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 這是他選的,就應該受著
許久后,孟子堂將睞茵放在了地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面向眾人,眼睛卻灰暗了下去。
夜風裡,他的樣子,就像飄蓬的絲絮,一吹就散。
「孟子堂,別以為你殺了狐妖,此事就了了,你與狐妖勾連,此事你要如何辯解。」
有人回過神來,憤怒大喊討伐。
程文赫蹙眉,想為孟子堂說話,還未來得及開口,卻聽孟子堂說:「我不辯解,勾連是事實,害死師父也是真,我罪大惡極……罪該當死。」
「……」
所有人都未想到,他認罪認得這麼乾脆。
葉湛眉心擰緊了。
他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孟子堂朝著程文赫方向,磕頭,「子堂不孝,對不起你們的養育之恩。」說完,又吐出一口污濁的血沫,其中夾雜著碎肉。
四周啞然。
孟子堂晃了晃,儼然已是風中殘絮,支撐不住栽倒在地上。
「大哥!!」
程漠再也不能對孟子堂漠然以待,大喊著,沖了上去,將他扶了起來,眼淚鼻涕不知不覺間已經糊了一臉。
孟子堂看著他這樣,勉強一笑,那一瞬間想起了許多幼時的回憶,費力抬起手臂,憐愛地用手摸了摸他的頭:「這麼大了還哭啊,丟不丟人。」
這是小時候孟子堂在他哭鼻子時時常說的一句話,程漠再也撐不住了,嚎啕大哭。
「哥,大哥,你別死,別死。」
他手忙腳亂地想幫孟子堂止血,但孟子堂身上到處都是傷口,他止不住的。
孟子堂神情恍惚,眼睛已經開始失焦,「阿……阿漠,我不行了,以後就由你、由你照顧姨夫姨娘了。」
「不,你會好起來的,你不會有事的,我給你找最好的大夫。」
葉湛也走了過來,捏著孟子堂的脈息已經漸漸消失,他心涼了下去,孟子堂已經無藥可救了。
嘴裡卻還是說道:「孟子堂,你撐住,會沒事的。」
聽到葉湛的聲音,孟子堂猶如迴光返照,睜開了漸閉的眼睛,看清葉湛的模樣,他虛弱一笑,說道:「葉湛,你……你何時也學會騙人了。我的身體,我自個兒清楚。」
葉湛:「……」
孟子堂沖葉湛招了招手,「葉湛,我有一事要、要對你說,你湊過來一些。」因為這話,他才撐住了最後一口氣。
葉湛附下身,孟子堂吃力地在他耳畔低語,將那句話說完后,便閉上了眼睛,任由程漠如何嘶吼哭喊,那人再也沒有迴音。
孟子堂死後,整個桃花塢依然沉靜得可怕。
風聲簌簌,血色依舊,桃落依舊。
不久之前的凈土,此刻被血色覆蓋。
程漠獃獃地看著曾經他愧過也敬愛過的大哥,無聲無息地躺在他面前。
不知何時,他變了,從前囂張跋扈的小少爺,此刻連悲傷都是寂靜的——垂著頭,眼淚無聲地往下,砸在地上。
這時,一個身形壯碩的男人上前。身影擋住了最後這無盡黑夜裡最後的光。
程漠抬起頭,看著那人沉浸在黑夜裡顯得凶神惡煞的臉,視線緩緩下移,落在了男人執劍、青筋鼓起的手背上。
程漠意識到了什麼,抹了把眼睛,立刻站起身,將孟子堂的屍體護在身後,看著來人警惕道:「你想做什麼!」
離傾也盯著那人。
她對這人依稀有些印象,好像是即空島上的穹來山的,應該有些地位,她在幾次修真界的議會裡見過他。
盧風眉心糾結,冷冷地說:「勞煩程少爺讓讓。」
程漠不讓,「你到底想幹什麼!」
「哼,幹什麼!」
盧風眼底一片血紅,咬牙切齒道,「孟子堂和狐妖勾結,害死了這麼多人,你以為他死了此事就結束了嗎!程小公子,你未免太太真了。」
盧風指向地上那些被妖族撕碎的斷臂殘肢,「不將孟子堂大卸八塊,怎麼難以消除我們的心頭恨。」
