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 脅君西柴里
王羲之的拒婚讓桓溫無形之中滋生的自滿變得清醒,看樣子,步伐邁得太快容易摔跤!
自己之前想得太簡單了些,看來,待北方安定后,還要繼續精修內政,加強教化。
殺人滅族不是根本之道,只是治標,變革和教化才是根本。只有這樣,才能最終消滅豪門大族的餘響和心結,才能徹底剷除豪門大族綁架大晉的土壤!
「好,此事以後不得再提,諸位,今日乃我桓府重振之日,來,開懷暢飲,不醉不休!」
桓溫極力想撇開這個不快,而醇酒則是忘憂的最好藥方。
這場家宴,持續了一個時辰,既有歡顏笑語,也有失落。
言川喝得臉色通紅,腳步晃蕩,而桓溫也以酒遮臉,喝得頭昏腦漲。
宴席結束,賓朋散去,武慶本不善飲,只是點到為止,此刻還非常清醒。趁桓溫出門相送時,附在他耳旁輕輕一言,讓桓溫酒意頓消,如同天塌地陷……
朝堂變革事宜有謝安協助司馬昱,有條不紊,按部就班的推行著,而北方的戰事卻翻天覆地。
新春過後,冰澌溶泄,來了第一場春水,鮮卑人便出人意料的急轉直下,上黨郡被攻破,秦人大軍重重圍困臨漳城,雙方陷入生死存亡的酣戰。
時不我待,桓溫決意北上,此時攻城略地正是良機。
為此,桓溫已籌劃良久,等的就是這一絕佳時刻。當然,出發前,京師里還要布置妥當,以防變故。
「諸位,此次進兵,言川、朱序和武慶隨同前往,我已派人傳令謝玄,讓他一道北上。郗超,你留在京師,幫助會稽王一道推行新政。」
「屬下遵命!」
「言川,你派人傳信老四,讓他們出巴西,經上洛,向洛陽逼近,以待大軍。對了,你還要告訴他,打完這一仗,估計至少十年都不會再有大的戰事,讓他傾巢而出,錯過這次就沒機會了。」
「恩公,這話說得太早了吧。」
桓溫胸有成竹,言道:「一點也不早,此戰過後,便是秦晉兩強對峙,十年之內,誰也滅不了誰,雙方只能轉修內政,徐圖再舉了。」
「你是說燕國便沒了?」
「很快就要亡國了!」桓溫點點頭。
朱序恭維道:「大司馬一心二用,不僅朝廷之事安排妥當,北方戰事也在你算計之中,屬下真是服了!」
桓溫呵呵笑道:「所以,諸位要好好珍惜此戰,今後再要想立下軍功,就沒什麼機會了。」
「我等一定用心用命,不錯過這次報效朝廷的機會。」
「桓沖,給你留下兩萬大軍,要確保京畿無虞,北方如有所需,就派石虔領兵支援。」
「遵命!」
桓溫又再次叮囑桓沖:「武慶那日家宴上所言,事關重大,記住,切不可讓石虔得知,否則會惹下禍事,你和玄兒也要小心謹慎!」
「大哥,你已經說了三回了,就放心吧,我會小心的。」
桓溫此次親自領兵北上,其實還有一層考慮,那就是要製造出空隙,讓蟄伏的餘孽有機會走出巢穴。
他到了滁州,謝玄已經在迎候大軍。
此次,謝玄也是傾巢而出,麾下訓練的一萬多北府兵軍容整齊,虎虎生威。
而謝玄身旁的一個少年引起了桓溫的注意,雖然稚氣未脫,但眉宇之間英氣逼人,就是身上那副盔甲太不合身了。
「謝參軍,你身旁這位好像還沒有成年吧,我看也就十三四歲,怎麼也應徵入伍?」
「稟報大司馬,他叫劉裕,晉陵郡京口裡人,今年才十二歲。」
桓溫一想,這位毛頭小夥子的年紀和自己當初流落北方時差不多,頓時有了好感,關切道:「你父母捨得你從軍嗎?」
「小的母親難產過世,父親無力撫養,靠親族接濟才勉強活了下來。小的七八歲開始便幫助家裡幹活,砍柴、種地、打漁和賣草鞋什麼都干過,能應徵入伍,是小的福氣。」
劉裕雖然還是個少年,初見大司馬卻毫無怯意,回道。
謝玄解釋道:「是這樣,一次,他在京口裡和一幫孩子在鬥毆,屬下發現他不僅勇猛果敢,而且還很有戰術,以少勝多。屬下細問之下,見其可憐,便留在了軍中。」
桓溫很欣賞,贊道:「可塑之才,好,英雄出少年!」
「謝參軍,你以為此戰該如何打法,何處為重?」
「回大司馬,屬下以為,秦人滅燕毋庸置疑,之後,他們不會北上,而是會加速率兵東進,先奪取舊燕王廷,攻佔兗州青州,徹底消滅鮮卑人。」
「嗯,然後呢?」
「然後便會南下,搶在我大軍之前拿下淮北之地。所以,大軍應該先加固徐州,肅清外圍,作為今後抗擊秦人的一座堡壘。」
「謝參軍大有長進,所言正和我意。」
桓溫很欣慰,誇讚了一句,接著說起自己的另一層想法。
「不過,除此之外,我倒是以為,秦人會兵分兩路,一路就是你所說的東進。而另一路會通過孟津渡過河,搶佔洛陽,因為他們知道洛陽對我大晉的意義。所以,大軍要兵分兩路,一路去向徐州,一路在洛陽設伏,打他個措手不及!」
「大司馬高見,屬下不才,願為先鋒,打頭陣!」
「好,大軍今夜渡過淮河,朱序桓玄輕兵北上,晝伏夜行,搶在秦人之前趕至洛陽設伏。武慶謝玄肅清徐州外圍,最好能把蘭陵和金鄉郡收入囊中,桓某和言川居中策應。」
「屬下遵命!」
這一次北上,完全由自己主導,沒有了掣肘牽絆,沒有了離心離德,同仇敵愾,眾志成城。
桓溫躊躇滿志,決心要一掃數年來壓在每一個晉人心頭的陰霾,而中堅力量就是那些鷹隼試翼幼虎磨爪的年輕一代!
