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夢回
臨近半夜時,半空中的雪越下越大,又不知壓斷了幾枝幹脆樹梢,給之潔白的青石板地面增了幾抹黑深淺褐。
冬日來了,那麼春節還遠嗎?
翌日天晴,那下了一整夜的雪已經停了,檐下掛著的那些冰凌,此刻正被府中下人拿著竹竿一根一根的將其敲碎。
未曾束髮,只隨意著了件大紅色牡丹花袍的時葑正拿著鑲了紅寶石的靶鏡躺在這燒了地龍的屋子裡。
她的腳邊不知擺滿了多少女子所用的胭脂水粉,邊上跪著一名身著淺綠色薄紗,笑著給她捶腿的少年。
「林大公子的身子可真是弱,不過就吹了一點風就嬌貴的得了風寒,你說這滿府裡頭,哪兒還能找出一個比他還嬌貴的主。」
時葑擱下描了牡丹紅色眼影的筆,笑著輕|挑起了少年的下巴,笑問,「你說本王可美。」
復又道:「你說本王和那燕京的第一美人比起來誰美。」
「王爺自然是極美的,奴長那麼大都沒有見過任何一個比王爺還要美的神仙人物。」
少年以為她是想要寵幸他,連忙將那方紅唇湊了過去,一張白凈的小臉上滿是帶著躍躍欲試的期待之色。
連帶著這聲兒都變得又媚又酥了起來。「王爺,今日讓奴來伺候王爺可好。」
「大膽,本王一個男子你居然敢誇本王美,是不是你也將本王當成那等伺候人的下等憐兒不成。」
時葑見著那半坦著胸口的少年對她擺出這等姿勢時,她內心深處關押著的那隻野獸好像也在頃刻間,掙扎要衝破牢籠而出,連帶著她的音量都不受控制的微微拔高。
「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本王這個被關押在府里多年的廢人,更當本王是你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說啊!你和他們是不是一夥的!」
「不不不,其實你就是那些人派來的內奸,你們就是想要過來看我的笑話,或者看我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
披散著發,雙目赤紅的時葑溫柔的撫摸著少年的臉,那新染了艷麗豆蔻的長指甲不時在他那張白凈的臉上劃出一條條血痕。
「奴沒有,奴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奴更沒有看不起王爺半分。」被掐著脖子的少年滿是驚恐的搖頭否定,一張臉因著窒息而泛起了青紫。
「奴不是誰的人,奴只是王爺養在府里的一條狗,求王爺放過奴家。」
「說謊,你們都在說謊。」
「說,你又是誰派來的人,是我的那位好弟弟還是好叔叔,還是那位好太后!」時葑看著這在她的桎梏下已然進氣多出氣少的少年時,臉上忽地浮現起一抹詭異的笑。
內心的野獸也因此漸漸的平息了下來,眼中的猩紅之色漸漸散去,重歸於漆黑無邊的深淵。
等少年的呼救聲越來越小,就連奮力扳開她手的力度都在不斷減少時,時葑才跟燙了手一樣鬆開人。
她整個人就那麼愣愣的看著逃過一劫,此刻正眼淚鼻涕齊流,並不斷對她跪地磕頭之人。
遮風的猩紅竹紋毛氈被人掀開,隨著來人走動間,還帶來了陣陣飯菜的香味。
「是誰大清早的又惹了我家王爺生氣,那人可真是該死。」剛從小廚房端來一盅燕窩粥的蓮香邁著花柳步緩緩而來,臉上得體的笑在見到跪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少年時,滿是帶著冷意。
「可別說是這新來的弟弟不懂事,惹了王爺生氣,若真如此,那人可真是該死。」
「呵,莫非蓮香忘了這人還是你帶回來的。」時葑伸出手將一縷鬢髮別在耳後,笑得嫵媚至極,可這笑意卻不曾到達眼底半分。
「唉,看奴這記性,實在是該打,不過這新來的弟弟不懂半分規矩時便厚著臉皮敢往王爺身邊湊,也真是該死,好在王爺大人有大量不跟這等下賤胚子計較。」
「你今日倒是起得挺早。」
並未理會他顧左右而言其他的時葑銳利眸子半眯,連忙嚇得跪地磕頭的少年連滾帶爬的踉蹌跑出,彷彿身後有什麼豺狼虎豹在追趕似的。
「奴若是起得晚了,又何來的時間給王爺熬煮燕窩。」蓮香並不在意她的冷漠,反倒是笑盈盈將她拉到那等人高的水晶鏡中,對鏡而照。
「再過不久便到了一年一次的家宴,王爺可想好是要參加還是同先前裝病躲過了嗎。」
