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下清輝劍

第16章 月下清輝劍

而來人也在上下打量一番之後,雙目如電,緊緊盯著桓溫的眼睛,感覺像是要透過這扇窗戶洞穿內心一樣。

此人一定是個高人!

桓溫心裡是這麼想的,就是看不出他的來頭,唯一可以顯露身份的是,他的腰間也掛著一柄劍。這裡是偏僻村落,山野村夫扛的要麼是鍬鎬,要麼是鋤頭,他能佩劍,應該有些來歷。

「多謝前輩謬讚,還請不吝賜教,指點一二!」桓溫恭恭敬敬道。

「指點倒是不敢,你第一次來此練劍,老朽便在遠處觀瞧。天下紛亂,持刀佩劍的不在少數,但終究逾越不了武夫這道坎。能有大成者,是鳳毛麟角啊。」

「啊,前輩早就注意到了,那怎麼不點破,也好讓晚輩早些受教?」桓溫心想遇到了高人,他或許一直在盯著自己,自己竟渾然不覺。而他多少日子看自己練劍不覺得厭煩,說明也是愛劍之人。

「老朽不是好為人師之人,一直不點破,是想看看你有無恆心,有無韌性,值不值得點破。有了這兩點,才是練好劍術的基礎。」

「前輩教訓得是!」桓溫估摸著老者是在怪他為何多日沒有來此。「最近這陣子出了趟遠門,故而沒能來。」

「噢,難怪!當兵吃糧,自然是要受人驅遣。」老者見桓溫注視著自己,知道他的疑問所在:「在這裡練劍的,又是陌生面孔,自然是南面營地的軍士,這不足為奇。而且,你們這些日子一定是去了兗州。」

咦?他怎麼都知道,莫非也曾是行伍出身?桓溫不敢小看此人,自己的底細都在別人掌握之中,沒什麼遮掩的:「晚輩是韓副將麾下的,姓……」

「打住,小夥子,老朽不想知道你的名姓,你也甭打聽我是誰,就當是萍水相逢,緣分而已。有時候這世間事知道得多了,未必是好事。」老者打斷了桓溫的自我介紹,解釋道:

「老朽觀察了這麼久,見你頗得劍法招式,又有恆心和韌性,今日方才現身,就是要傳授你一些練劍之感悟。」

桓溫趕緊上前,想行拜師之大禮,被老者止住。

「劍與刀不同,招式和悟性皆不可或缺,但刀側重猛力,劍偏向靈動,若是硬拼,持劍的天然居於下風。再者,隨著你年紀增長,筋骨強健,力氣會與日俱增,這一點水到渠成,不是問題。」

「那晚輩的招式如何?」

「你強就強在招式上,這令老朽詫異。老朽練劍三十餘載,很多招式都從未見過,也算是開了眼。」

「既然如此,有了力氣,再有了招式,假以時日,不就自然而然成了高手了嗎?」面對桓溫的疑問,老者乾脆解下劍,二人對陣試試。

十幾招下來,老者根本沒用全力,還拄著杖,就憑著巧勁,輕鬆化解了桓溫的一次次攻擊,而桓溫則渾身出汗,氣喘吁吁。

心裡漸漸有所覺悟,柳梢、枯木、草人都能刺中,但那些是死物件,像大疤眼那樣的人雖是活人,但對於劍術高的人來說,也不過是活著的死物件。至於面對矯健靈活的趙人,還有面前這位飄逸靈動的老者,就收不到擊中死物件的功效了。

「小夥子,你唯一缺的,也是最為關鍵的東西就是劍魂!」

「你面對趙人時,被畏懼和憤怒佔據,面對老朽時,被執拗和倔強包圍,受情緒左右,自然是要分心的。真正的高人,和對手相遇,不要把他當作對手,要視之如同無物。心裡什麼都不要想,如那枯井之水,不泛起任何漣漪。」

「劍至高明處,力道還有招式就成了點綴,都只是軀殼而已。更高者,手中無劍,心裡有劍,人劍合一。」

老者盡傳其平生所學,在月色下,在寒風中,人和劍成了一體。如羿射九日,如帝驂龍翔,如雷霆震怒,如江海凝光。

桓溫沉浸其中,忘了月落參橫!忘了寒雞催曙!

在將軍府,桓溫第一次見到了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蘇峻!

