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初哥初上陣
「大人，前面都是長毛……」
「有多少人？」
「很多……」
「很多是多少？」
「就是很多……」
「……」李波平日里和手下人賭錢慣了，為人最是隨和，此刻生死關頭，也顧不得什麼臉面，抬手就是一個巴掌打到馬叔德臉上，瞪大了眼睛咬牙道，「麻的，睜大你的狗眼，咱們這裡是赤岡嶺，在集賢關的身後，怎麼會有大隊長毛？再去探！」
「大人……小人嚇糊塗了……」馬叔德定了定神，頓了一下道，「大人，小人看見大約有一、二百人圍著咱們十幾個先鋒兄弟。」
「一、二百人？」李波眯著眼睛想了想，真特么的是怕什麼來什麼，自己故意領著人跑到集賢關的後方轉悠，琢磨著打死不可能遇上太平軍，可沒想到長毛居然跑到集賢關的身後去了，這算是什麼意思？
「大人，再往前就是新安渡，過了新安渡就是桐城，這過了桐城……」
「過了桐城是哪兒？」
「過了桐城往北是舒城、廬州，往東就是廬江……」
「那又怎麼了？」李波完全沒有一點點戰略頭腦，疑惑的看著從人群中擠到自己身邊的一個白臉漢子，手下一百多號人，除了幾個平時賭錢的，他可叫不出幾個名字。
「大人廬州居江淮之間，是安慶、江寧的屏障，守江必先守淮，如果長毛一路往北去了，那就是要取徐州的，如此一來長毛不是要進入直隸了？即便是長毛不去廬州，轉而往東，那就是要去無為州，那裡是朝廷屯積巢糧的要地……」
「你叫什麼名字？」李波暈頭轉向的擺了擺手，沒想到自己手下還有如此頭腦清晰，反應機敏的人，其他的不說，單是對這地理的熟悉就比自己強上百倍，更不要提說話間還有幾分用兵的道理。
那白臉漢子打了個千，低聲道：「回大人的話，小人潛山周惜儉。」
「那眼下這個情勢，你說說怎麼辦？」李波點了點頭，自己有幾斤幾兩水平他是清楚的，眼下反賊人多勢眾，他早就有了逃跑的念頭，可當著這麼多手下，逃命兩個字是萬萬說不出口的，要是能有人先開個頭，那話不是好說多了。
「大人，反賊既然已經到了這裡，那必是要抄集賢關的後路的，集賢關有三千官軍，後路被斷了，那是斷無生路的，所以小人以為，當下有兩條路可走，」周惜儉沉聲道，「一是遣人回城關報知恆鎮台，二是殺這些反賊一個措手不及，先亂了反賊的陣腳。」
眾人都愣住了，誰都沒有想到周惜儉會說出這兩條路來，回去示警是當然的，可在大夥看來，自己的責任是探查反賊動向，既然知道長毛已經到了集賢關身後，那活就算幹完了，再說拿這麼一百多號人去什麼措手不及？
「大人，此時賊在明，我在暗，忽然殺出，必有奇效！」周惜儉湊了湊，又道，「小人願為大人前驅，此刻天色將晚，正是賊人最為懈怠的時候，正所謂富貴險中求，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不如一搏，若是壞了反賊的謀算，定是大功一件。」
也不知道是周惜儉哪句話拔動了李波的心弦，大概是那句「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不如一搏」吧？遠處隱隱傳來的喝罵聲讓李波猛然覺得自己把一些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自己能來到這個時代已經是喝水噎死的概率了，要是再能穿回去，那得有流星砸中腦袋的人品吧？萬一要是回不去呢？昏昏然的在這個亂世中混到被人一刀砍掉腦袋嗎？
當真，有些事情是不如一搏的。
關於赤岡嶺之戰，後世的官方研究鋪天蓋地，至於民間野史就更不用說了，比較主流的並且被官方認可的說法是，在周惜儉分析了戰局之後，李波下定了拯救亂世黎民的決心，果斷率兵出擊，並且勇力過人的陣斬太平軍金官正將軍段阿六，打開了集賢關清軍撤退的道路，「從此，李波走上了一條挽救民族危亡的道路」
當然，也有很多野史認為當時段阿六指揮的三百太平軍正驅趕著從附近村子里抓來的村民挖陷阱，布置機關，而這些村民之中就有日後的李夫人，李波衝冠一怒為紅顏，在兵力明顯劣勢的情況下，依然主動出擊，最後抱得美人歸。
