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第 13 章

「娘娘,殿下回來了!」

一聲驚喜交集的呼喚,從前院直到正殿,驚動了房檐下掛著的彩色畫眉鳥的金絲籠。

天授四年,寒冬臘月,征戰北夏的太子得勝還朝。這一戰,自大靖立國以來是最大的勝績,直接奠定了大靖的霸主地位,最大的功臣便是挂帥的太子。

班師回朝之日,文武百官列道相迎,山呼千歲。

姬嫣坐在瑤光殿里,細筆描摹著被鉛粉暈淡的娟眉,瓔珞、翠鬟兩小丫頭在葉芸娘的帶領下涌了進來,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殿下往東宮來了!」

姬嫣聽得一喜,收下的眉筆輕輕顫動,在眉梢留下了一處淡淡的敗筆。但姬嫣也顧不得了,她從鏡台前站了起來,扶著頭上垂珠的絲絲步搖,神色有三分緊張三分拘謹三分羞怯,小心翼翼地問兩個丫頭:「我、我今日的打扮,有錯嗎?」

「沒錯沒錯,娘娘怎麼打扮都是美的!」

她們嘰嘰喳喳地回。

還記得他出征前,她親手將玄金披掛為他穿上,為他打上最後一道結時,太子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對她說:「孤新婚之夜對你的承諾永遠奏效。」

她那時一愣,許久方才想起來,他說的是那晚他向她承諾,只要她想,隨時可以提出和離。

那會大婚,他就對她說了這樣的話,姬嫣當時除了感到慍怒,便是難堪,可是臨行之前他卻再一次對她提起這句話,此去生死未卜,一切變數都有可能發生,他對她提這句話,讓她很是感動。

姬嫣第一次沒有顧慮,一頭扎進了他的懷中,堅硬的盔甲咯得她的臉蛋幾乎變形,留下了深邃的印子,可是她一點不感到疼,嗓音有些沙啞地說道:「殿下要馬到成功,平安無虞,臣妾就在金陵,等著殿下你回來。」

他彷彿嘆了一聲,伸出雙臂將她環抱,對她道:「一定。」

他果然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姬嫣心中想。

不顧矜持,姬嫣紅了臉,道:「我們去迎接殿下。」

瓔珞、翠鬟都吃吃偷笑,也不說破。

但一行人萬萬沒有想到,擺了這麼大的陣仗,在東宮等候,太子妃親在守在宮門,得見太子歸來,卻是帶著一名女子!

姬嫣當時便彷彿被施了定身法一樣,怔在了原地。

太子著玄金蟒紋箭袖長袍,寬大的披風籠罩著他懷中身材瘦小、羸弱不堪盈手的女子,那女子卧在殿下的胸口,臉頰半露,只見是烏眉翠鬢、風嬌水媚,她的眼波半朝里側,微微仰著,視線專註地落在王修戈的下頜上從未離開過半分。

他的手臂便如同捧著一件易碎的琉璃製品,嚴絲合縫地擁著她,不讓她受一絲風。眉頭凝成了結,薄唇下拉,神色間隱含擔憂。

姬嫣臉上的笑容,如同眼角下的冰,尚未成形,便被數九寒天的冷氣凝結了。她望著太子,愣愣地啟唇,喚了一聲「殿下」。

而太子似乎壓根沒有聽到,腳步匆忙地掠過了她,徑直走向他的寢殿。

太子妃被晾在一旁,被視同無物。

東宮的宮人們面面對視,心下炸開了鍋,那女人是誰?

伏海帶著人趕緊湧上去,隨著太子步入寢殿。

唯獨留下姬嫣和身旁的葉芸娘幾人,還停留在原地,她猶如傻了一般看向前方,目之所及,恰是牆根處那兩盆只剩下枝莖的白盞菊。葉芸娘擔憂無比,搖了一下姬嫣,她回過神,道:「我們也進去。」

寢殿內,燭火通明。

伏海見太子小心翼翼地將懷中女子安置在榻,伏海越過太子的肩膀偷摸瞅了一眼榻上纖弱的女子,不看還好,這一看之下,差點兒魂飛魄散!

這女子早該香消雲散了的,殿下從哪找回來的人!

伏海差點兒以為自己見到了鬼。

王修戈蹙眉,扭頭對他道:「伏海。」

伏海急忙上前,王修戈道:「傳太醫,將太醫院的太醫都叫來。」

伏海不敢說不是,急忙便去了,只是腳步匆匆邁出門檻時,正巧了與進殿而來的太子妃迎面撞上,伏海受了驚,「娘娘?」

姬嫣問道:「做什麼去?」

伏海回話:「殿下讓老奴去傳太醫。」

姬嫣彷彿神遊天外一般,猜也猜到了,輕輕拂袖:「那你便去吧。」

伏海低頭回了一句話,朝東宮外去了。

「娘娘。」

見姬嫣突然身子一晃,葉芸娘忙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穩住姬嫣。

姬嫣才終於能夠凝聚起身上的力氣,儘力往臉上裝飾笑容,朝寢殿而去。

東宮的宮人跪了一地,除了為榻上面若白紙的女子換毛巾熱水伺候著的,都在戰戰兢兢地等候著太子示下。

王修戈聽到姬嫣的腳步聲,這才抬起頭,看向她,姬嫣和他的目光碰上,儘力將臉色修飾得更完美,一絲破綻也沒有,王修戈看了她一眼,便又轉向榻上,與那女子對視。姬嫣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正握著那女子柔若無骨的小手,十指緊扣,唯獨在看她的時候,神色是那樣溫柔寵溺。

