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初識袍哥之第三節
煥章深知自己能來此求學極為不易,因此自己除學習勤奮外,為先生幹活也非常賣力。每天他總是早早的來到學堂,把庭院和教室打掃得乾乾淨淨,還把先生的水缸挑得滿滿當當。趁著先生在後山的小竹林里練拳腳,煥章就把水燒開將先生的茶泡上。剛開始馬明翰很吃驚,慢慢地也就習慣了,但他從不作聲,佯裝沒看見。再後來,在放了學同學都走光后,煥章竟試著進入先生的內室去幫著搞衛生。馬明翰仍然不做聲裝著沒看見,就算是默許了。煥章在先生的卧室里經常看見床上擺著汗臭的臟衣服,有的還有破口。每當這時他就裹上衣服帶回家去,讓母親洗凈晾乾縫補好后,再在早上上學時整齊的擺放在先生的床上。這一切馬明翰都看在眼裡,但他從來不問不提,佯裝不知。
時光在靜靜的流淌。過了些時日,見先生除教課外平時幾乎沒有多餘的話,吃准了這個外鄉來的先生一定老實怕事,馬始初那不安分的心又騷動起來。這天天氣炎熱,看見學生們在靜靜地抄寫《論語》,馬明翰走出了教室。見先生走遠了,馬始初趕緊竄到講台邊,端起講台上的茶碗往牆角倒掉部分茶水,掏出雞雞往茶碗里屙了半泡尿,然後把茶碗趕緊放到講台上又竄回自己的座位。
這一切讓煥章看得目瞪口呆,等他回過神來準備起身去把茶碗里的髒東西倒掉時,先生已經走進了教室。
馬明翰在講台前坐下,見學生們都靜靜的埋頭寫字,於是端起茶碗往嘴邊送去。煥章突然起身大叫:「先生,那茶喝不得!」煥章急切的叫聲大得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學生們都抬起了頭,教室的氣氛很緊張。
馬明翰狐疑地看著煥章問:「怎麼了?」
馬始初緊張起來,眼睛惡狠狠地瞪著煥章。煥章走到先生跟前說:「先生,這茶已經涼了,讓我把它倒掉給你換碗熱的吧。」
「這麼熱的天,涼茶正好解渴,不用換。」馬明翰說著,又把茶碗往嘴邊送去。
「先生不能喝!」煥章再次著急地說。
馬明翰問:「又怎麼啦?」
煥章說:「茶碗里掉進了蚊子,茶水已經髒了,把它換了吧。」
馬明翰看了看碗里的茶水說:「這茶水清湯亮色的,哪有蚊子呀?」說著,又把茶碗往嘴邊送。
「先生真的不能喝!」煥章差點急出眼淚來。
馬明翰生氣了,把茶碗往講台上一放,說:「龍煥章,你今天究竟怎麼了,三番五次的不讓我喝茶?」
煥章想了想說:「剛才有條狗往先生的茶碗里屙了泡尿。」
學生們「哄」的大笑起來。馬始初咬牙切齒地瞪著煥章。
馬明翰對著茶水聞了聞說:「嗯,好像是有股騷臭味。」他看了看講台說:「龍煥章,你謊都不會撒,這檯面這麼高,哪有這麼大的狗能往裡面撒尿?哼,是不是有人做壞事,往我的茶碗里撒尿了,是不是?」馬明翰用眼威嚴地往台下一掃,嚇得馬始初臉發白,慌忙低下了頭。
馬明翰對煥章說:「你說,是哪個乾的?」
「我就看見狗往裡頭屙尿了。」
「你不說,那就是你乾的。」
「不是我乾的。」
「那是哪個乾的?」
「我就看見狗屙尿了。」
「噫,小小年紀你還嘴硬。把手伸出來。」馬明翰手拿篾塊往煥章手心打去,打一下問一聲:「是哪個乾的?」
「狗乾的。」
「哪個乾的?」
「狗乾的。」
這場面把馬始初臉都嚇白了。煥章一連挨了十幾下打,手心都出血了,眼睛里眶著淚花,但仍不改口。馬明翰停下手,對煥章說:「去,到外面去面壁思過。」
放學時,煥章在回家的路上被馬始初攔住了。「龍煥章,你龜兒敢『點水』。」
「哼!我要是『點水』,今天挨打的不曉得是哪個。」
「那你為啥子不向先生告我?」
「我又不是你那種人,我告你幹啥子?」
「我是哪種人?」
「你是哪種人你個人曉得。」
「我不曉得,我要你說。」
「我不說,你個人曉得。」
「狗日的嘴犟。今天先生沒打你的嘴巴,老子來打過。」馬始初把龍煥章推倒在地,騎在他身上搧耳光。
這龍煥章瘦弱的身體哪是牛高馬大的馬始初的對手,被他打得嘴角來血,但他就是不鬆口。直到聽見有腳步聲和咳嗽聲傳來,馬始初才收了手,站起身來揚長而去。龍煥章慢慢地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抹了一把嘴角流出的血,瘸這腿往家裡走去。
這一切都被站在不遠處的馬明翰看在眼裡,剛才的咳嗽聲就是他出的聲。他像旁觀者一樣看完了全過程,見煥章走遠了,他也轉身回去了。
見煥章被傷成這樣,秀瑛心疼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她一邊用濕毛巾給兒子輕輕地擦拭著臉,一邊說:「是哪個狗日的乾的?我去找他拚命。」
「沒得哪個,是我自己摔的。」煥章咬著牙,眼睛里眶著淚水,無論母親怎麼問,他就這一句話。
秀瑛無法,說:「你不說,明天我就帶你去找先生評理,問他都教了些啥子學生,把我兒打成這個樣。」
煥章說:「你要是去找先生,我明天就不去上學了。」
「啥子,你要逃學?」
「我不逃學。只要你不去找先生我就去上學。」
秀瑛無奈,沖著秉靈喊:「死人,這煥章不是你的親生兒呀,你看了半天腔都不開。」
秉靈深知煥章的秉性,就對堂客說:「算了,娃娃都長大了,他自己的事,就讓他自己處理嘛,我們當大人的就不要再給他添亂了。」
秀瑛哭著說:「只是,太委屈我兒了。嗚--嗚--」
煥章抱住母親說:「姆,你莫哭嘛,兒沒得事。」
第二天,煥章仍如以往,早早的就去上學了。放學的時候,煥章仍然走在最後。煥章剛走到院壩中,馬明翰站在他身後的屋檐下突然說話了:「你昨天被人打了?」
煥章背對先生站住了,沒有回話。
「你昨天明明知道是誰幹的,為啥不說?」
「我不是那種人。」
「哪種人?」
「那種『點水』出賣人的人。」
「他昨天那樣狠的打你,你今天要是告了他讓他受到懲罰,你不是就報仇啦?」
「我也不是那種人。」
「這又是哪種人呢?」
「靠別人為你出氣的人。」
「你想打贏他嗎?」馬明翰停了停,又說:「以後靠自己的能力替自己出氣。」
煥章猛地轉過身來,看著先生使勁點了點頭。
「那你明天早上再早一點來。」馬明翰說完,轉身進屋裡去了。
第二天天剛麻麻亮,馬明翰打開房門準備晨練時,見一個瘦小的身影已經在院壩中站定了。
此後的小竹林里,又多了一個瘦小的身影在練拳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