其實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
「大人，馬上天就要黑了，反賊必定要埋窩造飯，大人可領十幾個弟兄在林中鼓噪吶喊，以壯聲勢，小人願意和眾兄弟趁亂殺出，夜幕之下，反賊必無防備，」周惜儉抬頭看了看天色，又道，「那個時候亂鬨哄的，反賊根本不知道來了多少官軍，咱們掩殺一陣，成則是大功一件，敗了也可趁亂去桐城，誰都不能說大人畏敵而退的。」
「……」
太平天軍金官正將軍段阿六正在一棵大樹底下休息，剛剛砍了十幾個清妖的腦袋讓他很是興奮，與李波一樣，段阿六的官帽子也是不久前剛剛提拔的，自從在長沙城外投了太平軍之後，段阿六也算是每戰必爭先，原因無他，實在是不跑的快一點，就連清妖的毛都拔不下一根來，一路上太平黃旗所到之處，清妖無不望風而逃，偶爾遇上幾次雙方擺開陣勢對仗的，那些綠營清妖也是隔著老遠就胡亂放排槍，只要天兵的炮聲一響，那又是趕鴨子一般的四散逃命，這次奉命帶著手下弟兄來斷集賢關清妖的後路在他看來也是輕輕鬆鬆的任務，雖然下午捉到十幾個清妖交待說集賢關的妖頭也派了一隊妖兵在附近，但段阿六很有自信，他毫不懷疑這些膽小如鼠的清妖早就逃回城裡去了。
「再過個半年，大人就能像李大人那樣官居丞相，獎帥三軍北伐龍廷了。」一個身著素紅袍的焦臉漢子笑著對段阿六道，「今兒大人巧計設伏，拿了這十幾個妖兵探子，真正是個好兆頭，此番不拿下桐城斷沒有收兵的道理。」
段阿六笑了笑，知道他說的李大人是如今正在北伐的地官正丞相李開芳，正是因為在去年十一月攻克岳州的時候立了戰功，李開芳才被從金官正將軍的位置上提拔到了殿右二指揮，隨後連下漢陽、武昌，功至地官正丞相，此番又被天王、東王點名出任北伐大將，威風凜凜，聽說北伐軍出征時，天王他老人家還親自祭表天父，眼下天兵攻無不克，果然是有天父天兄佑護的。
「那是天父天兄庇佑，天王萬歲福澤深厚，東王九千歲用兵如神，咱們兄弟既然吃了花糕肥肉（注），把這先鋒的差事干好那就是本份，至於升不陞官嘛……天父天兄自然關照著。」段阿六低看了一眼胸前號衣上繡的兩團牡丹，心裡琢磨著拿下桐城之後，自己這兩團牡丹是不是可以變成兩條團龍了？（兩團龍為指揮）
「嗖……嗖……啪啪……啪……」突然兩旁的密林間閃動起數不清的火光，緊接著響起了一陣密集的鳥槍聲，空氣中瞬間劃過了嗡嗡的蜂鳴聲，沒等段阿六回過神，站在他身邊的那個卒長悶哼一聲，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霎那間喊殺聲四起，兩邊密林之中不斷的響起弓弦的嗡鳴聲和鳥銃的啪啪聲，在隱約的火光之中，好像有數不清的清妖舉著刀槍沖了過來，這場景像極了段阿六小時候在家鄉的山坡上看見那一陣疾風吹伏新竹的模樣，僅僅一個照片，外圍的十幾個兄弟便被吶喊著的清妖砍翻在地。
「大人，清妖……」
「弟兄們，天父天兄庇佑，天兵有死無降！」段阿六毫不猶豫的抽出配刀，在他看來，只要雙方打上幾個回合，這些不知道從哪裡跳出來的清妖必定轉身逃跑。
「啪啪……」又是一陣鳥槍聲從身後傳來，瞬間吶喊聲又從身後炸響了，到了此刻，所有人都明白，這黑燈瞎火的兩、三百人是被清妖給包了餃子。
到了這個時候也談不上什麼陣形兵法，大夥都混到了一起，一方是有備而來，一方是倉促應戰，急迫間一些太平軍武器都沒摸到就遇上像打了雞血般的淮勇，一方是越殺越順手，一方是暈頭轉向的感覺四面都是敵人，事實上，此刻的太平軍也都是農民出身，哪有職業軍人那般的應變？再說段阿六手下原本就不是廣西人都是從武昌之後從軍的新弟兄，拚命起來本就少了幾分平在山（注）老弟兄的那股子邪氣，堅持了十幾分鐘就徹底亂了，四面八方的拚命往林子里鑽，兵敗如山倒，此刻是誰也顧不上誰了。
說明：吃了花糕肥肉是就像是戰前喝一碗壯行酒，太平天國初期物資豐富，所以自願擔任前鋒的敢死隊都可以在出行前吃一頓好的，后了後期物資極度匱乏，當先鋒就只有半碗白米飯。
所謂平在山，就是當初跟楊秀清一起燒炭的弟兄，太平天國的基本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