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府
臘冬時節,天寒地凍。
入夜落了一場雪,將整個臨京籠罩在一片冰天雪地中。
雪霧茫茫的官道上,一輛馬車緩慢的行駛著,車軲轆碾壓著積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馬車內,一個體型寬胖的婆子正靠坐著車壁,身上攏著件錦色斗篷,她斜眼看了眼身旁安靜熟睡的女子,面上滿是嫌棄。
「真是不爭氣……」婆子怨氣十足的嘀咕著。
眼前這位主正是溫府正兒八經的嫡女。
可一生下來就被算出命格帶煞,是個克爹娘的。
自幼養在府外的莊子上,只有年節的時候才被接回府,也都是匆匆送走。
眾人眼裡瘟神一般的存在。
近來天冷,婆子本想偷懶隨著莊子上的人吃酒賭錢去,不想溫府竟然來了人,要把這位主接回府去。
眼下年關未至,婆子實在想不出讓她們回府的原因。
總之有好事也輪不到這位主頭上。
婆子啐了口,直罵晦氣,繼而伸手推了推熟睡的女子,粗著嗓子將人叫醒。
此時的落意緊緊靠著車壁,面上無一絲血色,細密的冷汗將髮絲打濕,黏膩在額間。
身上單薄的衣衫與這寒冷的天氣格格不入,卻勾勒出窈窕的身姿,襯出賽雪的膚色,眼下縱使是病容憔悴,也難掩絕色容貌。
像極了春日雪,柔弱的讓人想要一把揉碎。
「快別睡了,就要到府了。」
婆子看著眼前天仙似的人兒,不由嘆了口氣,不甘心道「等回府了,姑娘你好歹嘴甜些,哄得老夫人開心,給你尋個好姻緣,咱們以後的日子也好過些……」
落意自穿越過來,聽這番話不下十遍。
幾日前她還會點頭應下,可現在她只是靜靜望著婆子。
婆子身上的斗篷實在扎眼。
錦色雋花面料,厚實的兔毛領,瞧著就很暖和。
寒風穿透落意身上單薄的衣衫,刺骨的冷。
她打了個寒顫,差點落下淚來。
想她穿越前雖是得了不治之症,可好歹也是個星二代,自幼養尊處優,前途一片光明。
如今雖是重獲新生,可她一點也體會不到重生的喜悅,每日受凍受餓不說,一個婆子都比她體面,比她更像主子。
落意長嘆一口氣,心中百感交集。
想這副身子的原主若不是命格帶煞的緣故,生在溫府這樣的人家,過的也是如寶似珠的日子。
祖上幾代在朝為官,如今父親又是正四品工部侍郎,上有祖母爹娘疼,下有幾位兄長寵,必是寵的一副嬌嬌模樣。
只怕是比郡主公主也過之不及。
偏偏這樣的福氣,她到底享受不了。
如今府中千嬌百寵的,卻是原身母親、溫府大夫人的親侄女林楚沁,閨名喚依依的,七歲時便被接到府中,因著老夫人大夫人疼惜,下人們都當正經主子伺候著。
不是主子的寵成寶,正經主子過的還不如下人,本該屬於她的,如今卻白白便宜了她的表妹。
就因為一句命格帶煞,溫府嫡女的身份成了全臨京城的笑話。
「姑娘您到底是府中嫡女,在老太太跟前撒個嬌,老太太不會不疼你的,這姑娘家的婚姻大事是最要緊的……」
落意聽了婆子的話,有些想笑,她就是再怎麼哄著老夫人開心,也不會有人家敢把她娶回家的吧?
「張媽媽……」
落意撐著坐直了身子,聲音輕柔無力,彷彿一片羽毛拂過人心房。
婆子看過去,只對上一雙含水的杏眸,那眼底的一顆淚痣殷紅精緻,像眸中滾落的淚珠,惹人心疼。
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看的婆子心頭一緊,攏著斗篷的手鬆了松,小心翼翼問「姑娘可聽進去我的話了?」
落意點點頭,乖巧道「張媽媽為我好我是知道的,只是祖母從來都不喜我,我撒嬌求她,她也只會嫌煩。」
婆子嘆著氣搖了搖頭,
「姑娘也學學表小姐,能哄得人開心也是一番本事,老太太嫌你你就去大夫人跟前,你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當娘的還能不心疼孩子不成!」
雖然平日夫人與落意不像尋常母子那般,可在婚姻大事上,婆子卻堅信她會仔細挑選。
婆子這樣忍著耐心細細教她,只希望她哪天能頓悟了,可落意一貫是個嘴笨的,整個人木訥獃滯,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
近來病了一場,與從前卻是不同。
婆子只當她是領悟了,不厭其煩的繼續教她。
落意攤開發紅的手,朝嫩白的掌心呵著熱氣,軟聲細語道「張媽媽,我知道了。」
婆子滿意的點點頭,將身上的斗篷遞了過去,難得的放軟語調「你先披著,回府便不冷了,你且再忍忍。」
接過帶著婆子體溫的斗篷,落意心裡頗為嫌棄,卻還是認命的攏緊了,將刺骨的冷風擋下。
外面風聲呼嘯,車軲轆碾壓著厚厚的積雪,一路駛進臨京。
落意病的昏昏沉沉,只想快點回府好好休息,正要問婆子還要多久,卻聽得外面一陣吵鬧。
緊接著,馬兒的嘶鳴聲響起。
有重物撞上了馬車,伴隨著「嘩啦」一聲巨響,馬兒受驚,騰空前蹄失控著沖向街道旁的商鋪。
車身陣陣顛簸,落意後背撞上冰冷的車壁,疼痛順著背脊直達全身,疼的她直吸冷氣。
「讓開!快讓開!」
風聲伴隨著馬蹄聲從車旁經過,掀起一片銀絲。
在馬車將要衝進商鋪時,車夫及時調轉了方向,險險將馬勒停。
街道兩旁有不少受驚后圍觀的百姓,更有商鋪掌柜帶著自家小二罵罵咧咧。
「怎麼橫衝直撞跟土匪似的,還有沒有王法了!」
「聽說是南陽侯府的世子病急,京中有名的郎中都請到侯府去了!」
「據說昨兒個就發病了,太醫院的御醫去了大半都沒法子,看這情況,肯定是快不行了……
之前就聽說這位世子天生體弱多病,活不過二十歲,如今瞧這情形……」
馬車內,落意忍痛揉著發紅的掌心,渾身一絲力氣也無,她本就病著,這樣顛簸了一路,渾身的骨頭就跟散架似的。
馬車重新上路,周圍的議論聲仍不斷。
落意輕推開窗,朝外望去。
「你們聽說了沒,侯府正在給世子籌辦婚事,準備沖喜呢!」
沖喜?恐怕是剛嫁過去就當寡婦。
也不知是哪家姑娘,可真夠倒霉的。
冷氣順著推開的車窗縫隙吹入,落意在那議論紛紛中,卻是聽到了一句關於自己的。
「是溫府那位命格帶煞的嫡女,溫大人聘禮單都接了……」
清晰入耳。
落意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