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06】
溫禾又被捆吧捆吧,扔進暗牢。
這次,並非先前關押男犯的西暗牢,而是專囚女犯的月亮窟。
一方牢獄卻被稱作月亮窟,並非魔陰王朝之人愛浪漫喜詩意,連大牢都給起個文藝酸名。
而是每當月亮照進這方窟洞之時,窟洞吸收月之陰氣,將變成一座極寒之穴。
戌時二刻,草蟲微鳴,林木披霜。
月光漫上窟門最後一寸,寒冰之氣便沿著綴滿暗蘚的石階,向洞內蔓伸。
花鈴急忙喚醒昏迷倒地的溫禾,「小主小主快醒醒,不然你會被凍僵的。」
溫禾迷迷糊糊掀開沉重眼皮,入眼一片幽邃。
空中飄著幾尾螢蟲,四角地燈稀疏蜿蜒至看不見的角落,而身下寒涼至極。
也虧得這份寒涼,讓她快速清醒過來。
而先前陷入昏迷,自然是赫連斷的傑作。
溫禾吞了春情蠱的解藥,當時她一身輕鬆,赫連斷面上的暴躁卻絲毫不減。
魔頭似是忍耐到極限,掌心騰出的火光,蔓延至纏繞住兩人的胡楊藤。
藤葉藤莖嗶啵燃燒,竟是熒藍色火暈。掃過人的肌膚不留一絲痕迹,卻是燒灼到極限的疼。
溫禾失聲痛叫,赫連斷眸底卻蔓上一絲興奮,頗有耐心地瞧著不死藤緩緩化成藤灰,頗有耐心地聽著溫禾吼到嗓子干啞,最後一身冷汗倒在他面前。
溫禾意識模糊間,是赫連斷拿腳踢了下她的腰側,「若非留你有用,一定宰了你這個腌臢女人。」
溫禾都佩服自己在昏死之前,還想著報復性回擊魔頭。
「你嫌我腌臢,我一定找機會髒了你。」
幸得溫禾暈得及時,赫連斷拾起藤灰要抽她時,發現對方暈了,改成捆吧捆吧,著人丟進月亮窟。
溫禾有點不懂魔頭當時有多恨她,竟往他身上打了好幾個死結。
花鈴瞧見小主暈了,暗中探了她內息。
生命體征還算穩,便不打算叫醒她。
人在昏迷中,有利於內息的自我癒合。
小主太累了,休息休息也好。
溫禾被不死藤灰扭曲地捆著四肢,側首一瞧,泛著寒氣的冰碴子,以鋪天蓋地之勢快速蔓延而至,若躲不及,分分鐘化作人體冰雕。
溫禾驚駭間,花鈴已十分吃力的給她解開了捆在她□□的不死藤灰,但臂腕上的藤灰,一時半會解不開。
「小主,這藤灰繩一時半會燒不斷,只得解死結。」花鈴焦急解釋著。
雙臂來不及解,溫禾拔腿往窟洞深處跑。
奔跑間,她發現這座窟洞面積不小,洞中有洞,洞壁兩側鑿著壁龕,龕內置籠,籠內囚著風姿各異的女人。
有銀髮枯皮的老嫗,還有面色稚嫩的及笄少女,間或有肩露刺青的妖艷豐腴美嬌娘。
寒氣所汲處,籠內女囚皆被凍成冰雕。
甚至,連呼之欲出的驚叫聲一同被凍結。
窟洞內有大批螢蟲娓娓飄出,蜿蜒於邊角的地燈,被罩上一層晶瑩霜雪。
溫禾跑得滿額大汗,於花鈴指引下,跳上一處不足丈寬的斷崖。
孤立斷崖下,乃萬丈深淵,撲身而來的寒氣被深塹截斷。
溫禾喘著粗氣,咒罵道:「該死的赫連斷。」
「赫連斷他確實該死,他自己是個不知情~事滋味的怪人,偏看不慣我等這些懂得男女歡愛,懂得何為享受的紅塵中人,當真是白瞎他那張好臉。」
溫禾聽得一愣一愣的,這聲音甚是縹緲,而且說話還有點漏風的感覺。
她抻長脖子,前後左右回望一圈,四周皆斷壁,不見人影。
溫禾方要求助花鈴,心有靈犀的花鈴說:「我感覺不到活人氣息,我也不知聲音是打何處而來。」
「我在這呢,往上看。」
被提示的溫禾,這才緩緩抬頭。
只一眼,差點讓她當場歸西。
上首倒吊一人,確切說是具人體乾屍。
渾身干褐色皮包骨,一頭長發倒是濃密,墨中帶赤,飄乎乎倒垂,甚至有幾縷,繞進了黑洞洞的眼眶。
上頭的倒吊女屍,正拿黑洞洞的眼眶瞅著溫禾,缺了牙的上下牙床因說話碰在一處,吧嗒吧嗒響得詭異,「妹妹,你犯了何淫罪,被關進這月亮窟。」
可憐溫禾雙臂拿不死藤灰捆著,否則早就捂上心口,感慨一句握草!
