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538章 番外一:林珍兒:陳啟岸
長樂宮。
林珍兒坐在殿外的花園裡。
手上提著一隻洒水壺,認真的給花園裡的花澆著水。
她把葉子一片片撥開,從花的根莖部分往下倒水。
水倒得極慢,彷彿等著時間緩緩流逝。
身邊的宮女木香從外頭進來,看了四周一眼,過來走到她身邊,低聲道:
「娘娘,林將軍回京了。」
林珍兒明顯的手一頓,然後繼續給下一株花澆水。
「嗯,我知道了,真好。」
木香又提了一句,
「陳小公子也回來了,聽聞這一次他立了大功,會得到陛下的嘉獎。」
林珍兒臉上沒有表情,手指卻微微顫抖,她放下水壺,兩手相互握了握,在一側的石凳上坐下。
風聲嗚咽,她望著宮牆下的那株槐樹,默默愣怔。
她枯枯的坐著,直到天黑也沒有發覺。
屋檐下掌了燈,宮人們聽從吩咐都退了出去,木香在一旁候著。
上的茶都已經涼了,林珍兒也沒有喝一口。
月上高懸,木香過來:
「小姐,入夜了,風大,奴婢扶您進去吧。」
林珍兒許久才側過頭來看她,
「你下去吧,別讓人過來。」
木香擔憂的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麼林珍兒阻止了她,揮了揮手:「下去。」
木香看她狀態不好,不敢反駁,只能退下去,只是人卻沒有走遠,目光一直跟隨著林珍兒,讓她在喚自己的時候,自己能第一時間出現。
她是跟著自家小姐從林府進了宮裡的。
自家小姐現在雖然成了受寵的娘娘,人人都羨慕這份恩寵,但只有她知道,自家小姐心裡有多苦。
造化弄人沒辦法,再苦也得守著,她都明白。
現在皇帝病重,晟王成為太子,林家沉冤得雪,或許有可能是小姐的一條生路。
木香看著遠處,昏暗的月光下那道身影孤獨無助,面露心疼。
她家小姐,一定能苦盡甘來的吧。
外人都說,林家判的判,發賣的發賣,入奴籍的入奴籍,流放的流放,只有大小姐一人在宮中享盡榮華富貴。
這樣的話,從前不知道聽了多少,小姐雖然什麼都不說,但是她知道小姐的心中必定心如刀割。
無論多苦,小姐依然忍了下來。
這樣的富貴她家小姐不想要。
可為了林家,不得不忍辱負重。
現在林家沉冤得雪,恢復榮耀,可她家小姐,又該何去何從?
不遠處,林珍兒向著暗處走去。
她記得那牆邊有一口廢井,今夜月光皎潔,真真是個好日子。
夠了。
時間到了。
她抬頭,看著頭頂的月光。
記憶回到了小時候。
有一個一直對她笑的少年,牽著她小小的手,在樹底下奔跑,逃過侍衛們的視線,帶著她悄悄的爬牆。
年少時光,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為什麼光想一想,就讓人心如刀絞。
林珍兒靜靜的站在月光下,看著不遠處的那口井,毅然決然的緩步向前走去。
只是,她才走了一半,前面有一人便在三丈外擋住了她的去路。
「那是一口廢井。」
聽到這道聲音,林珍兒如遭雷擊,整個人被驚嚇到了,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
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所以你想幹什麼。」
那道聲音又說話了,林珍兒心虛的又往後退了兩步,作勢就要逃。
只是下一刻,她的手腕便被人抓住。
林珍兒回頭,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
陳啟岸回京,一路風塵撲撲。
見過了皇帝之後,他連武安侯府都沒回去,留在皇宮中,就是為了想辦法要來見她一面。
但是他一來,就看到這幅畫面。
他都要崩潰了,他無法想象若自己晚來一步,會是什麼後果。
林珍兒被他鉗住手腕。
他看起來很生氣,一身風塵僕僕,鬍子拉扎,少了幾分幼時的稚嫩,多了歲月的風霜。
模樣已經和從前改變了許多,但是她依舊能一眼就認出來。
他們已經有三年沒有見面了。
上一回見面,是他想盡辦法入了宮,悄悄的來見了她一眼。
那時候她只是一個不受人關注的才人,林家一倒,皇后也放棄了她,沒有人注意到她。
那一次,他們說了許多話。
他說他要去護著林家的人,她泣不成聲,除了感激說不出別的話。
總歸是欠他的,她以前以為或許有機會可以還,後來發現有的債欠了就是一輩子,或許下一世才有機會。
只是下一世還能認出彼此來嗎?下一次自己會不會做得不好?