從身後將人擁進懷中的蓮香伸出手,滿是溫柔的撫摸著她那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棕色瞳孔中折射|出一絲冷笑。
「奴可是聽說今年連那位遠在封地的上官將軍也回來了,若是王爺不去可就失了那麼點意思。畢竟王爺同將軍已有五年未見了。」
「既然他們那麼想看本王笑話,本王若是不滿足了他們的心,可就有些不厚道了。」時葑並未理會男人的動作,反倒是緩緩地閉上眼,顯然她已經習慣了男人同她的過於親近。
「反倒是你消息倒是挺靈通的。」
「奴若是不靈通一點,豈不就和那些被王爺隨手送人的玩|物無二了嗎。就是不知道王爺可有想好怎麼處置那位新來的林大公子,哦不,現在應喚墨染才對。」
蓮香低下頭親了下她的臉頰,繼而笑道:「也不知道那隻暫時收起利爪的狐狸,會隱忍多久后才會伸出他那鋒利的爪牙。」
「你說呢。」時葑不答反問,滿臉冷漠的推開了越發得寸進尺的男人。
「奴若是猜得到,豈還會開口詢問王爺。」
「既是猜不到,何不安靜的看戲。」
「王爺說的是,就是不知道墨染這次會攪出多大的風雲,奴可真是拭目以待的緊。」
昨夜落雪時,加上只著了一件單薄秋衫的林拂衣在雞鳴破曉時便發起了熱,連呼吸都滾燙了起來。
府里伺候的下人皆知這位爺是昨夜王爺新到手的男寵,想必現在還新鮮著,遂不敢怠慢半分的前去給人抓藥,煎藥。
屋裡,燒得迷迷糊糊中的林拂衣做起了一個他袖手旁觀,甚至親手將對方給一步步推到自我毀滅的夢。
夢裡是煙雨朦朧,百花競放的四月。
此時的林家還未樹倒猢猻散,年滿十八的林拂衣正與友人在湖邊投壺玩接花令,邊上是樓里清倌撫琴自唱,端得少年恣意風流。
其中一個少年不知道在假山後看見了什麼,噓的笑出了聲,惹得其他幾位少年紛紛扭頭看去。
「扶羽,可是看見了趣事?」
「可不是嗎,諾,你們看那是誰。」字撫羽的劉言伸出手指頭往那假山後一點,正好看見有兩個少年站在那裡。
其中一個滿臉通紅的想要將手中的書信遞給另一個紅衣少年,那紅衣少年卻在一旁解釋得連嘴都幹了,那送信的少年依然無動於衷。
「嘖嘖嘖,我們的太子爺可真是男女通吃,你們瞧瞧這都是第幾次收到那些小郎君的信了,就連這長相也生雌雄莫辨,怪不得總惹了那麼多不長眼的少年郎前仆後繼。」
劉言擔心他們有些不認識那位太子的,還特意指出了對方的特徵,說話的語氣不見絲毫的恭敬,有的只是無盡嘲弄。
「普通的男人長得一臉憐兒相就算了,可若是一國太子長了那麼一個娘娘腔的樣,說出去簡直就是丟盡我們大周朝的臉面。」說話時,還滿是不屑的對地啐了一口,顯然有諸多不滿。
其中有幾位倒是不曾見過那位太子的長相,不過對於私底下的傳聞倒是略有耳聞。
又忍不住再多了那紅衣少年幾眼,確實如浮羽之前說的極為貼切。
而此時在假山後,正不斷拒絕與解釋著她是男的不是女的時葑快要被這少年給氣哭了,怎麼會有這麼聽不懂人話的傻子加獃子!
「我真的不是女子,還有我也不喜歡男人,所以這信我不能收。」
「我不信,還有我也不喜歡男人,我就只是喜歡你而已。」
今日在好友慫恿下,前來表白的上官蘊原本已經做好了會被拒絕的勇氣。
可是誰他|媽|的都沒有想到,他暗自喜歡了那麼久的姑娘為了拒絕他的表白,居然說自己是男人,他簡直就像是聽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一樣。
「可我不喜歡你,而且我一個男人怎麼可能喜歡另一個男人。」左右見解釋不清,並早已漲紅了一張臉的時葑再一次將那塞到自己手中的信給重新塞回少年手裡。
「你長得那麼好看,就連百花樓的花魁碧荷都比不上你長得好看,你怎麼可能不是女子,就算你不喜歡我,你也不能找這種理由糊弄我才對。」
上官蘊此時也是犯起了倔,強行認定著她就是女子。
更死纏爛打的想要她收下他的定情信物,再過幾年好將人給娶回家去。
「不信你問他們我是不是男子。」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了的時葑在抬眸間,正好看見不遠處玩樂的一群人,瞬間連眼眸都亮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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