「你……你誰呀。」溫禾穩住心神,顫音問。
倒吊女屍盪鞦韆似得圍著方寸斷壁晃了一圈,乾巴巴的腦袋又轉回溫禾頭上,幾乎跟她頭皮抵著頭皮,「我是採花教教主,甘了了。」
啥?採花教?
她可是打花界出來的水仙,可從來不知花界有這麼一個教類。
溫禾:「恕我孤陋寡聞,未聽過。」
甘了了:「五百年前,我了了教主甚是風光,瞧你這丫頭也沒多大,未曾聽過我的大名,不足為奇。你還未說,你犯了何淫罪?」
這話,溫禾不愛聽了。
她扭扭被捆得發緊的雙臂,「我是正經姑娘,怎麼可能犯那種罪。」
「哈哈哈哈,敢做不敢當?你若未犯淫罪,怎會進這月亮窟。」
溫禾不得不重新打量頭頂的吊屍,「你的意思是,這月亮窟關的都是犯了淫罪之人?」
吊屍了了只恨自己乾巴巴的臉做不出多餘的表情,「真是稀奇,整個魔陰王朝的人都曉得,難不成……你並非魔陰王朝之人?」
溫禾站累了,盤腿坐下,「哎,卻非本地土著,都是因為太有才華,才會來這。」
甘了了又笑起來,頗有興緻問:「既是新來的,講一講自己幹了什麼有才華的事。」
溫禾仰首望著八卦乾屍,瞧瞧人家當囚犯當到這種程度還這麼有精神頭,太難能可貴了,真心想跟人嘮幾毛錢的磕,於是態度好了些,「了了前輩,要不,你先說說你是犯了何事進來的。」
甘了了轉了圈腦袋,頗自豪的語調:「我呀,偷看赫連斷洗澡,偷他腰帶靴子和襪子,還偷過他染血的戰袍。」
溫禾當即驚得站起來。
甘了了又轉了一圈嚇死個人的腦袋:「當然,我偷看他洗澡的事,他不曉得。若曉得了,我一早被他捻成骨灰,不至於打這風口處吊著了。」
溫禾扒拉開垂至她臉上的幾縷髮絲,「你是有多無聊……不對,你犯的是行竊罪,不是淫罪啊,你先前不是說,只有犯淫罪的人才會被關到這月亮窟么。」
甘了了嘆口氣,「表面上是行竊,但被內行人白烏瞧出來我對赫連斷有一種變態的垂涎覬覦之心,然後將我關到這來了。」
信息量太大,溫禾咂摸一會,縷清了思緒,「嗯,白烏是個人才,那個……原來你暗戀魔頭啊,你可真倒霉呀。」
「哎,說不說的吧,恨啊,只恨我當初能睡赫連斷的時候,心慈手軟了一把,以至於後來再沒機會,只能偷偷貼身衣物,聊表安慰之心了。」
兩獄友聊天間,花鈴於暗中給溫禾解著雙臂上的不死藤灰。
溫禾發現疑點:「你能睡赫連斷的時候?那是何時?難道你先前比他法力還高,能……硬強?」
甘了了:「現如今的赫連斷同五百年前的赫連斷不可相提並論。五百年前他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任人宰割的少年郎,我都將人摁到榻上了,他求我幾句,我居然心軟,將人給放過了,悔不當初悔不當初啊。」
溫禾沉思,她只記得妙自言先生常跟少室山弟子灌輸魔頭赫連斷是如何如何殘暴,如何如何殺人不眨眼,如何如何強大而不知饜足,人人得而誅之捍衛正道光明的思想。
隻字未提他有過弱勢一面。
赫連斷會求人?
