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嗨了袍哥之第四節(一)
煥章第一次參加開香堂是在兩個多月後的農曆五月十三日。在這段時間裡,他完成了參加袍哥的所有程序,這天將同時舉行他和其他幾個「新貴人」(會內對新入會者的稱呼)的入袍儀式。
蘭庭社的堂口就設在「興隆茶莊」內。農曆五月十三這天,煥章他們由人帶領穿過茶莊大堂,後院正中有一大廳,煥章等人在門外等候。煥章聽人稱大廳正門為「轅門」,只見正門正中懸「忠義堂」牌匾一塊。往裡看,香堂布置得張燈結綵、嚴肅壯觀。正中懸挂關公聖像,用野草一束,白水一樽,信香三炷置於案前。香案下正中安置龍頭寶座,兩邊設虎豹皮交椅,大廳兩旁設長條座位。
時辰一到,只見紅旗五爺侯忠誠率先上場,按袍哥規矩行大禮,稱為「拉拐子」,俗稱「作歪屁股揖」。煥章後來聽先生講,此禮據傳源於古代軍人周身作甲胄,不便行大禮,只是斜出左腳,將後半側身體前傾作騎馬樁式,拱手作揖,但兩根大拇指豎直,意在任何情況下絕不倒旗。禮畢,紅旗五爺侯忠誠對眾人「拿上咐」:「全體肅靜,執事者各執其事,務宜慎重。小弟才疏學淺,江湖禮數不周,漢留儀注不熟,倘有上咐不清,申燈不明,稱職有錯,安位不恭,萬望各位拜兄不吝賜教。小弟當即更正,務請海涵。」接著,他就從龍頭大爺起,依次唱名,各就各位。
進位畢,侯忠誠唱《開堂令》:
天開黃道日,龍門大吉昌;
英雄齊聚會,稟開忠義堂。
唱畢,侯忠誠請香長老大哥出班上香,贊《上香令》:
信香三柱,奉祀明堂;
虔誠頂禮,萬古馨香。
而後,侯忠誠請正副龍頭大爺杜德勝、馬明翰率全堂哥弟望空恭迎聖駕,贊《迎聖令》:
恭迎聖駕,鑾衛遙臨;
桃園千古,帝君一人;
恭迎聖帝,萬世人傑;
大義參天,於今為烈。
此後,分別由紅旗管事、黑旗管事、香長老大哥、盟正老大哥唱《香水令》、《設咒堂令》、《設禁門令》、《巡堂令》等等。儀式前前後後進行了幾個時辰。
這時,侯忠誠出來對煥章等幾個新入會的人說:「該你們了,跟我走。」煥章等人隨他進入香堂,跪於聖像前,歃血為盟。只見承行管事將雞頭扭下,頓時鮮血淋漓。他高唱《裁牲祀神令》:
金刀一揮字開天,歃血為盟自古傳;
借得翰音生氣滿,祥光萬道集盟壇;
左旋右旋禮方隆,帶寶由來志氣宏;
平平而出隨先例,清觀紅兆喜重重。
香長老大哥捧盤觀紅兆(俗稱看財喜)。承行管事將雞血滴於酒碗中,念《制紅花酒令》:
祀天祀地祀神明,福酒先須製造成;
飲得山堂新血酒,滿緣福壽吉星臨。
盟主杜德勝將血酒賜給煥章等新入會的弟兄,唱《賜福酒令》:
福酒原來自古傳,弟兄共飲樂無邊。
今日誼結同袍后,生死禍福永相連。
煥章等人依次接過血酒飲下。盟正老大哥接著用青香數根,以紅紙束腰,成為「捆把」,唱《捆把令》:
拈香拜把職居先,古理傳來千百年,
今日拈壇存舊制,漢留大義效前賢。
捆成把子賜新香,千古流傳世澤長,
但願弟台能繼志,蘭庭山色郁蒼蒼。
繼而,盟正大哥又唱《拜把令》:
今朝拜把結同心,鬥口星君作證明。
謹守十條和十款,自然事事吉星臨。
唱畢,請香長老大哥捆把,贊《捆把令》:
二人同心,其利斷金。
江湖一把,功業千秋。
一把青香,賜予新進。
後來居上,則度其慶。
香長老大哥將香交給煥章等新進弟兄,煥章等人持香向關羽聖像叩首,盟正老大哥又贊《拜把令》:
異性同胞,當拜把子,
萬眾一心,名標青史。
贊畢,煥章等人將香把交給引進拜兄,把香點燃后插入香爐中,煥章等人當神立誓,煥章立誓說:「龍煥章自入漢留之後,遵守山堂十條十款。如有口是心非,神明鑒察,死於刀下。」
至此,龍煥章就正式嗨了袍哥。
