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歸來

吳霽朗將李虞的提議告訴他們，其中的風險也說明了。

父母靜默無語，最後還是母親問：「你是因為擔憂我們被殺，才答應這個提議的嗎？」

「不，」這話難以啟齒，但吳霽朗還是說：「有一部分原因在我自己。而且，這樣也可以讓綠綠幸福一些，她的時間會退回遇到我之前，而綠綠可以出現在我的生命里，做我的女兒。」

母親問：「你後悔當警察？後悔遇到她么？」

吳霽朗說：「我後悔當警察。」

父母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吳霽朗繼續說：「我是一個神，我可以利用人類的身體得到永生，所以，我一直覺得，我對人類也有一份責任。如今已經死了這麼多人，心想事成一旦發動成功，那些人的命也會回來。這個世界還是沒有神的好。」

父親說：「你這些話我很贊同。只是，照你所說，這件事有很大的失敗風險。」

母親也說：「我們捨不得你。」

吳霽朗說：「我死了，綠綠反而會平安很多。我想，過了這一陣子，她也會聯絡你們，她是一個理智的女人，不會讓綠綠真正跟愛她的親人割開。可是我必須死，這就是我當初一步錯，步步錯的代價。」

父母經過了一番漫長的掙扎，終於沒有再討論這個話題。

轉眼，與李虞約定的時間到了。

那天早晨，吳霽朗來局裡辦事情，在走廊里遇到江愉心，她說：「我聽說你請了病假。」

吳霽朗說：「對。」

「還是抑鬱症么？」雖然已經受到了幾次神力的滋養，但她還是不習慣像個神一樣思考問題。

「對。」吳霽朗說：「我覺得壓力很大，需要休息。」

「還是因為她？」江愉心問：「還是孩子？」

不是因為孩子。

孩子固然很可憐，但他對孩子的感情要淡得多，畢竟他只見過她一次，其他時候都是看照片。

他想她。

很想，很想。想到自己馬上就要死了，可能什麼心想事成都是李虞編出了謊言，亦或是李虞也被騙了。

他卻仍沒有見她最後一眼，便覺得很心痛。

沉默間，身後忽然傳來聲音，「謝謝，辛苦你了。」

吳霽朗愣了一下，轉身看過去。

一間辦公室里，李暖暖正走了出來，她衣著端莊，但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風情。

她站在原地看著吳霽朗，見他轉身，朝他笑了笑，隨即走上前來，朝他伸出了手，「吳警官。」

吳霽朗想起自己還穿著制服，有些不自在。

這時，江愉心擋到了他前面，說：「你有什麼事么？」

「當然。」李暖暖自然地收回手，看著吳霽朗，笑著說：「女兒會叫爸爸了，我特地給你錄了下來。」

吳霽朗望著她，沒有說話。

江愉心不好多說，顯得很尷尬。

李暖暖徹底無視了江愉心，看著吳霽朗，說：「難得碰到你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現在有空么？出去坐坐如何？」

江愉心正要說話，吳霽朗已經說：「好，我去換件衣服。」

「就穿這件。」李暖暖看著他，笑著說：「我喜歡你穿這件。」

李暖暖走後，江愉心說：「我會安排人保護你。」

吳霽朗搖了搖頭，說：「她不會傷害我的。你忘了她今天為什麼來了嗎？」

她雖然在家服刑，卻仍需要來定時來警局。

江愉心說：「我陪你去。」

吳霽朗搖了搖頭，「我想跟她單獨見面。」

江愉心著急地說：「她現在一定很想要你的命，也許她會做出不理智的事。」

吳霽朗笑了，「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你知道我的外傷癒合能力。而且，她是我女兒的母親。」

見面地點是李暖暖選的，警察局斜對面的咖啡廳。

吳霽朗到時她已經坐下裡面了，四周也有些警察在喝咖啡，他們都認得她，顯得很戒備，但李暖暖悠閑自得地喝著，偶爾轉頭時，目光對上那些警察，還會沖他們燦爛地笑。

吳霽朗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進了咖啡廳，並在她的對面落座。

坐下后，李暖暖便開始打量他，一直將他看得極為不適，才莞爾一笑，「你穿警服的樣子可真帥。」

吳霽朗不知道該如何做回應，只能看著她。

仔細看的話，可以看到她眼中有些微的血絲，暴露了她的疲憊。

她的身材略微豐腴了一些，但這讓她的身材看上去更加性感。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恨意跟挑釁。

