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節沒有消息等於有消息
1941年5月的一天,滬上極司菲爾路76號。
偽政府特工總部主任丁莫村黑著臉走進了戒備森嚴的羈押室,羈押室里吳四寶和銅鎖正坐在板凳上無所事事,兩人看見頂頭上司來了,趕緊起身鞠躬問好。
「主任。」
丁莫村站在原地久久沒有說話,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二人,良久之後他猛地抬手給了吳四寶一個耳光,沖著對方大聲怒罵。
「渾蛋!為什麼要跟蹤蝗軍!你知不知道,大迫機關長已經派兵封鎖了76號,務必要查出你們有沒有勾結山城或者地下黨。」
挨了一巴掌的吳四寶和銅鎖都愣住了,他們知道自己惹了麻煩,但沒想到事情這麼嚴重,吳四寶慌忙解釋。
「主任!主任!冤枉啊,你是知道我的,我也就是玩玩娘┴們,搶點東西,勾結抵抗分子是萬萬不敢的啊,大為,你快說句話啊!」
吳四寶推了銅鎖一把,擠眉弄眼地讓其求個情,畢竟這事是他們二人一起乾的,出了事誰也跑不掉。
銅鎖巴不得姓吳的去死,對方這幾年手上沾滿了同胞的鮮血,但為了自身安全,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前一步。
「主任,我和吳大隊長在料理店用餐時,聽到有人點了很多高檔料理,而且要求全部帶走。
這種情況很反常,故而我們才派人盯梢,卑職這麼做都是為了新政府和蝗軍,絕無異心,還請您明鑒。」
丁莫村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如果不是如此,吳四寶和銅鎖現在就不是在羈押室,而是在審訊室和刑場了,不過有兩個問題必須問清楚,他再次開口。
「去料理店是誰提議的?跟蹤又是誰做的決定?」
「這」
銅鎖欲言又止,目光往旁邊的吳四寶掃了掃,出來吃飯和去料理店確實是對方先提出的,跟他沒有關係。
丁莫村原本就陰沉的臉變得更加難看,吳四寶是76號的警衛大隊大隊長,此人若是出了問題,那76號對國府將沒有任何秘密。
一想到對方變節的後果,丁莫村的表情越發猙獰,他揪住吳四寶的衣領惡狠狠問道。
「說!你是不是向山城賣情報了!」
76號有人對外賣情報,這事很多人都知道,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戰爭時期情報一天一個價,守著這麼座大金山,不動心那是傻子。
不說別人,就是丁莫村自己也向山城賣了不少消息,問題是有的情報能賣,有的不能,賣了是要掉腦袋的。
吳四寶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嘴巴子,讓你嘴饞,讓你打牙祭,如果不出去哪有這回事。
回憶著那些變節者的下場,他當即跪倒地上,抱著丁莫村的大腿叫起了天屈,眼淚鼻涕一起流了出來。
「主任,四寶我對季先生和蝗軍的忠心天地可鑒,而且死在我手上的果黨、地下黨特工不止一個,就算我願意投靠,西北和山城也不會相信我啊。」
丁莫村依舊面無表情,地下黨不好說,但以山城那邊的德行,只要情報有價值,死個把人又算什麼,所以這個理由並不能證明吳四寶的清白。
眼見丁莫村沒有反應,吳四寶的心一沉,他太知道這位主任了,對方根本不在乎手下的死活,很有可能將自己交出去平息日本人的怒火。
看來不下點血本是不行了,吳四寶咬咬牙,小聲說道:「主任,卑職在法租界有家賭場,您看.」
哦?法租界的賭場,那可是日進斗金的好處所。
丁莫村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要是這樣,也不是不能給姓吳的一個機會,心下想著,他瞥了吳四寶一眼淡淡開口。
「起來吧,都是自家弟兄,丁某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總要給你們一個機會,紀主任,你覺得呢?」
他把話頭引到了銅鎖身上,銅鎖自然知道對方的意思,這是既想要好處,又不想擔責任,眼珠一轉就想到了解決之道。
「主任說的是,不過穩妥起見,密談期間我和吳大隊長就吃住在羈押室,以免有人說您公私不分,如此也好對大迫機關長有個交待。」
丁莫村拍了拍銅鎖的肩膀,一句話都沒說話,轉身就走了,顯然是接受了銅鎖的建議。
吳四寶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剛剛他離人頭落地只有一步之遙,要不是紀大為,今天他就懸了。
