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瘴癘之中燈火明
孟遷一行人,被這地下無憂城壯麗詭異的一幕,深深震撼到了,久久無話。
「咦?這地老鼠去哪兒了?」
等他們反應過來時,鬼侏儒已經消失不見了。
公孫道人打量了地洞四周,疑道:「應是從什麼暗道遁走了吧。」
燕小乙遙指著斷崖下的地底無憂城,道:「我們真要下去嗎?」
武都頭搖頭道:「這地老鼠的話不可信。」
最後,武都頭和燕小乙都把徵詢的目光投向了公孫道人。
後者略一沉吟,說道:「來都來了,豈有空手而回的道理?你說對嗎,孟小哥?」
孟遷一怔,「這……」
「時頭領,前頭探路。」
公孫道人一聲令下,隱藏在黑暗中的鬼影騰空而起,如利箭一般,直射崖底。
緊接著,公孫道人伸手一抓,將孟遷提起,袍袖一拂,像老鷹抓小雞兒般,朝著下方被無邊黑霧籠罩的城池落去。
孟遷:「???」
武都頭和燕小乙見狀,同時縱身一躍,也瞬間消失在了洞口。
孟遷被公孫道人抓起,向崖底下墜,耳邊呼呼生風,趕緊閉起雙眼,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約莫過了有十幾息,眾人紛紛平穩落地。
公孫道人第一時間鬆開孟遷,拍了拍他的肩膀,調笑道:「是不是驚嚇到孟小哥了?」
「嘁,這算甚?我要這點老鼠膽,也就不跟你們下來無憂洞了。」
孟遷故作鎮定一番,這才發現他們駐足的地方,正是崖底。而前方不遠處,正有一片黑氣騰騰的霧海阻住了他們的去路。
穿過霧海,就是他們之前在半山腰處看到的無憂城!
就在這時,負責探路的時頭領從霧海中穿梭回來,只見猿臂輕舒,如蜻蜓點水般幾個騰躍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孟遷定睛一看,時頭領用一件灰袍將自己從頭到腳嚴嚴實實地籠罩著,而灰袍上面已被腐蝕成暗黃色,就跟古墳中腐屍身上的壽衣一般無二,還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惡臭!
孟遷倒吸一口涼氣,這黑霧有毒?
公孫道人和燕小乙三人一看,也是臉色驟變。
武都頭叫道:「幸虧時遷兄弟先頭探路,不然咱們一頭跳進黑霧中,渾身皮肉不得爛透了?」
燕小乙也是臉上一陣后怕。
時頭領將身上披著的灰袍扔在地上,拱手道:「三位哥哥,穿過眼前這片黑霧,便是無憂城。俺剛才拚死一試,勉強可以穿過黑霧,但是諸位哥哥還有這位小兄弟……」
言下之意,除了他,在場幾人根本就別想活著穿過這片黑霧。
這話由別人說出來,武都頭和燕小乙肯定激惱,但由時頭領來說,他們倒覺得正常。因為在他們眾兄弟中,時頭領閃躲騰挪的輕身功夫,堪稱一絕。
他都這麼說了,看來憑他們幾人根本就休想活著穿過這片煞氣凌然的黑霧。而且,還要帶著孟遷這個拖油瓶。
「如果貧道沒有猜錯的話,這黑霧應該是地底礦物,混合大量屍體腐爛時的屍毒形成的瘴癘之氣。傳聞這瘴癘之氣,奇毒無比,中者立斃,時頭領能夠全身而退,已是本事了得了。」公孫道士見多識廣,猜出了這片黑霧的來由。
孟遷聞言,訕訕道:「這地下古城被瘴氣包圍,難怪那個鬼侏儒說,讓我們別死在半路上!」
「不知道長可有破解之法?」燕小乙見公孫道人說出來歷,便輕聲問道。
「這破解之法……」
公孫道士話剛剛說出口,突然,眼前這片黑霧的深處,隱隱傳來「哚、哚、哚」的輕響,彷彿有人拄著拐杖,朝著他們這邊走來。
眾皆愕然,循聲望去,就見黑沉沉的瘴氣中突然亮起一點如豆燈火,宛若風中殘燭,看似微弱,卻始終不滅,反而隨著敲擊聲的不斷靠近,而變得愈發明亮起來。
終於,隨著拐杖敲擊聲的愈發清脆響亮,黑霧瘴氣一陣涌動,就此散開,走出一個枯瘦的人影……
這是一個形貌奇異的男子,披一領已經看不出本色的粗布深衣,腰間掛著一個革囊,頭上戴著一頂高高的鐵帽子,手中拄著一根比人還高的鐵杖,帽子上和鐵杖頂端,各鑄成一個火盆之形,盆中火焰熊熊燃燒,火光連成一片,正是孟遷他們之前看到的燈火。
借著火光,孟遷他們看到來人骨瘦如柴,渾身上下透著沉沉死氣,彷彿像個活死人。
他的鬍鬚也不知多久沒梳洗過了,被污物板結在一起,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這也讓孟遷他們難以判斷對方的年紀,只能從活死人那雙充滿疲憊和痛苦的眼眸中,看出他至少已經不年輕了。
離奇的是,他頭頂的火焰彷彿有著神奇的魔力,周圍的瘴氣就像懼怕他散發出的光與熱一般,他走到哪裡,哪裡的瘴氣就自動翻湧避開,空出一大圈白地來。
他來到孟遷等人的面前,站定之後,緩緩問道:「諸位是想進無憂城嗎?鄙人可以幫你們穿過這片黑霧,但你們需答應鄙人一個條件!」
真是剛想瞌睡就有人送來枕頭。
但對方突然出現,是敵是友尚且不知,武都頭和燕小乙等人自然是紛紛暗中戒備。
公孫道人打了個稽首,問道:「不知閣下的條件是什麼?」
「你們到了城中之後,要幫鄙人尋找一個人的下落。」
公孫道人:「何人?」
「找我那苦命的女兒。」
頂火男子長嘆一聲,眼中淚光隱現。
「還未請教,閣下怎麼稱呼?」公孫道人問道。
「山野村夫,賤名何足掛齒。」
頂火男子道,「鄙人點一盞明燈,在此為你們這些意圖進入無憂城的外人引路,你們便喚我一聲掌燈人吧!」
「掌燈人?這名字有些意思。」孟遷在旁嘀咕一聲。
公孫道人繼續問道,「掌燈人,貧道瞧你這身打扮,當已在此淹留多時了吧?」
掌燈人面露悲苦之色:「若是沒記錯的話,鄙人已經在此十二年四個月零八天了。」
聽到他這個回答,眾人心中一凜。
通常會把日子算得這麼精確的人,不是有天大的喜事要紀念,就是心懷天大的冤屈要申訴。
再想起他剛才要求眾人進城替他尋回女兒,莫非他的女兒便是失落在這無憂城中?
