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酒

飲酒

扇面光潔,一面寫了「□□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底下三個小字——顧長思。

字跡遒勁有力,半點不像一個十歲孩子的筆力。字形字體都很像顧容瑾的手筆,一看就是他親自教出來的。

白玨坐在後花園的石凳子上,雙腳撐著地,面前一片湖泊,陽光打在湖面上,星星點點,耀眼璀璨。她閉了下眼,手裡捏著扇頭,彎下身子無意識的在地上寫寫畫畫。

「姑,姑娘?」一道遲疑的喊聲驚醒了她。

白玨偏頭看去,反應了下,才看清眼前站了個小丫頭。身上衣裳破爛,肩上挎了個同樣破爛的包裹,眉心一點紅痣。

「來了?」白玨面上帶了笑。坐正了身子。

小丫頭走上前,撲通一聲跪下,磕了個響頭,「謝姑娘救我。」

白玨的目光順著她下落的姿勢無意識一瞥,鬆軟的灰土上三個大字,真真的鐵畫銀鉤,鋒芒畢露。白玨怔了怔,一腳滑過去,抹平,又來回踩了好幾腳。

灰塵揚起,嗆得小丫頭咳了起來。

「起來吧,」白玨提溜起小丫頭的后衣領子,站到一邊,「叫什麼名字?」

小丫頭:「連翹。」

白玨:「你爹是郎中?」

小丫頭遲疑了下,聲音莫名抬高了幾分:「我爹是個酒鬼,我娘死後他就賣了我,不是個好人。」

白玨眼角餘光掃了小姑娘一眼,揮了揮扇子,笑了。

入夜,白玨和小姑娘一同住進了下人房,說是下人房倒像是單獨僻出來的小院子。四周很安靜,也沒有旁得人住在這裡。夏季草木茂盛,顯得有些荒蕪。

小丫頭如她自己所說,確實很能幹,掃灑刷抹,端茶倒水,手腳麻利,除了身量單薄了些大件重物搬不動。行動間不輸做了幾十年活的老婆子。白玨在院子外頭待了一個時辰,原本灰濛濛的小院子就乾淨明亮了起來。

白玨搖著扇子進屋,屋裡的霉味還沒散去。床褥被單也都是舊的。

連翹小聲抱怨:「姑娘,咱們不是少爺屋裡的人嗎?怎麼被打發到這種地方來了?」

白玨歪在桌子旁,想給自己倒杯水喝,連個茶壺都沒。她翹著腿,側著身子,手裡的摺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才來第一天要求別那麼多,沒打發咱們去柴房就不錯了。」

連翹信了她的話,唯唯諾諾,再不敢多說一個字的抱怨。

二更棒子后,白玨從床上起了身。吃了晚飯後二人就睡了。準確來說,屋裡連個照明的油燈都沒,不睡覺似乎也真的無事可做了。連翹覺淺,白玨一有動靜,她就醒了,叫了聲:「姑娘?」

白玨下床:「有點餓。」

晚膳是連翹從后廚端過來的,雖然太尉府只買了白珏一人,但飯食上也沒苛待,給了她們兩人份的。也沒優待,別人吃什麼,她們吃什麼。一人三個饅頭配了些菜和肉湯,比普通人家的膳食還好些,隔三岔五有肉吃。

白珏看連翹吃得兇猛,覺得有意思,恰好自己也不餓,都推給了她。

連翹嘴上說著:「我吃不了這麼多,我胃口很小的。」一會功夫風捲殘雲,將兩人份的食物吃了個精光,渣都不剩。

現下白玨餓了,連翹的表情變得很奇怪,摳著手指頭,小小聲道:「對不起。」

白珏好笑,手裡捏著扇子敲了敲,沒說話。

過了片刻,白珏感到這餓是扛不過去了,起身朝門外走。

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穿鞋聲。

「你睡著不用跟著我。」

連翹小小聲道:「我知道廚房在哪。」

白珏:「嗯?」

連翹:「姑娘屋裡歇著,你想吃什麼我去偷給你。」

白珏忽然就明白了這小姑娘為何被轉手賣了那麼多次了。

「不必,」白珏抬手朝她輕輕一點,連翹也不知怎麼回事,困意襲來,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夏夜的風卷裹著燥熱,草叢裡躲著蛐蛐鳴叫不止。應是還有許多咬人的蚊蟲,只是那些蟲子都主動避開了白珏。

白珏剛剛走出小院子,身後傳出細碎的響動,混在一曲夏夜之歌中很難被察覺。白珏展了扇子,「勞駕,廚房在哪?」

沒有人回話。

白珏兀自扇了會,隨便選了個方向,大步走開了。

沒走兩步,有黑影落下,擋在身前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道:「太尉府入夜禁止隨意走動,請姑娘退回去。」

白珏明知故問:「那你們在幹什麼?」

暗衛:「我等負責護衛太尉府安全。」

白珏一副好說話的樣子:「那也行,你們去給我弄點吃的過來,豬雞牛肉各來一碟,最好再來一壺燒酒。長夜漫漫,不喝一盅,夜裡不好睡。」

要不是白珏長的好看,這兩暗衛真想噴她一臉。

你以為你是太尉府的主子還是貴客?今兒個才簽字畫押賣身為奴怕不是你?

