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斬龍（終）

只見，在廢都的半空中。

大部分人抬頭就能望見的地方。

俊美的青龍宛若箭矢般射出，猛然俯衝而下。

目標正是那隻復生巨龍的心臟。

看那架勢，似乎是想直接貫穿對方的身軀，直指核心！

只不過，古龍畢竟還是古龍。

即便早已死去多年，也不可能如此輕易的被斬殺。

或許是密鮮活的龍血氣息,刺激到了這隻衰敗的古龍。

它的面目似乎變得更加猙獰，氣勢兇狠。

而且開始調用起蘊藏在血液中的神秘力量。

眨眼間。

一面近乎透明的淡色稜鏡如同盾牌般驟然浮現在巨龍的胸口，恰好擋在青龍途經的必經之路上。

隨後，二者猛然相撞。

只是人們預想中的驚天巨響以及能量亂流，並沒有就此出現。

反而是，如同羽毛落在地面上,幾乎聽不到一絲聲音。

沒有聲音，不代表戰鬥就此暫停。

恰恰相反，兩條龍之間的戰鬥，在以極快的速度陷入異常兇險的境地。

青龍身軀與無形稜鏡相接觸的部分，像是沒入污水中的筷子。

竟是就這樣連帶著龐大的動能、威勢一同被無形稜鏡吞沒。

而且，被吞沒的部分，無法用視覺或是精神力的感知察覺到。

就像是……密的那一部分肉體，憑空消失在了空氣中。

在不遠處旁觀的安樂，則是迅速嗅到一股略帶熟悉的氣息。

那是他每次進行知識的傳輸時，都會體會到的味道。

安樂在瞬息間便想明白，那面稜鏡的另一面通向何處。

——虛空。

不屬於這一方世界、蘊藏著無盡的禁忌知識，被無數人探索，卻沒有人能夠真正探索的地方。

如此一來，顯而易見。

這隻已死古龍此時體內流淌、以及施展出來的秘力，正是極為罕見的空間之力。

安樂一直以來倒是都忽略了這一點。

古龍的力量、體魄固然是它們引以為傲的事物。

但是，它們在儀軌、秘術上的造詣，同樣不容小覷。

某些巨龍在後者上的天賦，還要超過前者。

而現在，這隻復生古龍意外的還留存有兩三分靈智，能判斷出,正面作戰,自己不是密的對手。

於是便想採取這種方式，把他送到時間和空間這兩個概念都不存在的虛空中。

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放逐」。

即便無法將密徹底殺死，但如果能將其困在虛空數千數萬年之久。

從結果上說，和將他殺死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等到密重新回到現實，整個廢棄都市早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密自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不可能任由這面稜鏡將他傳送到未知的虛空。

