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靈肉交織之第四節
時光荏苒,江秀坤回到銀沙鎮已過去小半年了。這段時期,他已基本理順了各種事務,覺得如果再不回老家去叩拜兩位老大人,他自己都會罵自己是個不孝之子了。
這天,天氣晴朗,江秀坤請了三副滑竿,帶著一家老小往「長石壩」老家去。一路上他總是走走停停,因為,一旦碰到長輩和熟人他都要停下了熱情的打招呼,噓寒問暖。因此,江秀坤回鄉的消息很快傳開了。早有熱心的鄉親把這消息傳到了「長石壩」,驚得江順之老兩口半天合不攏嘴。雖然他們盼望著也想著兒子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回來,但這猛然聽到說兒子一家人已經回來而且馬上就要到家啦,仍覺得驚喜不小,以致手忙腳亂起來。
其實,江唐氏和秀瑛曾多次勸過江順之,說兒子忙,讓老頭子自己先去銀沙鎮看兒子。江順之不同意,說兒子不先來跟老子磕頭,反而讓老子去跟他下跪,這是哪家的規矩?我們江家是舉人之後,更沒有這個道理。不但他不去也不準其他人去,他說老子都沒有見到,你們哪個敢在老子前頭去見,怕沒得規矩得了。
江秀坤是個知書達禮的人,早在離家還有一里遠的時候,他就把妻子蕭葒依和女兒江靜曦叫下來,開了滑竿錢讓他們回去了,和妻女一道步行回家。他說,這是回家叩拜老人,如果在滑竿上躺著抬回去,這個譜擺給哪個看?是對老人家的大不敬。
老兩口正里裡外外地忙碌著,兒子一家人已到了家門口。江秀坤見父親神情嚴肅地站在院壩中間,他扔下妻女快步走到父親跟前,雙腿下跪拉住父親的手,將頭輕埋在父親的胸前叫了一聲:「爺,不孝兒子回來了」。
聽兒子叫一聲「爺」,江順之的老淚忍不住奪眶而出。他用顫抖的老手撫著兒子的頭說:「十多年沒聽兒叫聲『爺』了,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聽不到了。」
江唐氏聞聲而出,一路叫著:「秀坤回來啦?」看見江秀坤后,一把抱著兒子就哭開了:「兒啦,你讓姆想的好苦啊。」江秀坤流著淚說:「姆,是兒不孝,讓二老擔心了。」
三人哭訴一陣,江秀坤想起還有妻女在後頭,這才拉著妻子女兒給二老見過面,一家三代相擁著走進屋裡去。
第二天,江順之就安排殺豬宰鵝給兒子全家接風。然後,叫人火速到「大塆」給江秀瑛帶信,要其全家過來吃午飯。江順之特意囑咐,一定要親家母和龍秉誠到場。
聽說秀瑛的大哥回來了,請全家過去吃午飯,龍家上下熱鬧開了。龍老太太本說自己一個瞎老太婆不去也罷,但經不住秀瑛的一再勸說,也坐上家裡的滑竿由秉誠和秉靈兩兄弟抬著隨家人一行,浩浩蕩蕩的奔「長石壩」去了。
兩家人這麼整齊地聚在一起,這還是龍、江兩家結親以來的頭一回,加之江秀坤一家與龍家是頭一回見面,其場面自然是熱鬧非凡,喜不勝喜。說來也怪,這久居城市的小姑娘靜曦與連銀沙鎮都沒去過兩回的鄉間小子煥明居然見面熟,煥明比靜曦年長一歲,兩人很快就玩到一起。靜曦在魁星小學堂讀書,問起煥明是否上學,煥明說沒有上學是父母為其發矇,平時大都是母親輔其讀書,問起所讀詩書竟大致相等,靜曦心覺稱奇。
午飯由江唐氏與秀英主廚,秀瑛嫂子蕭葒依打下手,三個女人一台戲,自然是歡聲笑語不絕。一時間佳肴擺定,主賓兩家依次坐下,江順之舉杯首先開口說:「犬子秀坤離家十餘載,今舉家回鄉省親,又蒙親家母一家光臨寒舍,叫老夫好不欣慰,今備薄酒一杯,一來為犬子一家接風,二來感謝這些年來龍家對我們老兩口的關顧,我這裡先干為敬。」
龍老太太也是秀才門裡的女人,詩書也還讀過一些,聽親家公提到龍家的關顧的話也笑著說:「親家公客氣了。我們外鄉人到貴地落腳求生活,承蒙親家公親家母看得起我們龍家,將秀瑛下嫁犬子秉靈已是抬愛,平時又多有接濟,要說關顧也應該是江家對我們龍家的關顧。」
江唐氏說:「江、龍本就是一家人,相互幫襯是應該的,不說關顧的話。」
眾人說:「對頭對頭。」
秀坤站起身來說:「在外漂泊十餘載,今攜妻女回到家鄉,秀坤心中有萬千感慨無法言表,我這裡以三杯敬酒以表我心。第一杯酒我敬二老。爺,姆,你們生兒養兒培養兒,但至今兒未盡半分孝心,兒深覺羞愧難當,兒當用余身彌補,報答二老的養育之恩,請二老喝了兒的這杯酒。」