此戰,沒有理由不成功。
吳縣西柴里,海西公府邸。
司馬奕被廢黜后,還保留著公爵,在西柴里繼續延續著帝王的尊榮,不過就是國土小了些,妃嬪少了些,臣民少了些。
還有一樁最不適應,那就是走出西柴里巷口,也要報請當地衙門同意!
日上三竿,司馬奕仍慵懶怠惰,黏著庾美人不肯起身。
庾道憐雙臂挽著他的頭,貼在自己的酥胸上,輕輕喚道:「陛下,該起了。」
「無事可做,起來作甚?朕可以失去京師的富貴鄉,也不去效仿漢武帝尋求的白雲鄉,但一刻也離不開皇后這片溫柔鄉。朕之心愿,就是能終老此鄉。」
美人不悅地問道:「別人奪了陛下的江山,能甘心嗎?」
「不甘心又能如何?現在鳩佔鵲巢,桓溫竊居權柄,早晚有不臣之心,朕能寄身於此,有美人相伴,足矣!」
美人嬌嗔道:「陛下甘心如此,臣妾不甘心。這樣窩囊的苟活,不如死了算了。」
說著,起身便要下榻。
「美人勿要動怒,不要離開朕。」
司馬奕抱著美人玉腿,死死不放。
「公爺,早膳備好了。」
侍女立於門外,招呼二人用飯。
「本公知道了。」
二人處於一室,仍以皇帝和皇后互稱,但在下人面前,不敢造次,擔心傳到桓溫的耳朵里,惹下災殃。
庾道憐整整一日,始終緊繃著桃腮,不願搭理,讓司馬奕怏怏不樂,前後左右賠著不是,討好賣乖。
一日無事,天剛剛擦黑,司馬奕軟磨硬泡,纏著美人早早歇下。正欲纏綿之時,隱約聽到有人翻牆入室的聲音。
未等司馬奕反應過來,幾條黑影已經竄了進來。
「是國舅爺,你們怎麼進來的?」
來人正是消失多年的庾希和庾爰之兄弟!
「陛下,就衙門裡這些鳥雀,哪能防得住我等。」
「你們怎麼還敢現身?桓溫估計早就布下天羅地網,還是趕緊走吧。否則自身難保,還會連累了朕,哦,連累本公。」
「陛下就別口是心非了!在我等眼裡,陛下永遠是大晉的君主,海西公則是桓溫那廝故意侮辱陛下的,目的是讓陛下蒙羞。」
「小聲點,本公已經不是陛下了。」
庾氏兄弟噗通跪下,抹著淚,哭泣道:「庾家雖遭褚蒜子迫害而風光不再,但我等兄弟和皇室乃是姻親,怎能眼睜睜看著天子蒙塵而不聞不問,看著權臣當道而袖手旁觀,我等願助陛下重登大寶!」
司馬奕心頭一震,引起了共鳴。
但他瞪眼細瞧,只有這區區兩人,便義正辭嚴道:「自古以來,無不亡之國,無長享之祚,興廢,命也。天未亡我,興復有期。天若亡我,不可強求。你們趕緊走吧,本公將寄食於此,以終余年。」
庾氏兄弟會心一笑,語句是義正辭嚴,語氣卻是怨艾滿腹,明白了對方是擔心什麼。
二人起身,拉著司馬奕走至窗邊,用手一指,道:「陛下請看。」
透過窗外,在廊廡之下,院牆之內,百餘名彪形大漢如鐵塔一般,整齊肅立,一襲黑衣黑帽,手中鋼刀在夜中閃著寒光。
這陣勢讓人雄心頓起,豪情滿懷。
「陛下,這只是冰山一角,我等還有數萬精兵枕戈待旦,只要陛下願意,他們都將誓死效命,打回京師,掃清奸佞,在式乾殿上朝拜陛下。」
司馬奕恍惚了,這一幕連做夢都不敢去想,居然還真有忠臣義士擁戴自己,行復辟大業。
他不禁熱淚盈眶,動容道:「知人難,人亦難知。朕蒙塵以來,腹心股肱、宮人內侍皆棄朕而去,矢志不渝者,唯卿等。歲寒,然後之松柏之後凋也!」
「我等誓死追隨陛下!」
「卿等忠心,殊為可嘉,然桓溫當道,兵強馬壯,如何才能攻入京師?」
庾希眯著一隻眼睛,輕聲道:「陛下有所不知,桓溫率主力已經渡過淮河北上,那秦人乃虎狼之師,難以對付。桓溫此去必然有失,這京師不就是咱們的了嗎?」
司馬奕還是不放心:「那他在京師也不可能沒有防範的。」
「桓溫的確狡詐,他也考慮到了這一層,所以留下桓沖領兩萬士卒拱衛京師。」
「對呀,說來說去,你們還是難以得手。」
庾希眯縫著一隻眼睛,拍著胸脯,信誓旦旦發下誓言。
「陛下放心,我等已有安排,管教這兩萬人馬倒戈相向,唯陛下馬首是瞻。控制住桓沖,奪下他的人馬,到那時,桓溫就只能乖乖就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