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4章
車停下的地方,是空無一人的海岸。
這一路近乎靜默無聲,只有殷芷舒盡量壓抑的呼吸聲。
陸硯原本應在這一路上布置好回聯邦的路線與一應事宜,可顯然,這位聯邦最年輕的上將雖然早已恢復了之前那樣端正如劍的筆挺坐姿,卻有些罕見的心不在焉。
這種感覺,對心中眼中從來都只有國事天下事的陸硯上將來說,無疑十分陌生。
就像是有那麼一瞬間,他的世界從無垠星河,冰冷的聯邦邊境基地,旋轉的星球與機甲閃爍的光炮中極速縮小,縮小到了只能聚焦到殷芷舒一個人身上。
他的眼裡只剩下了一個蜷縮在自己身側的她。
他不能去看別的什麼,也不想去看。
他看著她手指蜷曲,手腕纖細,看著她額前的發有點狼狽地貼了幾縷在肌膚上,看著她緊閉著雙眼,睫毛翕動,臉色和唇色都是近乎病態的蒼白,這就顯得她唇上沾染的那一抹還沒擦掉的血漬格外鮮紅。
那是他的血。
然後,殷芷舒似是痛到難以忍耐,輕輕咬住了下唇,也咬住了那一點血漬。
陸硯猛地閉上了眼,卻無法將方才所見的那一幕從心頭腦海揮之而去。
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他的心裡僅有的那麼一小片柔軟的地方,突然坍塌了些許,再種進去了這樣一抹影子。
陸硯從這種狀態里驚醒的時候,下意識掃了一眼光腦。
他覺得自己在這樣的狀態中沉浸了許久,這讓他本能地感覺到了不對勁。
但光腦上的時間分明才過去了短短几秒,甚至連分鐘的數字都沒有跳去下一位。
陸硯微微皺了皺眉,心中的疑惑緩緩消散。
自律到嚴苛的這位聯邦利劍,心中竟然有了一絲隱秘的喜悅。
如果短暫放縱沉溺的時間不過這樣寥寥數秒,卻能帶來如此讓人沉溺的愉悅,倒也不是不可以在偶爾閑暇的間隙中……
只是偶爾而已。
等回到聯邦后,無數的日常事務就會埋沒他的所有時間,在離開帝國之前,有這樣一隅隱秘的明亮,也顯得這一次行動不是那麼過分沉悶。
更何況,短暫的交錯后,齊副官就會處理掉這個曾經看過他正臉的女人。
[好感值+1]
[綠茶值+1]
1001甚至和陸硯一起欣賞了一番殷芷舒此刻的模樣:[宿主讓我想起了一個表情包。]
[我好疼,我裝的.jpg]
殷芷舒反駁道:「不,你說錯了,這明明是:我好疼,但我不裝了.jpg」
1001:[……]
總是忘記自己綁定的宿主是一個怎樣的狠人呢。
「對了,這位陸上將沒有什麼血液病吧?我剛才好像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血。」殷芷舒問道。
1001:[……我以為你是故意給他看的?]
殷芷舒震驚:「我為什麼要給他看這個?」
1001沉默片刻:[因為……好感值+1?]
殷芷舒:「……」
1001:[……]
雖然不是很明白這位陸上將的癖好,但大為震驚。
海浪的翻湧聲從窗外傳來,天色是漸暗之前最後的穠麗,粼粼波光被晚霞暈出一片夢幻般的嫣然,然而海邊的人卻並沒有心情去欣賞這樣的美麗。
齊副官硬著頭皮打破車內的安靜:「我們是否現在出發,請您指示。」
已經徹底恢復冷漠的陸硯微微頷首。
面前遼闊浩瀚的海面倏而靜默無聲地塌陷了一片。
四周的海水仿若落瀑般垂直傾瀉,再從傾瀉的底部升起了一艘星際穿梭艦。
殷芷舒對此毫不意外,甚至在聞見若有若無的海水味的時候,就已經預見了這一幕。
齊副官為陸硯拉開車門,頓了頓,又繞到殷芷舒這邊。
「謝謝。」殷芷舒俯身脫了高跟鞋,這才一腳踩在了沙灘上。
海風吹亂了她的長發和裙擺,她卻顯然毫不在意般,隨手捋了捋頭髮,再看向陸硯:「那麼,接下來,我要和您一起上那艘穿梭艦,直到您真正離開,還是說……我現在就可以被放走了呢?」
下車后,之前車上近乎沉默的旖旎一掃而空。
穿梭艦門緩緩打開,摘掉了所有聯邦軍標的特種軍從伸展開來的懸廊上一字排開,只為護送這位聯邦聲望最盛、戰功最顯赫的上將回聯邦。
沉默的震懾力和殺氣鋪天蓋地混著海水的微腥而來。
「你可以走了。」陸硯頓了頓,才繼續道:「剛才,多謝。」
他的聲音混著海浪的翻滾,有一種低沉冰冷的質感,他的銀髮也被海風吹亂了些許,但他的氣質依然是肅殺卻迷人的,連1001都忍不住[哇哦]了一聲,吹了個奶里奶氣的口哨。
口哨音落,1001緊急插播道:[宿主隨車走過了聯邦秘密撤退通道,並且知曉了這片星域的聯邦穿梭艦隱匿地點,按照陸硯此人鏟草除根的性格,謝歸謝,宿主啊,危歸危哦。]