還是吳霽朗先撐不住，「你最近還好嗎？」

李暖暖笑道：「還是老樣子。工作，找男人。」

吳霽朗沒有說話。

李暖暖挑起眉梢，「這是什麼表情？我過得很好。」

吳霽朗搖了搖頭，說：「我過得很不好。」

李暖暖笑了，「這看得出來。你這副模樣還真是憔悴。」

吳霽朗望著她，絲毫笑不出來。

李暖暖終於也不笑了，而是看著他。

兩人沉默著，對望。

許久，吳霽朗微微地嘆了一口氣，說：「我聽說你完全不理綠綠，我能夠理解你為什麼這樣，但……如果你覺得養她很吃力，可以交給我父母。」

李暖暖挑眉，「我的孩子為什麼要交給你父母？你為她的出生做過什麼？」

吳霽朗沒有理會她這句話，而是繼續說：「我的身份肯定會讓你和綠綠在家裡很為難，所以，如果綠綠不問，你就不要告訴她。如果非要告訴她我……請不要把我說得太糟糕。我這麼說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父親很糟糕，會讓綠綠覺得很難受。」

李暖暖不說話了，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吳霽朗繼續說：「法律上，現在我們還是婚姻狀態，所以，我名下的錢也屬於你。」他說著打開錢夾，拿出了裡面的信封，「上次我請李虞幫我約你，被你拒絕，不過我總覺得我們肯定會見面，所以就帶在身上了。」

李暖暖倨傲地開了口，「你那點錢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是我這個做父親的給綠綠盡到的一點責任。」吳霽朗說：「錢多一點總是沒有壞處。」

「我說了，我不缺那一點。」李暖暖拿起信封，朝他扔了過來，冷冷道：「還真是跟那些庸俗的男人一樣，什麼事都想拿兩個破錢處理。你這點錢，連婚禮都不夠付，還想拿它養我的孩子？」

吳霽朗沒吭聲。

李暖暖抬起下巴，說：「今天遇到了，我就告訴你一聲，我不會讓你見綠綠的，你父母也別想。」

吳霽朗望著她，說：「真的對不起。」

李暖暖不吭聲了，側開了臉。

之前李虞說起，她不答應，因為她沒有自信冷靜地對待他。今天無意間碰到，她以為自己可以冷靜了，到頭來卻還是露了怯。

稍久，吳霽朗說：「我本來真的打算放棄，想和你結婚，開一間診所，

把孩子生下來，一起照顧她，就像平凡的夫妻一樣。」

李暖暖露出嘲諷。

吳霽朗知道她不信，換成任何人都不會信，「但沒想到出了意外，我也因此進了精神病院，等我清醒過來時，已經全都無法挽回了……讓你受了很多苦，對不起。」

李暖暖這才開了口，「我不信，我也不會原諒你。」

「我當然知道，也不奢求你的原諒。」吳霽朗難過地說：「我只希望這件事你能夠看開些，畢竟綠綠需要你，你們家也需要你。」

李暖暖冷笑，「看開？你知道我要怎樣才能看開么？」

她臉上的神情邪惡，吳霽朗知道沒有好話。

果然，她說：「只要你死了，我自然就看開了。」

吳霽朗沒有接這話，反而說：「你後悔么？」

李暖暖微微一怔，「什麼？」

「遇到我。」他認真地看著她，說：「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你還想遇到我么？還是你非常後悔。」

李暖暖頓時笑了，「為什麼要後悔？」

吳霽朗有些意外，「我給你帶來了這麼多痛苦。」

「蠢貨。」李暖暖冷呲，「你找我就是為了聊這種無趣的話題？」

吳霽朗堅持道：「這是最重要的話題。」

李暖暖被起初還是一臉不以為然，但在他堅定的目光中慢慢地正色起來，顯然是上了心。

她問：「你後悔么？」

吳霽朗說：「不後悔。」

李暖暖笑，「因為成功逮捕了我？」

「你知道不是。」他說。

李暖暖挪開了目光，說：「我就不一樣了，我後悔得要命，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一定要在第一時間殺了你。」她說到這裡，見吳霽朗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笑了，「不過時光並不能夠倒流，那就只好認了。」

吳霽朗忍不住笑了，「口是心非的女人。」

李暖暖也沒有否認，而是站起身，問：「沒事了吧？」

吳霽朗沒說話，只是貪婪地望著她。

她拿起皮包，起身繞過桌子，來到了他的面前，她彎下腰，手指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地撫過，輕聲說：「你這麼穿真的很帥，我真想把你銬起來撕了它。」

吳霽朗沒有說話，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指尖吻了吻，餘光見她臉色一變，他鬆開了手，抬頭看向她，柔聲說：「再見了。」

李暖暖睖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第二天一早，吳霽朗起床，在父母的房間門外跪下，磕了一個頭，隨即便離開了這裡。