想到那張臉,那身絕凜氣質,溫禾想象不出。
感覺花鈴解她身上的死結,得解好一會,溫禾忍住發酸的脖子,再仰首問:「前輩,可不可以說說細節。」
甘了了回味著:「當年,我劫了一批送往皇宮的美少年,其中便有赫連斷。一群美少年入了我採花教的歡好堂,我養的舞姬皆是勾人的一把好手。兩支舞跳下來,肚兜都不剩,在場男子皆已情動,唯有赫連斷毫無反應,這才引得我注意。」
幹了了:「當時我仔細瞧他一眼,心肝直顫啊,前輩我採花無數,從未見過那麼好看的一張臉,當即將人送至我房間欲行歡好之事。」
這時,花鈴說:「小主,你臂腕上有兩處死結,我從未見過,解不開。」
溫禾正聽到興頭上,下意識說:「沒關係,慢慢解,啊,前輩,你接著說。」
甘了了這才將黑洞洞的眼眶轉向下面的溫禾,「你身邊飛的那個小精靈是……」
「不過一隻豢養的小靈物罷了。前輩你繼續。」
巴巴不停的甘了了,許久未言語,空洞洞的黑眼眶卻久久停至溫禾身上,「你身上的結,是赫連斷親手打的,我曾見過他打這種結,叫……了斷結。」
溫禾期待一問:「前輩可會解?」
甘了了轉了轉腦袋,「不會,了斷結乃赫連斷獨創,我曾研究多日,不得其解。」
溫禾眼色一黯,倏爾頭頂傳來高亢一叫,「赫連斷親手給你打的結?親手在你身上打結?你做了什麼,你到底做了什麼?」
眼瞅著頭頂的乾巴吊屍來回飛轉,激動瘋了的模樣,溫禾張著嘴巴欣賞一會,欣賞的眼冒金星,才說:「前輩,淡定。」
瞧著對方努力淡定下來,不再瘋狂轉圈,溫禾這才說實話:「我依著他的原型,撰寫了色情話本子,且畫了他不少與人歡好的裸像,還罵了他幾句,就這樣。」
頭頂的女屍聽了,瞬時安靜的過分,身子僵直垂吊,舌頭吐出半截來,頭髮亦紋絲不動。
就在溫禾以為前輩這次真弔死了,前輩說話了,「這不可能。以我對赫連斷的了解,以上你對他做過的種種,哪怕其一,你都不可能還活著。」
溫禾嘆氣總結:「可能,我命大吧。」
「不,這不是真的,這並非我了解的赫連斷。」甘了了繼續:「我跟蹤研習赫連斷多年,沒人比我更了解他。」
溫禾啞然,這是個私生飯啊,夠狂熱的。
她不打算再解釋。
這會溫禾將注意力轉移至縛著雙臂的不死藤灰上。果然是不死藤,都燒成灰灰了,還是不散不滅,極難擺脫。
「你所言可屬實?」不知打哪裡飄出一句稚嫩童音。
溫禾目光梭巡一圈,正首南面,結滿冰晶的洞穴內走出一個小男孩。
左右六七歲年齒,面色過於蒼白,一身單薄素衫,襯得黑黝黝的眼睛格外璀璨有神。
不是說月亮窟只關女犯么?難不成因這男孩年齡小,算不得男人,才被關至此處。
又或者,這孩子是某個女囚的兒子,有孕之女犯事後被關至此,便在這窟洞里誕下此子。
男孩停至斷崖前,仔細打量溫禾一眼,小身子一晃,已站至溫禾身前,再重複一遍,「方才,你所言可屬實?」
近身瞧一眼,溫禾被這小正太萌化了,怎麼長得如此漂亮可愛。
對方仰著的小嫩臉,雖一派沉肅,但絲毫不影響溫禾想rua的衝動,溫禾剛要下手rua一把小嫩臉。
男孩頭一偏,錯過對方的手,仔細觀察捆著溫禾雙臂的胡楊藤。
稍頃,解開了花鈴解了小半天也解不開的死結。
男孩隨手扔了藤灰繩,「赫連斷,我最是了解,你若真做了那些事,不會好生活到現在。」
怎麼月亮窟里關押的都是最了解赫連斷的人?!
甘了了說的了解,溫禾不敢苟同;但眼前的小男孩,定是了解赫連斷的。
連赫連氏獨家了斷結,都給輕易解開。
溫禾一陣迷茫,再仔細打量眼前小男孩的五官,越發迷茫。
這五官,怎麼瞧著有點小像魔頭赫連斷呢?
她疑惑的目光,瞅向頭頂靜靜倒懸的前輩,有點艱難地問道:「前輩,你沒有覺得這孩子的眉眼像……」
黑洞洞的眼眶與溫禾對視,甘了了狂點幾個頭,「此刻,我同你一樣的想法。」
甘了了補充:「很震驚。」
於是,地上的溫禾,同頭上的甘了了,情不自禁一齊沖小男孩問:「你是不是赫連斷的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