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飛兩斷腸

第8章 花飛兩斷腸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杜叔叔,什麼事這麼高興,還吟唱起楚辭來了?」

杜艾喜道:「當然高興,你看,右前方那座山頭沒有,那就是八公山。相傳前漢淮南王劉安和八位仙公在山上煉丹,仙丹煉成后,八公服下升了天,故名八公山。」

「爹爹,那劉安呢?他怎麼會跑到這山上來?他為什麼沒有成仙?」

「劉安是淮南王,壽州就是他的國都,他到八公山很近很近的,咱們這次要去的滁州當年也是淮南國的治下。嗯,爹也不知他最後為何沒有成仙,而是被牽連到一樁謀反大罪自盡了。」

桓溫讀過這段史書,疑問道:「杜叔叔,劉安既然有煉丹成仙之志,說明他看破紅塵,無意於權柄富貴,為何還要謀反呢?」

「這個,唉!我也說不清,這些都是史籍上寫的,還能有錯?」

桓溫不以為然,盡信書不如無書,這史筆操在史官之手,又要兼顧當時的帝王好惡,因而史籍上記載的事情,未必都是真的。比如陳壽寫的三國志,對諸葛亮就有不少挾私報復的評價。

「爹爹,快停車,澗下有盛開的木蘭花!」木蘭一聲驚呼,車子停了下來。桓溫遠遠望去,對岸有三株木蘭樹,白的,紫的,粉紅的,開得正盛,像一片雲,一抹丹霞,傲然屹立在荒郊野外,迎春綻放。

就是太遠了!

下了坡,還要趟過溝底的河,再要爬到對岸的山崗上,這一個來回耗時耗力。但是,抝不住木蘭的央求,那眼巴巴的神情,左一個溫哥哥右一個溫哥哥的叫著,實在叫人難以抵禦。

孔氏也勸道:「木蘭這丫頭怪惹人心疼的,溫兒,那就去吧,反正也快到渡口了,小心著點就行。」

桓溫不忍拒絕這個知冷知熱的小妹妹,又擔心眾人久等不樂意,還在猶豫。母親發話了,可以名正言順放心大膽的去了。

「溫哥哥,你小心點,那三種顏色的我都喜歡!」

桓溫暗想,這丫頭片子還真貪心。算了,反正要去,就都全摘了,這幾棵樹對他來說,小菜一碟。

他帶上木劍,下了坡,到溝底卻犯了難。水太深,趟過去衣服就全濕了,天氣還有點冷。桓溫東張西望,發現西邊有幾塊巨石橫在水中,便繞過去,踩著石塊跳躍起伏,勉強走出了溝底。上了山崗,噌一下上了樹,挑了一朵最大的白色花。遠遠望去,木蘭正揮著小手,指指旁邊的另外兩株。

桓溫又去摘那朵紫色的木蘭,另外那株粉紅色的,還在山頭上。等桓溫呼哧呼哧爬上山頭,攀至木蘭樹上,伸手夠花朵時,眼神無意中朝西邊一瞥,嚇得差點跌下來!

兩團雲彩壓了過來,一團黃雲正在追逐一團烏雲。不是,那是亂兵在追殺匪寇流民,而且,離這隻有四五里地,越來越近!

「爹,娘,快跑,亂兵來了,快跑呀!」桓溫站在樹上,拚命叫喊著。「木蘭,快跑呀!」

孔氏死活不肯走,凄厲的喊道:「溫兒,快回來,娘等你!」

「娘,別管我了,一家人要緊,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這時,停在前面的一輛馬車飛快的跑了,那是褚家的。他們不管樹上人的死活,撇下桓杜兩家,只顧自己逃命。臨走時,褚家老二乘人不備,還搶走了桓家馬車裡的餌糕。褚家姐姐親自駕車,根本不理睬父親的責罵,揚長而去。

木蘭哭得像個淚人,要朝坡下跑去,被杜艾死死抱住。「溫哥哥,是木蘭貪心害了你,木蘭對不起你!」

「快跑,來不及了!」桓溫拚命揮舞著木蘭花,在樹上大聲呼叫,聲音嘶啞。看到兩輛馬車終於走遠,心頭一陣輕鬆。舒暢之中夾雜著委屈,禁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在臉上恣意流淌!

車內兩家人神情哀傷,擔心這個十三歲少年的命運。亂兵來了,他該怎麼辦?會不會被他們殺了?而且,此次回朝,會當什麼官?住在什麼地方?桓彝自己都不清楚。

桓溫就更不清楚了,他連建康城在哪都不知道,今後就是能僥倖活下來,到哪去找父母?

木蘭嚶嚶哭泣了一路,任憑孔氏怎麼相勸,都勸止不住。她把溫哥哥的遭遇怪罪在自己身上,是自己的貪心導致的。「溫哥哥,木蘭錯了,木蘭再也不要木蘭花了!」

車內,卻有一個人幸災樂禍,他就是桓家老二!