林珍兒忍住眼淚,忍住心底洶湧的情緒,手腕微微向外用力,從陳啟岸的手中抽出來。
她低著頭行了禮:「見過陳小公子。」
陳啟岸看著林珍兒,聽著她疏離的話,心一抽一抽的痛。
「珍兒,你別這樣。」
林珍兒抬頭,眼中有淚光,卻沒有淚水落下
「我……現在此林妃娘娘。」
她想用一個娘娘的姿態面對他,但無論如何「本宮」兩個字卻說不出口。
陳啟岸見她如此,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慢慢的跟她解釋:
「珍兒,你別這樣,我知道你無可奈何,我不介意。
你不知道,現在的結果已經比從前好了太多太多。
當林家入獄的時候,我以為……我以為……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但是現在,我還能見到你,你好好的,我好好的,大家都好好的,其他的我真的都不介意。」
林珍兒眼中的淚,終於忍不住落下一滴,又被克制的忍住,也不敢哭出聲音,
陳啟岸越是如此,她越覺得自己骯髒落魄。
她嘴唇囁嚅,卻總是穩不住情緒,想出口的話到嘴邊,最後都先化作了哭腔。
她死死的咬住牙關,低著頭不去看他。
見她如此,陳啟岸只覺得自己一顆心被掰開摁在地上揉來揉去,痛到不能呼吸。
過了許久,林珍兒稍稍穩住了情緒才開口:
「可是我介意。」
陳啟岸無奈又無力,他理解林珍兒的情緒,但是不接受。
「珍兒,我受了那麼多的苦,受了那麼多的罪,就是為了和你相聚,你別為了這些不重要的東西拒絕我。
我哥去找過太子了,太子答應我會讓我們離開。
我們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我們可以從頭開始。」
林珍兒拚命搖頭,淚水一顆一顆落下來:
「從不了頭了,來不及了,我現在是林妃娘娘。」
陳啟岸看她哭,心如刀絞。
向前一步,慢慢將林珍兒擁入懷中。
他不敢用力,他對她視若珍寶。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林妃娘娘,我也知道你是我的珍兒。
你是林家的功臣,若沒有你,林家如今還在關外流放,你的母親和妹妹還流落在外,珍兒,沒有人笑話你。
我們都知道你的付出,心疼你的付出,你可不可以不要自暴自棄。」
林珍兒閉上眼睛,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抱住她的懷抱,寬廣溫暖,像一座巨大的牆,可以為她遮擋住風浪。
可是她怎麼忍心呢?
他越好,她便越嫌棄自己不好。
他的心意她何嘗不知,但同時她也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心意,和一切的代價。
好想好想不顧一切的跟他走,但是她不能。
她知道一個女子的再嫁意味著什麼。
更知道她曾經是宮妃代表著什麼。
也知道若陳啟岸帶她走,對於陳啟岸意味著什麼。
要麼陳啟岸一輩子被指指點點,要麼陳啟岸拋棄仕途。
無論哪一條路,都是毀了陳啟岸的人生,她不能這麼做。
越愛一個人就越是為對方考慮,而不是自私的只考慮自己。
陳啟岸不僅是她的心上人,還是她的恩人,她整個林家的恩人。
她怎麼能恩將仇報。
她不能。
林珍兒的淚水,一串一串的落下來。
夜風吹來,清清涼涼,二人四周卻似乎沒有絲毫冷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珍兒的情緒平息下來。
她抬起手推了推陳啟岸,從他的懷中退出來。
「我們已經過去了,我們都應該向前看,你以後會有遠大的前程,也會有和你門當戶對情投意合的姑娘。
你還有無可限量的未來,和美好的人生。」
陳啟岸看著她,輕笑了一聲,「呵呵。
遠大的前程?情投意合的姑娘?