張發芝終於舒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她頭昏腦漲,有些思緒混亂。她掐了掐自己的太陽穴,使勁的回憶那天發生的事情。那日張發芝正由江秀瑛給她梳妝打扮,猛聽得院壩頭有人嚎啕大哭,她怒氣衝天,準備對那哭喪之人大發雷霆。可當她看清那人亂髮下面的那張骯髒不堪的臉時,她驚得回不過神來,一下癱軟在地暈了過去。那是她那死了八年的死鬼男人,他,他死回來啦!後來發生的事情她一點不知道。人們是怎麼起鬨的,她男人是怎麼拿著棍子趕跑眾人的,以致江秀瑛她們是怎樣回家的,全然不知。
門外有響動,劉成器輕輕地走進屋裡,他已經把自己洗了好幾遍,換上了乾淨衣服,完全變了個人。看女人睜開了眼,劉成器說:「二妹,醒啦?」
張發芝使勁兒的打量著劉成器。這個男人離開她的時候她才十五歲,初懂人事。而今八年過後,她已是熟透了的風韻少婦。當年她與這個男人一起生活了近十年,她對他非常熟悉,而今八年過去了,她面前站著的卻是一個陌生的男人。時間可以消滅一切,她現在熟悉的只有一個男人,那就是龍秉誠。她熟悉他的秉性,熟悉他的身體的每一個部位,甚至他的汗臭味兒也是令她銷魂的重要原因。而眼前這個男人,當年和她圓房的時候她才只有十五歲,由於害羞和害怕,在三個月的時間裡,她甚至都沒有來得急看清他的身體和品味他的男人的氣味。因此在她的心裡,她只要龍秉誠。然而,當這個男人叫她「二妹」時,她有種親切感,進而有些感動。因為,這個稱謂已經有近十年沒人稱呼過了,而且,這個稱謂讓她回憶起當年的純真年代。
劉成器仍然輕輕地說:「二妹,你肯定餓了,起來吃點東西吧。」說著,劉成器就想過去扶起女人。可當他的手觸碰到女人的身體時,女人好像被蛇咬了似的,她拚命地把手打開,喊道:「你幹啥子?快點把手拿開!」
女人的激烈反應讓男人有些不高興了。劉成器說:「二妹,你啷個弄個樣子?我是你的男人得嘛!」
女人說:「我的男人?我的男人早就死啦。」
劉成器「噗通」一下跪在了床前,對女人說:「二妹,是我對不起你,你打我吷我都要得。我,我也是沒得發法呀。」男人說著,竟像女人樣的「嚶嚶」哭訴起來:「嚶嚶,我好慘羅!嚶嚶,我慘得不得了哇!嚶嚶。我能夠活起回來,都是為了看看你和姆呀。」
聽見男人的哭聲,女人心軟了,閉上眼睛不再開腔了。
過了一陣子,劉成器止住了哭聲,繼續說著:「那年,我們被抽到廣東去打亂黨。就在潮州黃岡的城外頭,那些亂黨凶桿兒得很,人多得很,弄不住。那炮火兒密密扎扎的,死的人不曉得有好多。我們這一夥端起槍彎腰駝背的正在往前沖,怕都沒有來得及怕,『轟』的一炮炸過來我就死過去了。也不曉得死了好久,等我醒過來的時候,我以為是在陰曹地府,以為會有小鬼來抓我,或是下油鍋,或是開膛破肚。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和姆了,心頭又害怕又難過。結果我看到的是一張女人的臉。她說我是各人從死人堆堆頭爬出來的。她見我渾身是血,鼻子頭還有口氣,就把我背回來了。她說前幾年她們那方鬧瘟疫,死了好多人,她的男人和娃兒都沒有跑脫,只有她一個人把命扳回來了。周圍的人都說她命太大,克夫克子,因此她想改嫁也沒得人敢要她。她問我是哪裡的人,我說是四川的人。她說有好幾千里路,你這個樣子恐怕一輩子都走不回去,其實在哪裡都是過日子,這年頭只要是活條命就算你前輩子沒有做過拐事。你孤男我寡女,我男人還給我留了些田土,我們就打打火火的一起過生活要得不?你說未必我還有啥子方兒嗎?床都起不倒的人還有啥子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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