韓晃把他兗州繳獲之事一說,蘇峻和顏悅色,欣賞著這位初生牛犢,一番攀談,見桓溫口齒伶俐,而且出口成章,便拉起了家常:「看你頗有才學,家風一定很好,令尊應該也是為官為將之人吧?」

「將軍抬舉了,家父只是一介布衣,靠著販點小買賣營生,結果逃亡途中和家人走散了。」桓溫不敢實言相告,於是撒了個謊,連父親的名諱也瞎編了一個,糊弄過去。

「是呀,天下大亂,生民塗炭,本將軍痛心疾首,盼著能略盡綿力,早一天結束這亂世,讓百姓們安居樂業。」蘇峻憂國憂民,一番豪言壯語,喚起了桓溫的共鳴,就這樣,他在將軍府開啟了新的挑戰。

剛剛過了三日,一日清晨,將軍府門外人聲鼎沸。「小的們要見蘇將軍,今日必須要見到蘇將軍,否則就不走了。」

蘇峻得報后勃然大怒,大聲責罵路永:「路副將,軍士的家人失蹤有些日子呢,可曾查訪到下落?」

「回稟將軍,查了,查了多次,城外三十里,各個方向都撒出人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路永兩手一攤,蘇峻愁容滿面。「唉!對不住這幫兄弟呀,人家攜家帶口來投奔我等,咱們卻保護不了他們的家人,有愧呀!」

桓溫想起了大軍頭也曾碰到過此事,而今貴為青州最有權柄之人的蘇將軍也一籌莫展,不禁為失蹤之人揪心起來。唉,蘇將軍也不易!

會不會是鮮卑人乾的?據報最近常有他們的探子在城外活動。蘇峻自言自語,心事重重。「來人,取些銀兩,好好安撫兄弟們,讓他們莫要心急,他們的家人就是本將軍的家人,過些日子,應該會有消息。」

是個愛兵如子的好將軍!初見蘇峻,桓溫便對他產生了好印象,儘管接下來的日子裡,這樣的事還有發生。

當然,桓溫也覺得其中非常蹊蹺。

青州城內戒備森嚴,城外鄉郊村野也常有兵馬巡視,怎能像是從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不見。而且粗粗一算,就這大半月以來,到將軍府訴告的軍士很多,所涉及的人口,少說也有五百人之眾。這種事情發生了年把,堂堂將軍府,怎會連這點線索也查訪不到?

說是文書,實際上什麼都干,端茶倒水,洒掃庭除,給將軍們跑東跑西辦點私事,任由差遣。真正機密的文書函件,都是一個姓管的人掌握,自己接觸到的不過是尋常信函。

桓溫心思細膩,漸漸發現,這小小的將軍府內,人數不多,卻陣營分立,明爭暗鬥。首先,正如大軍頭所說,韓晃和路永就互不買賬,二人各領一軍,暗自較勁,而居高臨下的主宰蘇峻,時常要安撫調停一下,以免傷了同儕之間的和氣。

可是,他的一些決斷,又似乎有意無意的在挑動二人相爭,然後自己再出面擺平。製造矛盾,解決分歧,再製造矛盾。

桓溫悟出了一些門道,這大概就是大人物的御下之術吧,既要應對青州城外的大局,又要調和屬下的紛爭,還要負責這三萬人的吃喝,真是難為蘇峻了!為何不能坦誠相待,這樣不是白白內耗嗎!

單說這姓管的文書,肯定是路永的人。他得了機密之事,第一個先暗中報告路永,而面對韓晃的追問,則含含糊糊,非要等蘇峻首肯后才肯相告。

這或許就是韓晃推薦自己來州衙的原因。

對一主二副三位將軍的秉性,桓溫有了大體的輪廓,這些也不關他的事,每日下值后,只要將軍們沒什麼額外差遣,就騎上快馬,返回營地,去曹家村和老者練劍,然後在言川他們的疑惑聲中倒頭大睡。

距離歲末還差十來天,桓溫無意中發現了人口失蹤的線索,原來這一切不是偶然,而是有人蓄意為之!

「桓溫,管參軍在嗎?」

「剛走開,你稍坐,應該馬上就能回來。」桓溫認得,這是路永的一個親兵。桓溫來這裡不久,手腳麻利,待人謙恭有禮,而且憑著那次繳獲的聲名,很快得到了將軍府內親兵守衛們的好感。二人有說有笑,閑談著,不一會,管參軍回來了。

「參軍,大疤眼回來了,他和殷浩……」桓溫聽到殷浩的名字,豎起了耳朵,可惜被管參軍截住話頭:「進來說吧。」二人進入裡間,掩上門,竊竊私語,好像是有意瞞著桓溫。

聽到大疤眼的名字,桓溫擔心殷浩出了什麼事,迅速走出大堂,他對府內的地形很熟,繞了一圈,來至一棵樹旁,見四下無人,呲溜溜爬了上去,借著樹榦的遮掩,悄悄探出頭向裡間瞅去。

只見參軍從櫃中取出一沓子紙箋,提筆在其中一頁上寫了幾個字,便又小心翼翼收入櫃中。之後,拿出一些銀錢給了親兵,二人便出了門。

裡面記的是什麼?和殷浩有什麼關係?二人那得意的樣子,莫非對殷浩有什麼陰謀,這一連串的疑惑讓桓溫犯難。

為了好兄弟殷浩的安危,桓溫竄至另一枝樹杈,俯下身輕輕晃了晃,窗戶沒有反鎖。仗著膽,他像只狸貓一樣,敏捷的鑽入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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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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