他與李虞在約好的地點碰頭，但兩人並不需要直接接觸。

靈魂離開身體，併入另一個中。

記憶變得完整，但他已不再是吳霽朗，而是鹿如的一個碎片。

很快，他連這碎片都不是了。

……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來時，整潔乾淨的診所打開了大門。接待員來到辦公室，對裡面正在潔手的年輕男醫生說：「吳醫師，今天只有四個預約，生意不太好喲。」

吳霽朗看了她一眼，笑著說：「那正好讓你早點下班去約會啊，阿瑾。」

阿瑾頓時臉熱，「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生意不太好！你要努力呀，老闆！」

「診所才剛剛開始營業不到一個月，不要急。」吳霽朗說：「生意慢慢就多了。」

阿瑾白了他一眼，說：「別怪我嘴巴快，依我看，你就不該一畢業就開始開診所，至少要在大醫院先工作幾年，有了足夠的經驗和名氣才好自己開診所呀。」

吳霽朗笑著說：「那麼你的意思是，我的醫術還不夠好？別忘了你的心臟病手術是誰幫你做的。」

他已經有十幾年的醫院工作經驗，專業也學了兩遍，足夠了。

阿瑾委屈地說：「我是知道你很厲害啦，可別人不知道呀。咱們這樣開著診所，卻沒什麼病人，感覺好虧哦。」

正說著話，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吳霽朗問：「出了什麼事？」

阿瑾說：「我去看看。」

她拉開門，頓時雀躍地跑了出去。吳霽朗知道這是生意上門了，微笑著，不疾不徐地來到辦公桌后坐下。

很快，阿瑾親自打開門，引著一個人進來，笑眯眯地說：「這位就是我們所長了，他畢業於……」她開始介紹他那些光鮮的學歷。

來人是個美麗的女人，一頭栗色的長捲髮披在背上，身上穿著竹青色的襯衫和淺藍色牛仔褲，勾勒出了她傲人的腰身和筆直的長腿。

她懷裡抱著一個看起來只有一歲多的孩子，孩子臉色不錯。

女人笑著對吳霽朗伸出手，說：「我叫李暖暖，很高興認識你，吳醫師。」

吳霽朗愣了好一會兒，直到阿瑾輕咳了一聲，他才回神握住了她的手，說：「你好，李小姐。」

「看來你知道我。別怕。」李暖暖說著在椅子上坐了下來，說：「只要你的醫術好，我就不會虧待你。」

吳霽朗點頭稱是，心裡卻暗暗想笑：這自信和傲慢還真是一點沒變。

吳霽朗問：「是誰需要看醫生？」

「這孩子。」李暖暖說：「不過不是看病，而是做個檢查。」

檢查的過程很快，不過有些內容需要等一會兒才能娶到結果。

李暖暖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事實上，檢查的全程她一直在笑眯眯地看他。這種老色鬼看小美女的眼神吳霽朗太熟悉了，他幾乎可以下到此刻她腦子裡轉著什麼念頭。

果然，正事聊完了，李暖暖開始聊別的，「你怎麼不問我？」

吳霽朗疑惑地說：「問什麼?」

「為什麼要給這孩子做檢查？」李暖暖說：「如果是普通醫生，一定會盤問我的。」

如果她是普通女人，如果那是普通孩子，他也會盤問的。

吳霽朗說：「這不是你女兒么？我看你們長得好像。」

李暖暖頓時笑了起來，似乎早就在等這句話了，「噯，我可還是單身呢。這是我朋友從別處撿來的孩子，現在由我撫養。」她說到這裡突然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看著吳霽朗說：「這孩子和你長得才像。我剛剛見吳醫師你看她的目光好溫柔，難道跟她有些淵源？」

吳霽朗忙說：「我也還是單身。怎麼可能有孩子？」

李暖暖又朝他拋了個媚眼，「那麼吳醫師交過女朋友么？」

吳霽朗看著她，說：「交過一個。」

「哦？」她問：「配得上吳醫師的女孩子，一定十分優秀吧？剛剛你的履歷可是嚇了我一跳呢。」

吳霽朗說：「她是個非常美麗，非常可愛，口是心非，脾氣暴躁，又很好強的女人。」

李暖暖望著他，不吭聲了。

吳霽朗確定自己從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同的意味，於是他試探著問：「李小姐呢？有過前任么？」

「當然了，他是個溫柔的男人。」她眨眨眼，笑著說：「長得好像個老實人，卻很狡猾。」

吳霽朗先是忍不住笑了，既然眼眶開始發酸。

李暖暖保持著得體也得意的微笑，眼淚卻不知不覺地往下掉。

突然，地上擺弄洋娃娃的小傢伙站起了身，搖搖晃晃地跑到了吳霽朗的身邊，抱住了他的腿，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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