江順之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秀坤對龍老太太說:「這第二杯酒,我要敬姻伯娘。你們帶出來了一門忠厚世家,從仙逝的姻伯龍庭樹老先生,到秉誠和秉靈兩兄弟,龍家的口碑令秀坤敬仰。特別是對我妹子秀瑛多年的照顧,秀坤感激不盡。」
龍老太太說:「言重了言重了。先是你們江家的家風教出了我的乖乖的兒媳婦,后是秀瑛多年照顧我這個瞎老太婆,她在我們龍家沒有想到福喲。你弄個重的話我啷個受得起,你這杯酒我啷個喝得下?」
秀瑛說:「姆,我哥說得對頭。您就喝了嘛。」
秉誠和秉靈說:「姆,喝了嘛,喝了嘛。」
龍老太太說:「你們都弄個說,那我就厚起臉皮喝了喲。」
秀坤接著說:「這第三杯酒,我要敬秉誠和秉靈兩位兄弟,昨晚上我爺和姆跟我擺了大半夜,對你們兩兄弟是讚賞有加。特別是這些年裡對我二老的照顧,令秀坤敢不敬佩。這杯酒我敬兩位兄弟。」
秉誠說:「秀坤哥子客氣了。我們本是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我們只是做了晚輩該做的事。」
秉靈說:「哥哥弄個說就見外了,秀瑛的爺也是我的爺,她的老人就是我的老人,無論哥哥你在不在他們身邊,那些事情都該我做。」然後他對秉誠說:「哥,我們就厚起臉皮喝了嘛。」
江唐氏說:「好啦好啦,酒就等哈兒喝,龍門陣慢慢擺,菜都冷了,先吃菜先吃菜。」
眾人應和著說:「對頭對頭,吃菜吃菜。」於是席面上一陣羮筷聲。酒至半酣時,人們興頭大起,也就有話說話無話找話說,也就顧不得許多禮節了。一時間少敬老,老敬少;弟敬兄,兄敬弟;妹敬嫂,嫂敬妹;人們都陶醉在濃濃的親情之中。
秀坤對秉誠說:「秉誠兄弟你不容易呀,作為長兄,為了一家人你到現在還未娶親,秀瑛剛才跟我說起眼淚花花都要流出來啦。」
秉誠說:「兄弟媳婦心痛當哥哥的我心頭曉得,還有我姆和我兄弟,他們心頭啷個想的我都清楚。但屋頭弄多張嘴巴要吃飯,我當長兄的要負責唦。我爺臨走的時候是把一家人都交給我啦,我是當著他老人家發了誓的呀。嗚--嗚--」多年的委屈使他說到傷心處,禁不住哭了起來。
眾人忙著給他端茶遞水。龍老太太臉上掛不住了,輕輕地責備兒子說:「兒啦,你喝醉了,你少喝點嘛。」
秉誠說:「姆,我沒有喝醉,我保證說話不得出格。」
秀瑛說:「姆,反正這裡沒得外人得,大哥心裡難過,就讓他說嘛。」
秉誠使勁喘了幾口氣,心裡稍稍平靜了些,就接著說:「說老實話,哪個不想接堂客,哪個不想生兒育女?只有我,我不敢想啊。現在我敢想了,外頭的債基本還完了,煥章長大了可以幫屋頭一把了,屋頭的生活松活些了,我也敢想一下子接堂客的事情了。」
秉靈一聽高興了,對秉誠說:「哥,你想通啦?」
秉誠說:「想通了。」
秉靈對秀瑛說:「秀瑛,明天你就去『斑竹林』找王三娘,問她上回說的『石院子』陳宏光陳大爺三姑娘的事還作不作數。」
秀瑛說:「要得。」
秉誠借著酒興說:「慢忙得,慢忙得。啥子『石院子』?啥子『三姑娘』,我要接的堂客住在『半坡頭』。」
秀瑛說:「『半坡頭』?,那裡好像就只住了一家姓劉的寡婦得嘛。」
秉誠說:「啥子姓劉的寡婦喲,人家叫張發芝。」
龍老太太說:「啥子呢?你要娶個寡婦?!」
秉誠說:「當寡婦又不是她各人想當的,是他男人各人要短命得嘛,關她啥子事?」
龍老太太說:「你好端端的娶個寡婦幹啥子?這話好說不好聽喲。」
秉誠鐵了心的說:「反正呢,如果要給我接堂客你們就到『半坡頭』去提親。不然,你們就慢慢等倒嘛。」
秀坤說:「姻伯娘你莫急。外頭的世道已經變了,寡婦不寡婦其實就是個身份而已,只要秉誠兄弟喜歡就行。」
蕭葒依說:「大娘,現在全世界都在興起婦女解放運動,我們中國也已經推翻了封建統治,婦女也要解放,我們女人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寡婦怎麼啦?不就是以前嫁過人嗎?難道丈夫死了,做妻子的就要一輩子守寡來為他殉葬嗎?」
龍老太太似懂非懂的問:「娶寡婦真的沒得關係嗎?」
秀坤說:「沒得關係。就看秉誠兄弟是不是喜歡,如果是真心喜歡她就沒得關係。」
龍老太太說:「弄個說,這世道真的是變啦。」
江唐氏抿嘴搖頭地說「變啦喲,變啦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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