公孫道人又問道:「這麼些年,經你之手引渡穿過黑霧入城的外人,不知幾何?」
「這世道,多得是走投無路之人,這麼些年下來,沒有一百也當有八十了吧?」
「哦?那這麼多人中,難道就沒有一個能完成與你的承諾,幫你找回令愛?」公孫道人疑惑道。
掌燈人面露憤懣之色,恨恨道:「世人皆詭詐,會進這無憂洞之人,更是尤其言而無信!鄙人長居此地十二年,相助過的人又何止百十,但他們進入無憂城之後,竟是通通過河拆橋之輩,再無一人給我半字迴音,當真可恨吶!」
這麼多人,一個言而有信之輩都沒有?都是進城之後,就再也不肯出來?
恐怕不見得吧?
幾人對視一眼,均感其中大有蹊蹺。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無憂城中,怕是多半還有什麼內情。
而且公孫道人行走江湖多年,觀人甚多,他看這掌燈人思女成疾,儼然已經魔怔了。
看他苦尋女兒的模樣,孟遷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插言問道:「你既然可以自由在黑霧中穿梭,為何不親自進城尋人呢?」
「當年,小女剛失蹤之時,鄙人便懷疑是這無憂城作祟,欲上門討要,奈何這無憂城主手段厲害,鄙人當時又正在氣頭上,與他一言不合便動起手來,終究不敵敗於他手,遭他逐出了城。之後,他更放出狠話,今生不許鄙人踏足他大殿半步,也不許鄙人離開這地穴,否則便要讓我父女二人,永世骨肉分離。從此,鄙人只好將希望寄托在你們這些外人身上,可惜,唉,這麼些年,所託非人,全是言而無信之輩呀……」
掌燈人長嘆一聲,惆悵無比地說起了他的陳年往事。
原來這掌燈人昔年乃是汴梁城勾欄瓦肆間一個小有名氣的雜耍藝人,靠著一手從西域祆教學來的拜火之術,小日子過得也頗為富足,但所有的幸福,都從他女兒失蹤的那一刻起毀滅了。
因他是內行,對鬼侏儒代表無憂城採生折割的前科多有耳聞,於是第一時間就下了地穴暗渠,找上無憂城,欲要討回女兒。
怎奈他技不如人,與無憂城主鬥法落敗,反被盛怒的無憂城主威脅恫嚇,只能一直困守在這黑暗的地下,作為懲罰。
聽了掌燈人的遭遇,孟遷等人對無憂城主的手段又多了幾分警惕。
「鄙人說了這麼多,不知各位可願相助?」掌燈人期待地問道。
眾人都望向公孫道士,他才是此行的主心骨,幫與不幫,都在他一念之間。
公孫道人思索片刻之後,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道:「對不住了,我等此番到此,另有要務,替你尋回愛女之事,實難相助!」
掌燈人面色一變,問道:「可是沒有我,你們如何穿過眼前這片黑氣繚繞的霧海?這黑霧只要沾惹上一分,便能立時要了你們性命呀!」
「此事貧道自有主張,就不勞煩你了」
說著,公孫道人從行囊中取出一個葫蘆,倒出幾粒藥丸分發給眾人,吩咐道:「這瘴氣雖烈,但所幸貧道出門之時也帶了避瘴丹,倒是剛好可以派上用場,你們一人一粒,含於舌下,莫要吞服,這瘴癘之氣便傷不得我等半分。」
掌燈人見狀,立時僵在原地。
幾人按照公孫道士的囑咐,含了避瘴丹,就脫離了掌燈人的火光範圍,朝瘴氣深處的城池走去。
掌燈人望著幾人背影,眼中神色漸漸顯出絕望。
他能察覺到公孫道士這一行人的不凡,也許正是這麼多年來最有可能助他找到女兒的有緣人。
但是沒想不到,公孫道士卻不接受他的交易。
巨大的心理落差,讓他趨於崩潰,臉上漸漸露出癲狂之色,哈哈大笑起來。
笑著笑著,突然,黑霧中有一道身影去而復返,正是孟遷。
他急匆匆地跑了回來,對掌燈人說道:「且莫要傷心,等進了城之後,但凡有餘力,我一定設法替你打聽令愛的下落。」
說完,他又飛奔返身鑽入黑霧,追趕公孫道士等人的腳步去。
掌燈人大喊:「為何幫我?」
「因為……你是個好父親!」黑霧之中,遙遙傳出孟遷的回應。
掌燈人望著他的背影,臉上癲狂之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燈火般溫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