沒敢告訴你「你要再作妖,隨時取你性命」是怕嚇到你。

兩暗衛就像兩尊門神,擋在門口不讓她再走出一步。白珏與他們默默對視片刻,放棄掙扎。

人進了屋,兩暗衛還沒來得及跳上屋脊樹杈。白珏一掀後窗,人影一閃,換了個方向,又溜了。

白珏是聞著酒香找到院內一角的涼亭。視線一轉,剛好看到顧容瑾手裡拎著一小壇酒,對月痛飲。

白珏腳步一頓,縮了回去,暗道了聲:「果然是變了啊,連酒都喝上了。」

顧容瑾似有所感,目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枝蔓,精準的落在白珏的方向。

「誰?」

白珏頓了頓,心下猶豫,倒不是不敢見,而是無話好說。轉念一想,她要是走開了,整得倒像是她心虛似的,她怕過誰了?

腳步一抬,剛邁出一步。忽而一道疾風撲面而來,白珏整個人猛的後仰,那重物幾乎擦著她的鼻尖飛掠過去,「嘭」一聲瓷片碎裂聲。

在這寂靜的夜,驚得野貓炸了毛,嗖忽一聲跑沒了影。

白珏心內湧起一股烈火,折了面前一根枝椏,攜雷霆萬鈞之勢朝他打去。

顧容瑾眯了眯眼,內力匯聚掌心。

「爹!爹!」遠處幾聲呼喊。

眼看著二人都快交手了,半空中各自愣了下,又忽然收手。

白珏腳尖輕點,繞著廊柱轉了一圈,散了內力,屁.股一抬靠坐上去,手裡甩著樹枝,面上神神叨叨,心裡嘔得要死。

顧容瑾長身玉立,孤高挺拔。瞥向白珏的眼神還凝著冷霜,再抬眼,已消散了冷意,望向朝自己跑來的顧長思。

「何事?」

顧長思是被劉管事叫過來的,顧太尉一個人喝悶酒,旁人不敢勸。喝了一壇又一壇。管家全順怕出事,找了劉管事商議,思來想去,只有將已經睡了的顧長思給叫起來了。

顧長思佯裝驚慌失措的模樣,遠遠的就開始喊爹。略微近了些,看清搖曳宮燈下的一道白影。

要是劉管事在這,顧長思一定會掐住他的脖子猛搖。

我爹不是有人陪嗎?人呀!大活人吶!

倆個大人不覺得,倒是把孩子給尷尬壞了。

顧長思站在原地抓了抓耳朵。顧容瑾抬腳向他走去,人一走動,眼前重影,才意識到自己飲酒過量了:「你怎麼了?」

顧長思上前扶他爹:「我,我沒什麼。」

顧容瑾想了下:「是做噩夢了?」

顧長思原本找的借口也是這個,現下被他爹提起,也不覺得害臊了,點頭答應,「是。」

顧容瑾:「爹身上都是酒氣,今晚就不陪你了,你讓小六子他們進屋陪你,要是還怕再多叫兩個人。」

不遠處的白珏聽不下去了:「不會吧?做個噩夢而已。又要爹陪又要小六子陪的。你小子可是個帶把的!」

顧容瑾:「……」這女人!

顧長思:「……」不知羞恥。

白珏從廊下起身,經過涼亭,瞥了眼東倒西歪的酒罈。

嗬!

從滴酒不沾到酒鬼這中間只需要十年。

遙想當年,白珏灌他一口酒,他都是一臉赴死的表情,如今再看,她又有什麼想不開的?她從一開始就沒看透過顧容瑾啊。虧得她當年還以為他是一朵柔弱小白花,只等她辣手摧花。

「男子漢大丈夫怕什麼!走。」白珏握住顧長思的一隻手,拉著就走。

撇開顧長思的噸位不說,顧容瑾一隻手還搭在他肩上。

這倆人就這麼又僵持上了。

顧容瑾沉下眉眼的時候,凍得人發冷。

而二人又有天然的身高差距,離得遠還好一些,站的近了,那壓迫感如有實質。

白珏不著痕迹的踮起了腳尖。

「放手!」顧容瑾眯了下眼。

那眼中透著警告和殺意。

白珏望進他的眼裡,一下子又被他激怒了,抬手朝他胸口猛推了下,「憑什麼!」

出乎意料的,幾乎就在白珏收回手的霎那,顧容瑾直挺挺的向後倒了去。

人重重倒地的瞬間,白珏都沒反應過來,乃至於顧長思驚慌一聲大叫「爹!」府內的暗衛府兵嘩啦啦湧來,瞬間以白珏為中心,刀鋒所向,圍了個水泄不通。

毫不意外的,白珏又被關到府內的牢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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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又活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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