人死如燈滅,一切塵緣也散。
對死者的屍體動手,這顯然不是自詡正道人士的修真界能做的事。
在一旁休整的陸奉覺、花映、谷掌門等人聽到陸風如此說,都不由不贊同地蹙眉,但這些修真界德高望重令人尊崇的修者還未說話,已經有人率先喊道:「對!不能這麼輕易放過孟子堂和這狐妖!!!」
緊接著,許多人開始附和,很快討伐聲連成一片。
哪怕在場的人一生立志修仙得道,但他們都是人,肉體凡胎,有七情六慾,看著自己的同門好人知己,死在自己面前,怎麼能不恨。
「對啊,憑什麼死了就結束了,我師弟被那些妖物所殺,我不甘心。」
「程少爺,我們不與你計較,也是看著五蘊靈山和程家的面子,你把孟子堂交出來。」
「交出來,我要將孟子堂碎屍萬段!!」
……
離傾看去,那個首先應和的修者,面容稚嫩,看起來年紀不大,穿著的卻是穹來山的服飾。聽到他的話,得到了響應,他勾起了唇角。
聽著一聲高過一聲的憤怒討伐聲,程漠咬牙道:「我不準!!!」
陸風冷笑:「程小少爺,如今,民心所致,可由不得你準不準了。我不想與你動手,勞煩你讓讓!」
程漠沒動,唇角發白。
他看著一張張沾滿血污,猙獰無比,憤怒無比的臉,他知道他們已經是鐵了心,要損毀了孟子堂的屍體。
他不是不明白失去親人同門的痛苦,他甚至能感同身受,在這次戰役中,他也親眼看著同門在慘烈地死在自己面前……
但是倘若要對孟子堂的屍體不利,他是萬萬不會讓開的。
「你們想動我兄長,可以!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程漠拔出劍,橫在了身前,誓要將孟子堂護到底的模樣。
盧風耐心耗盡,冷冷看著程漠,「程少爺既然要護這個叛徒,也休要怪我們了。」
語畢,盧風已經對程漠動手。
盧風雖是穹來門的執權者,但終是小門小派,又受了傷,哪裡是程漠的對手,很快敗下陣來,惱羞成怒之下,惡狠狠地盯著程漠。
程漠失魂落魄,眼底沒有一絲光,就用劍直指盧風。
「真的是欺人太甚,程漠你不僅是程家人,還是五蘊靈山的弟子,你怎麼能助紂為虐,還傷了我師叔,你真的太過分了!!」
方才煽動眾人情緒的少年看不下去了,上前幫忙,那些應和憤怒的人,再次被少年煽動,與他一併沖了上去。
程漠看到那些人,眼底死寂。
他縱然修為出眾,但只手難敵四拳,他知道在這種情勢下,他想要憑藉自己之力,護住孟子堂的屍體,顯然很難。
幾乎沒有遲疑,他念咒催動陣法,頓時孟子堂的身邊泥土,開始涌動,然後慢慢往上攀升,一壁石牆將孟子堂的屍體,嚴絲合縫地罩了起來。
像是一座墳墓!
然後血紅著眼,看著殺氣騰騰的一群人,將手中劍扔下,狠狠地說:「孟子堂不能動,我!你們處置!!」
那些修士愣了愣,他們也與程漠無冤讎,不由面面相覷。穹來山的少年,眼珠轉了轉,立刻道:「哼,程漠,既然你非要護著孟子堂,也休要怪我們不客氣了,以後落下什麼問題,可怪不得我們。」
程漠:「不怪!我程漠敢作敢當,任由你們處置。」
少年等的就是這句話,抬起腳就一腳踹在了程漠的腹部上。
程漠踉蹌後退了一步,站穩了,咽下了喉嚨中的腥甜,始終未曾還手。
其他修士,也不再猶如,一擁而上,頃刻,就將程漠遮擋得嚴嚴實實。
葉湛捏緊了拳頭。
哪裡忍得了,程漠被如此欺辱。
「別動!」離傾阻止了他,近乎淡漠地說,「這是他自己選的,他就應該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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