很仗義的,關鍵時刻救了俺們這麼多兄弟。俺錯怪你,給你賠罪!」言川單膝著地,行起跪拜之禮。
這種禮節,在闖江湖的流民之中代表著相當高的敬意,桓溫怎敢消受,馬上同樣還禮,兄弟二人冰釋前嫌,緊緊抱在一起。
「老大,小弟以為你還有一樁也錯怪了他。」老四似乎看出了桓溫的苦衷,迎著言川疑問的目光,繼續說道:「桓老弟不是怯懦,否則他今日也不敢得罪大疤眼。桓老弟,你之前那樣畏懼他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說出來,兄弟們也好給你參謀參謀。」
桓溫搖搖頭,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說。
「桓老弟,俺們兄弟小命都是你給救的,還有什麼不能說的?還會擔心俺們出賣你不成?」
桓溫誠懇道:「言川,各位兄弟,你們言重了,大疤眼之所以要陷害大夥,也是當初各位為我打抱不平,才引起了他的忌恨。我出手相助,也是應該的,可不敢當什麼救命之恩,今後別這麼說了。」
「也罷,就聽你的,咱們今後就是好兄弟,水潑不進,針扎不破。不過,你倒是說說呀,真是急死俺了。」言川抓耳撓腮,桓溫也就稍稍吐露一下心聲,省得他一直糾纏不休:
「各位,其實也沒什麼苦衷,我和父母離散,孤身和兄弟們流落異鄉,做夢都盼著能早一日回到他們身邊。我也知道,父母肯定也在千呼萬喚,焦急的等待著,等待他們的孩子能有一天突然出現在面前。」
思親心切,從來沒有當眾傾訴過,也沒人傾聽過,桓溫仰起頭,極力控制著淚水。
「如果我因為大疤眼的欺凌便動手,要麼殺了他吃下官司,要麼被他們殺了。無論哪一種結局,父母和孩子今後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一輩子只能活在空空的等待之中,活在失望和落寞之中,我會愧對父母!」
「而我呢,死在這裡,就如同一隻螻蟻一樣,世上有誰會知道我這樣的一個人存在過?我,有一腔熱血未灑,一腔抱負未酬,為大疤眼這種跳樑小丑而死,我更會愧對自己!」
桓溫抽了抽鼻子,拭了拭淚水:「今日若不是事關眾位兄弟生死,我也不敢道破,惹惱大疤眼。這潑皮小人丟了面子,必然懷恨在心,今後還會生出禍端。」
言川怒道:「那狗雜碎都被攆走了,一條臭泥鰍,還能掀起什麼大浪?」
桓溫心存憂慮:「他和你們打了一架,關鍵他還佔了便宜,就因為這點雞毛蒜皮之事,便想出這條殺人的毒計。由此可知,他這人狠毒到什麼程度!這次不僅丟了他自己的面子,還連累他那個副將叔叔也跟著栽了跟頭。
你想想,這奇恥大辱,他會輕易放下?一時半會,他不敢造次,但一定會暗生壞心。」
「那怎麼辦?」言川腦袋一拍,想出一條自以為是妙計的餿主意。「不如讓老二老三派個敢死的兄弟,把他給殺了。這樣,也怪不到俺們的頭上,你看怎麼樣?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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