姬嫣的心臟如同被刺了一刀,豁出一灘鮮血。

他在戰場廝殺,她便在東宮日復一日充滿焦灼地等待,替他料理東宮大小一切事宜,而卻沒有想到,他終於回來,卻帶回了別的女人。

姬嫣猶如隻身行走了茫茫大霧裡頭,眼前一片空白,耳朵里卻清晰地聽見王修戈對她道:「枝兒在北夏戰場為了救孤受了重傷,那邊軍醫和傷葯都匱乏,孤便將她帶回了東宮,從此她便是東宮的人。」

姬嫣聽著,屋子裡燒了地龍,也很暖,只是她卻猶如一桶冷水兜頭澆下,渾身發冷。

許久沒說話,等到他終於有所不耐,朝她看來之際,姬嫣上前半步,對他福了福身子:「殿下信任臣妾,就請將枝兒娘子交給臣妾照顧。」

話音落地,那榻上的虛弱女子突然輕輕地扯了一下太子的箭袖,他連忙去看她,潘枝兒幽幽含泣的嗓音時斷時續:「殿下,枝兒不願離開殿下……」

王修戈微微皺眉,似乎正要哄,潘枝兒因為說話太急,重重地咳了幾聲,這幾聲宮人都聽見了,可謂撕心裂肺,「殿下,你答應枝兒……答應我的……」

王修戈嘆了一口,拍了拍她的臉頰,縱容地哄:「好吧,你留在孤這裡,好好養傷,哪裡也不去。」

潘枝兒綻開笑靨,對他道:「殿下,我就知道,你對枝兒好。」

「說什麼傻話,你我這般的情分……」說到這,忽然想到還有他人在場,便蹙眉閉了口。

姬嫣早被他們旁若無人的親昵弄得眼前發黑,她緊緊咬住了自己的唇瓣,不讓自己發出絲毫含泣的聲音。

終於太醫姍姍來遲,他們一來,王修戈便起身退開幾步,為太醫讓出空間。

幾名太醫背著藥箱為潘枝兒看傷。

姬嫣看著王修戈的背影。

王修戈對診脈的太醫解釋:「她在戰場上替孤受了一箭。傷在胸口,沒入兩寸,她身子弱,這一箭之後便斷斷續續地發著燒,用藥無數,但久不見效。」

太醫聽太子敘述,便揭開了潘枝兒的上衣,將繃帶撩起。

寢殿中靜悄悄的,太醫診斷商議之後,由院首向太子回話:「回殿下話,此女子傷勢處理得及時,並無大礙,也許是北方天寒地凍條件簡陋不適宜養傷,加上這女子身體瘦弱不禁風,才不見好轉,由老臣等人開了葯,只要按時內服外敷,不出一個月便能見效。」

太醫院的人為人保守,絕不會信口胡沁,王修戈點頭,「速去開方。」

「是。」

兵荒馬亂過後,榻上的潘枝兒已經沉憨入睡。

王修戈等待她睡下,將金鉤上收好的簾幔為她放落,等紗幔垂下,他起身朝姬嫣走來:「到正殿等孤,孤有話對你說。」

姬嫣早成了木偶一般的人,聽話地一句不問,便走出去了。

天色漆黑,敞開的殿門外空空蕩蕩的,能瞧得見遠方寥落的星辰。

葉芸娘在殿外來回地走動。

等了許久,王修戈終於跨步入內,來到姬嫣的面前。

姬嫣怔怔起身,看向他,唇瓣抿得蒼白:「枝兒娘子睡了嗎?」

王修戈不知為何,竟有幾分不敢看她,他側過了身,胡亂點了下頭。「嗯。」

私下無人之際,姬嫣的眼中滾出了一絲晶瑩的淚花,但她很快擦去,不允許自己在太子面前露出端倪,她是姬氏的女兒,無論何時都必須端莊大度,更何況在明知太子身份貴重,將來不可能與一人白首的情況下,她不能讓人看輕了自己。

姬嫣也緩緩點頭:「殿下將枝兒娘子安置在了東宮殿下的寢宮,是想用什麼樣的名分?」

「名分?」王修戈反問,「孤還未曾想過。」

姬嫣神色黯然。

這時,王修戈看向她,問道:「這些事,一向不都是太子妃拿主意么?枝兒身世飄零可憐,她對孤有幾次三番的救命之恩,太子妃以為應當如何?」

姬嫣的嘴唇幾乎要被她咬破,流出血。

內心當中有一個巨大的聲音幾乎在咆哮、嘶吼:為什麼你要來問我!難道你不知道,這對愛慕著你的我來說,有多麼殘忍嗎?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將我置於這種境地。

姬嫣狼狽地躲過了他的目光,勉強擠出一絲笑:「臣妾,奏明了皇上和皇後娘娘,再替枝兒娘子……擬一個名分吧。殿下,臣妾身子不適,先回去休息了。」

那一夜,她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的正殿,用全身的力氣強撐著一步一步走出去,只為了最後的一絲體面。

沒有人知道,她從太子看潘枝兒的眼中瞧見了什麼,那是她與太子夫妻近三載,卻從未得到過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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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覺得前邊的王二狗根本不算很狗?

現在開始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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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第一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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