「大為,大恩不言謝。」吳四寶對銅鎖拱了拱手,語氣中滿是感激。
銅鎖將他扶了起來,嘆了口氣:「吳大隊長,咱們這只是過了第一關,要是密談順利,你我怕是還要去審訊室走一遭。」
吳四寶不明白,為什麼密談順利他們反而有麻煩,考慮到兩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便直接問出了心中所想。
聽到他的問題,銅鎖朝外面看了看,小聲回道:「我們在羈押室無法跟外界聯絡,要是出了事,這就證明泄密跟我們無關。」
「不對。」吳四寶也不是傻子,當即出言反駁:「如果密談順利,不是同樣能證明你我清白嘛,大為,你多慮了。」
銅鎖急了,腦袋靠近對方:「密談之事搞得人盡皆知,山城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搞破壞,軍統若不動,只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可能?」
吳四寶很配合,立刻問道。
「一是山城不在意此事,但你信嗎?」銅鎖反問。
吳四寶搖搖頭,哪怕是他也知道猶大人在蟎洲建國的後果,山城那些大人物不會想不到,這個假設不成立。
銅鎖見他想明白了,伸出兩根手指:「二就是國府準備行動,但失去了情報來源,於是被迫停止行動。」
吳四寶自顧自的點了點頭,然後突然反應過來,失去情報來源,剛好自己和紀大為又被限制了自由,這下真的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不禁埋怨起紀大為,要不是對方提議在羈押室自我隔離,事情也不會到這個地步,倒是完全忘記了先前是誰在跪地哀求。
銅鎖察覺到吳四寶的想法,冷哼一聲:「吳大隊長,這是你我脫身的唯一辦法,你不同意可以去找主任。」
說完,銅鎖走到板凳旁坐下,閉上眼睛不再看尷尬的吳四寶,心裡琢磨著如何向副座報信。
可轉眼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日本人和丁莫村肯定在附近安排了特務,貿然行動不僅完不成任務,還會暴露自身。
銅鎖想到幾年前左重對自己說的話:深度蟄伏,不管遇到什麼情況,都要牢牢紮根在敵人的心臟。
想清楚這點,他的心情變得平靜,讓人拿來一壺茶悠然自得地喝了起來,他們只是自我隔離,並不是被捕,小特務自然不敢為難。
一天後。
歸有光走進安全屋,將「木魚」失聯的消息帶給了左重,正在辦公桌后看書的左重異常平靜,只是輕恩了一聲,手上又翻了一頁。
「副座,要不要我去76號探探風?」歸有光急了,銅鎖是他的半個學生,他有些擔心對方的安全。
左重目光沒有離開書,笑著賣個關子:「你看,你又急,稍安勿躁,有時候沒有消息等於有消息,銅鎖那小子機靈得很,不會那麼容易暴露。」
沒有消息等於有消息?
歸有光撓撓頭,副座說話永遠那麼難懂,不過很快他就放棄了思考,自己執行命令就好,何必想那麼多。
這時左重捻起書角,隨口說了句:「對了,去給大雄傳個信,讓他時刻關注日本駐滬海軍的動向,我要知道對方最近的所有動作。」
「是,我立刻就去。」歸有光沒問為什麼,轉身就出去傳遞消息。
待大光頭走後,左重放下手裡的書,從抽屜里取出一張地圖,地圖上標記著兩個點,一個是哈同花園,另一個是郊外兵站。
看著這兩個相距甚遠的點,左重目光微凝,有些事情已經得到了證實,下一步就該考慮如何行動了。
合上地圖,他站起來來到窗前眺望遠處的旅館,小聲念叨了兩遍徐恩增和鄭庭炳的名字,臉上逐漸露出笑容。
日猶密談開始前兩天。
長谷良介與海軍駐在武官見了面,為了避嫌,兩人沒有選擇在海軍的地盤或者長谷機關碰頭,而是隨便找了家咖啡廳。
「長谷君,密談當日不管發生任何事情,我們希望你的人不要出動,拜託了!」剛剛坐下,駐在武官就開門見山道。
這句話把長谷嚇了一跳,海軍到底想幹什麼,如果滬上發生了兵變,他這個情報機關機關長也有責任。
或許是看出了他的顧慮,駐在武官連忙安慰道:「請放心,長谷君,我們不是那些魯莽的陸軍馬鹿,不會讓事情發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長谷沉默了片刻,隨後在駐在武官期盼的眼神中喝光了咖啡,腦袋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雙方就此達成了默契。
與此同時,徐恩增在鹹肉莊裡給手下下達了幾條命令,中統在滬上的潛伏力量蠢蠢欲動,各方勢力即將在十里洋場發生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