他的眼眸中閃過金色的光芒，渾身的肌肉暴起，龍血的力量像是火山噴發般噴涌。

已經刺入其中一半的龍爪，開始緩緩地向外拔出。

這不單單是龐大的肉身力量就能做到的事。

更是需要相當造詣對空間的理解。

顯然，掌握這種神秘力量的，不僅只有這隻已死的老龍而已。

吱呀——吱呀——

空間在兩種強大力量的作用下被不斷拉扯。

甚至發出這種，連常人的肉耳都能聽見的聲音。

像是指甲在黑板上摩擦發出的刺耳噪音。

立即就讓廢棄都市的不少人露出不適、痛苦的神情。

他們僅有的認知，很難判斷出雙方此時動用的手段。

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

這兩條人們先前從未見過的生物，正在進行某種激烈的足以決定廢都生死的交鋒。

遺憾的是，自己甚至連交鋒的畫面都看不懂。

只能在這兩股偉力下顫慄心驚。

可是對層次稍高的超凡者來說，卻能因為這幅畫面產生一些前所未有的感觸。

在他們的視野中。

兩股超凡力量控制的空間，以詭異瑰麗的姿態碰撞、扭轉著。

像是一朵盛開的秘力之花。

僅僅是窺見這朵花卉深處奧秘的萬分之一，便能讓這些人對空間、對超凡的理解更上一個台階。

感知越是敏銳的人，越是能看到更多、更美麗的畫面。

無數精密的紋路在遊走，纖細敏感的空間輕微震蕩，超凡秘力彷彿變成一種具現化的存在，迸發出令人驚艷的火花。

而這一幕，對安樂同樣有所觸動。

不單單是兩股精密強大的空間力量，更是因為兩條巨龍身軀中激蕩的龍血。

已死古龍的氣血衰敗，可依舊擁有悠久古老的氣息。

而密的血脈更是不用多說。

安樂也是第一次見到他呈現出這種姿態，全力出手。

鮮活的血液以及其中蘊含的龍力，蓬勃得幾乎像是一株加快數百倍速度成長的植物。

在它們的呼應下，安樂的脊椎也開始慢慢發燙。

像是一根烙紅的鐵棍，不斷刺激著與脊骨接觸的肌肉、血管。

體內鮮血快速升溫，簡直變成如同岩漿般熾熱的存在。

不知不覺間，安樂金色的豎瞳變得越發鋒銳。

身後脊椎骨最下端，即為「尾椎」的部位，更是一陣滾燙、酥麻，像是有某種東西要破開血肉，生長而出。

「吼——」

終於，在古龍脊骨不斷新造出龍血的刺激下，安樂忍不住仰天長嘯。

雙翅一震，身後一條粗壯的尾巴鑽了出來。

一開始僅有一條修長的骨骼，纏繞著零星的血肉。

但是眨眼的工夫，越來越多的肌肉迅速的生長而出，包裹住慘白的骨骼，很快便擁有完整的形狀。

再最後覆蓋上一層新鮮的、堅硬的鱗甲。

一條龍尾，就此誕生。

面板上也浮現出提示。

【古龍之尾】

【傳說中……】

倘若在平時，安樂肯定有心思去觀看這些文字，只是在今天，他根本不想顧及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

暴虐的、渴求戰鬥的心情，在他心中激蕩。

「如果你是龍，也好。」

安樂喃喃自語道。

他忽然有些理解了這句話語中的含義。

同為龍類，和睦友善並非是它們間的常態。

戰鬥，才是刻在它們血脈深處的烙印。

龍的肉體、靈魂，對超凡的掌握，沒有那麼多花里胡哨的原因，僅僅是為了戰鬥而已！

這些全部才能，不過是它們武裝自己的兵器。

安樂固然可以用詛咒石板消弭這份不同尋常的心境，但是他沒有選擇這麼做。

和之前狂躁暴虐的慾望不同，他這次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是清醒的。

谷軸比起無序的衝動，這更像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蛻變。

只有經歷這樣的戰鬥，安樂才能完成古龍血脈真正的升華。

想到這裡，安樂不再猶豫，振翅而飛，同樣沖入了兩龍搏鬥的戰場。

這時。

密與老龍間的無形角力，已經來到了最為白熱化的階段。

兩股互不相容的超凡秘力，在空間層面上摩擦、碰撞。

可以看見，復生古龍胸口的稜鏡上，出現了一道道明顯的裂痕。

附近的空間宛若凹陷下去一般，視覺上呈現顯著的偏差。

越來越多屬於虛空的氣息，從裂痕中滲透而出。

密的龍爪，已經從中拔出了三分之二。

眼看這就要徹底擺脫控制。

很顯然，哪怕是在秘術的掌握上，密都要比老龍更勝一籌。

而復生古龍唯一要勝過密的地方在於……

它已經死了！

就連這具重新復甦的身軀，都只是一團快速燃燒的火把，綻放出已死的、衰敗的火光。

等到身體內的「燃料」耗盡，古龍便會迅速熄滅，再不復任何聲息。

但在燃料耗盡之前，巨龍還可以拼勁全力的動用曾經擁有的一切手段。

無需在意使用某些能力帶來的副作用。

無需顧忌對肉身，對靈魂的損傷。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隻古龍，或許處在比生前更強大的狀態。

古龍的面部猙獰扭曲，散發出怨恨與嫉妒的情緒。

它在嫉妒密。

如果它能口吐人言，一定會質問。

「憑什麼你還能活著？」

「憑什麼你還能擁有這樣健全鮮活的肉體？」

這是死者對生者再正常不過的情緒。

不甘、怨毒。

下一秒，它體表好些傷口中的龍血，真的燃燒了起來。

那火焰的顏色，漆黑中帶著絲絲的金色。

同時，先前凝聚出的無形鏡面眨眼間破碎。

古龍不再想依靠它將密放逐，而是決定採取最簡單、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進行戰鬥。