你都已經幫我安排好了是吧?」
林珍兒:「是,那才是你應該走的路,你值得擁有那些,你值得擁有那一切。」
陳啟岸笑得無奈:
「是啊,我值得擁有一切,卻不值得擁有你。」
林珍兒說不出話:「你不應該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陳啟岸:「浪不浪費我說了算。
你為我安排好了未來,那你呢?
是不是準備就跳入那口井中,從此一了百了?」
陳啟岸指著他們前面那口井,氣得目眥欲裂。
林珍兒不敢說話,她確實是這樣想的。
被陳啟岸這樣說出來,她無地自容。
陳啟岸氣急了,在她面前走來走去踱步,因為生氣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
但是他一想到林珍兒的打算,腦子裡就一片凌亂,整個人像被火燒火烤的,難受的要命。
這是他捧在掌心裡的姑娘,放在心尖上的姑娘,打不得,罵不得,凶不得,吼不得連說一句重話,他都心疼的要死。
而這個人,她在推開他。
他感覺自己什麼辯解的話都說不出,整個人要崩潰了。
林珍兒開口:
「我自然有我的生活。
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過未來的日子。」
陳啟岸被氣的要抓狂了。
他就知道林珍兒是存了死心,沒準他才從這裡離開,轉身林珍兒就能跳入那口井裡,明天他只等著來給她收屍就是。
一想到這一幕,陳啟岸覺得自己呼吸都要停滯了。
「你究竟懂不懂,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要的是林珍兒啊,不是別人,
我誰都不要,哪怕別人再好我就是要你,無論你是林妃娘娘,還是林才人,你到底懂不懂?你個傻子。
你不是要跳井嗎?你去跳啊,你前腳跳我後腳來,咱們生不在一塊死在一起也算我得償所願。
既然你這麼不想和我在一起,我又這麼想跟你在一起。那你去。
反正我陳啟岸這輩子下輩子你做人做鬼,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林珍兒哭了,哭聲傷心欲絕,聞者落淚。
「我真的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若她還是林珍兒,那無論天涯海角,無論王侯將相還是販夫走卒,哪怕是沿街乞討,她都願意陪著陳啟岸。
但她不是啊,她是林妃娘娘,受了冊封,上了玉牒的宮妃,她怎麼能啊……
「那可不可以為了我,努力去做到。」
「我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什麼仕途前程,沒有你又有什麼意義?
我本身對仕途就不感興趣,之前無論是為了武安侯府,還是為了你,我都不得不入這個局。
但現在一切塵埃落定,我們便可以重新去選擇。
我排除萬難向你靠近,你可不可以,不要推開我?」
林珍兒搖頭。
她很想答應他,想到答應的話就要脫口而出。
她很想放肆一回,可是她根本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她是皇帝的妃子,這是不爭的事實。
她要怎麼洗清這段時間的罪惡。
林珍兒閉上眼睛,痛苦的嗚咽聲從喉嚨嗚嗚耶耶的發出來,像一隻受傷的小獸,哪怕哭也不敢用盡全力去嘶吼。
陳啟岸心痛得要命。
「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你相信我好嗎?
我會安排好一切,我幫你準備一個新的身份,我們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去到天涯海角,那裡甚至連京城都不知道在哪個方向。
或者我們可以去西涼,去東晉,也可以去南疆的深山老林里隱居,我們關起門來過我們的日子,好不好?」
陳啟岸越這麼說,林珍兒心中的負疚感越重,她陷入一種悲傷又無力的情緒里無法自拔。
她不停的搖頭:「不,不可以」
她嘴上說著不可以,淚水卻早已決了堤。
陳啟岸見著這樣的林珍兒,心碎成了一瓣一瓣。
林珍兒口中一直在說的「不可以」,也讓他的傷雪上加霜。
林珍兒淚眼婆娑:「我不能恩將仇報。」
陳啟岸無力極了。
「珍兒,別這樣說。」
「珍兒,你知道,我不是很會說話。」
陳啟岸眼圈通紅,語氣悲傷。
她走過來,一把將林珍兒擁入懷中。
「珍兒,你別不要我。」
「你不在了,你讓我怎麼辦呢。」
林珍兒嚎啕大哭。
陳啟岸低聲溫柔的安撫她:
「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一起面對,好嗎?」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