桓溫看清楚了,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幫流民,約有兩百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看樣子年紀不大,十幾二十來歲。有人拿著刀劍,有人持著鐵鍬和耙子,還有人手中攥著木棒。

身後跟著他們的則是身著黑衣的山匪賊寇,或許是他們試圖劫殺這幫流民,或許根本就是一夥的。總之,他們亂鬨哄的順著山道,沿著溝壑,鋪天蓋地,像一群無助的螻蟻一樣奔了過來。

後面,則是黃盔黃甲的軍士,大晉尚黃,這些軍士無疑是晉兵,就是不知是哪個將軍手下的。晉兵們如猛虎驅羊,揮刀亂砍一通,陣后的弓箭手嗖嗖射向密集的人群,流民應聲而倒。

桓溫趕緊跳了下來,免得成為弓箭手的靶子。這時候要向南跑,就要趟過溝底,顯然來不及。北面就是開闊的砂石地,再向北就是稀疏的村落,那裡應該可以藏身。

還沒跑出幾步,流民的隊伍已經呼啦一下,將他裹挾其中。

「還愣著幹嘛,逃命要緊。」竄至身前的一個年輕男子,長相憨厚,一把攥著他的手,不容分說,拉著就跑。

桓溫想拒絕也沒辦法,人潮像開了閘門的洪水,逼迫他順流而下。跟著憨厚人一路向北狂奔,一口氣跑出了二十餘里,還不敢停歇,因為身後的晉兵還在窮追不捨,沒有放手的打算。

為了活命,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氣,累死也比被砍死強。桓溫此刻才發現了自己的差距,原來還以為自己身手不凡,體力強健,跟這些流民相比,功夫暫且不談,就是這腳力和耐性,他就比不了。

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腳底下火辣辣的。這半天的工夫,把一年的路都跑了。腰間的木劍還在,他心裡咯噔一下,摸了摸胸口,還好,劍譜沒丟。看了看身旁這個憨厚人,也就比自己大幾歲,身材高大,臉色黝黑,微胖,一身肌肉,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勁,是條忠義耿直的漢子。五官端正,相貌堂堂,就是頭髮稀疏了點。

天漸漸黑了,這群人也慢下腳步,後面的晉兵不敢再追,這裡已經不是大晉的疆土,常常有趙人騎兵出沒,還聽說北方有一支鮮卑人活動,至於像蘇峻、祖約這樣佔地為王的勢力更是很多。

從壽州碼頭北岸,到淮北,到徐州,再到更北面的蘭陵和青州,這一大片疆土,除了徐州這座孤城還在大晉刺史郗鑒的掌管下,其餘的都屬於三不管地帶。晉人被趕走,趙人在洛陽一帶爭奪,沒有哪個朝廷能有力量在此治理,這裡就成了亂兵匪寇還有流民遊俠活動的寶地。

追兵不見了蹤影,隊伍停了下來,歇歇腳。「還有吃的嗎?老子快餓死了。」憨厚人看樣子是個頭兒,話音一落,旁邊幾個兄弟遞上乾糧,擰開水囊,送到他嘴邊。「來,兄弟,你也吃點。」

桓溫接過一看,皺巴巴髒兮兮的一個窩窩頭,肚子咕咕叫,管不了什麼乾淨不幹凈的。

「大哥,咱們下一步該向哪走?」

憨厚人粗聲道:「東面海州的家園毀了,西面是趙人的地盤,俺們雖然是流民,也絕對不投奔他們胡人。南面是晉人,可他們比胡人還壞,四處追殺俺們,只能繼續向北走。」

稍微充充饑,憨厚人站起身,命令道:「兄弟們,這裡一馬平川,無遮無攔的,容易遭到伏擊。大夥繼續走,找個山頭密林什麼的,再睡覺不遲。老二,前頭開道,老三殿後,老四負責望風,走!」

桓溫打心眼裡欣賞這個憨厚人,臨危不亂,處置有方,這哪是流民?要是給他千軍萬馬,肯定是個威風凜凜的將軍。

又走了半夜,老二派人回來稟報,前面出現一座黑乎乎的山崗,名喚卧虎崗,地勢險要,隊伍可以休整。

「好,卧虎崗,這名字取得好,老子就是一隻卧虎。」

憨厚人留下二十人值守,又布置了幾個暗哨,才放心進崗。整理好地鋪,開始呼呼大睡,睡前特意交代桓溫,千萬不要亂跑,離開隊伍就是死路一條。

一宿無話,桓溫輾轉反側,打定主意,先跟著他們一起走,看看再說。而且,這憨厚人仗義,忠正,不投奔異族的趙人就是有氣節。而且他年紀不大,就做了老大,肯定有過人之處,自己不就是懷揣著報國救民的夢想嗎?好男兒志在四方,就當是闖蕩江湖,歷練歷練。

天亮之後,憨厚人叫醒桓溫,自稱海州人,姓劉名超,字言川。父輩就是流民,家園被毀,背井離鄉四處流浪,打家劫舍的事也干過,討飯的事情也干過,後來被亂兵所殺,事業就傳到了他的手上,帶著流民二代走上了亂世之中。

按照常理,出生后取名,男子二十加冠之後才取字,一般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會這樣,這憨厚人破衣爛衫的竟然也取了字,桓溫忍著沒有笑,道出了自己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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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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