而這，正合密的心意。

他扭頭，看見了同樣衝天而起的安樂，已經完全龍化的臉上，不免帶上一抹微笑。

如果不敢與龍作戰，哪怕體內的龍血濃度再高，也無法蛻變成真正的龍。

這裡的「龍」不單單是指種族意義的上的存在，更是精神、意志上超越人類，像是黃金般珍貴的存在。

而自己所追隨的安神父，哪怕不是龍，也應該具備這樣的精神。

幾乎沒有任何眼神的交流，龍人化后的安樂和變為青龍的密，都做出了相似的行動，來回應這隻老龍的攻擊。

轟！

安樂炮彈般的身體猛地扎入古龍的身軀。

比起兩條龍的體型，他無疑是最纖細嬌小的那個。

但這不代表安樂就無法對巨龍造成傷害。

體型小也有體型小的好處。

古龍很難用它的身軀攻擊到安樂。

而它對一般生物無往不利，具備相當克制效果的威壓，卻不能在安樂身上生效。

導致安樂可以像現在這樣，肆無忌憚的刺入龍的血肉。

嘶啦——

堅硬的鱗甲，被安樂的手臂輕而易舉的撕開，露出其下猩紅中帶著灰黑色的血肉。

但這個傷口對整條龍來說，太小太小，幾乎微不可查。

安樂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他也根本沒打算就此停手。

他將新長出的龍尾，深深刺入骨肉中。

而後振動雙翅，向著前方極速前進。

安樂身體的移動，帶動龍尾的移動。

就好像他將自己的身體當做一把尖刀，尾巴則是深入肉體的刀刃。

此時，這把尖刀終於在巨龍身體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傷口。

密的攻勢接踵而至。

龍爪抓向它的頭顱，要將其直接捏爆。

然而在半空中，卻被古龍揮動的手臂命中。

青龍轉頭便張開布滿鋒利牙齒的大口，一口咬在粗壯的臂部……

三個非人的龍類，就這樣野蠻粗暴的戰鬥著。

用身體上一切能作為武器的存在，爪子、尾巴、翅膀、拳頭、牙齒……進行一點都不花哨的肉搏。

其畫面非但沒有絲毫美感，反而只充滿著令人膽寒的血腥殘暴。

血液飛濺、鱗片破損。

就連肢體的斷裂，彷彿都成為無關緊要的小事。

所到之處的樓房幾乎盡數被摧毀。

在廢都人看來引以為傲的建築，甚至連成為它們玩具的資格都沒有。

僅僅是在餘波中——或是一次踏步、一次身軀的移動，就被碾成了碎石。

「這真是……」

「太驚人了。」

「居然還有這樣的存在……」

觀看這場波及全城大戰的人們，渾身顫抖，發自心底的升起了敬畏。

那是對遠超於自己強大力量的畏懼！

一時間，他們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話語，來形容此刻的心情，形容自己所見到的畫面。

可即便如此。

這樣戰鬥的場景，卻彷彿擁有某種魔力，讓廢都的人們挪不開視線。

那是出於人們心底……對力量的渴望！

既畏懼又渴望，這才是普通人對強者的態度。

而黑山美姬在屏幕前，滿懷擔憂和緊張的看著畫面中的安樂。

安樂的身軀是其中最小的，但存在感卻一點都不低。

他總是能出現在令古龍最難受的要害部位，還能造成相當的殺傷力。

甚至面對它揮舞下來的龍爪，都不躲不閃的硬抗了一擊。

但同時，他也受了不輕的傷勢。

讓黑山美姬頗為擔憂。

她擔憂的不僅是這場戰鬥，而是預感到在這場戰鬥后，安樂或許會付出某種難以言說的代價。

只是，這些已經不是自己能改變的事情了。

終於。

在殘酷的肉搏戰鬥后，復生的古龍終於倒下了。

現在它的身軀甚至不能用「完整」來形容。

鱗甲近乎全部碎裂，雙翅早就被掰折下來，扔到一旁。

大大小小的傷口猙獰可怖。

先前燃燒著的黑金色火焰，如同它的存在一般逐漸凋零。

那雙黑色的雙目緩緩閉攏，再無一點神采。

古龍像是一座死去的小山，倒在地上。

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