殷芷舒遺憾地「哦」了一聲:「那我……想想辦法。」
她也確實想了想,這才慢慢開口道:「是我應當謝謝您,可是,我要怎麼走呢?」
陸硯淡淡地看了齊副官一眼。
這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一般都會扔給齊副官去安排。
就像過去無數次那樣。
齊副官有些擔心陸硯特殊對待的心回落了一大半,他會意地上前半步,正要請示這次應當斬草除根,還是盯梢關押。
殷芷舒卻突然壓輕了聲音,充滿歉意地說:「其實……我也沒有什麼經驗,但嘴唇上的傷口,想來癒合得總會比其他地方要更快一些。」
陸硯才要邁開的步伐倏而一頓。
因為受過太多傷,甚至此刻,他身上也是帶傷的,有鎮定劑和疼痛緩釋壓下去了大半,卻也總能蓋過唇畔上的那一小片。
但被這樣提示后,陸硯突然覺得,唇上的細碎痛感變得明顯了起來。
方才殷芷舒覆蓋上來時的柔軟與洶湧再次淹沒了他,他的目光甚至下意識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陸硯的眼底暗了暗。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道:「是嗎?你沒有……過其他人?」
這位銀髮上將顯然無法將「親」或「吻」這樣的字眼直接說出來。
殷芷舒卻裝作不解其意,歪了歪頭:「嗯?您是說親吻這件事嗎?之前確實從來都沒有過呢。不過您也不用太在意,我沒有關係的,能夠幫到您,就太好了。」
陸硯或許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的唇邊有了一個短暫的愉悅弧度,他的聲音都有了幾分溫度:「嗯,我不會太在意的。」
1001即時播報:[好感度+1,綠茶值+1。我舉報,他騙人,他明明可在意這件事了!]
殷芷舒也沒想到這一招這麼奏效:「難道他還是什麼男德守護者?」
1001:[嗯?什麼意思?]
殷芷舒換了種說法:「意思是說,這位官方年齡已經125歲的上將先生,還是初吻嗎?有一說一,雖說星際時代大家普遍長壽高齡,青春也能長達300年,但一上來就是125歲,我內心也還是微妙的。」
1001一窒:[都星際時代了,就不要在意年齡這種細節啦,忽略那個細細的1,就當他25歲好了。至於初吻什麼的……且讓我查查。]
「會開車嗎?」陸硯顯然心情不錯,也飛快地給自己找了一個不殺殷芷舒的借口——
到現在,她分明都不知道他是誰,否則難道不應該向他索取更多嗎?
她沒有。
不僅沒有,還在擔心他那一點莫須有的傷口。
殷芷舒裝作不知道自己剛才從刀尖上走過了一圈,柔聲細氣道:「當然會呀。」
陸硯重新看向齊副官,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
齊副官:「……」?
齊副官的內心充滿了問號和吐槽,幾乎想要將色令智昏這幾個大字寫在臉上,可惜,服從命令從來都是軍人的天性。
殷芷舒順利地拿到了車的密鑰,心情極好地趴在打開的車門上,打算就這樣目送陸硯登上他離開的穿梭星艦。
陸硯才要提步,卻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倏而駐足道:「你會去嗎?」
殷芷舒一愣:「什麼?」
「季風宵的舞會。」陸硯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殷芷舒歪歪頭:「您是說那位飛揚跋扈的皇太子嗎?我不喜歡那麼張揚的作風啦,所以當然不會去的。」
頓了頓,她故作疑惑地反問道:「還是說……您希望我去?」
陸硯心情顯然更好了,但他眉眼依然沉沉:「我希望你去,你就會去嗎?」
殷芷舒露出為難的神色,看上去很是掙扎猶豫了一番,好似真的完全不想去,但又不願意拂了陸硯的意。
陸硯微微勾唇:「後會有期。」
[好感度+1]
[順便,恭喜宿主,雖然我們的陸上將已經125歲『高齡』了,但確實如你所想,是一位真正意義上的『男德守護者』哦。]
他深深地看了有些怔忡的殷芷舒一眼,終於真正轉身而去,期間沒有回頭一次,甚至在登上了穿梭星艦后,都沒有再看她一眼。
齊副官低聲道:「頭兒,真就這麼放她走嗎?」
「車上有定位,首都星也有我們的人,盯著點。」陸硯在躺進醫療艙之前,補充了一句:「也不用盯得太緊,不必影響她的正常生活。」
「在我下次來帝國之前,這條線路先暫停使用。」
言罷,他又想到了什麼,垂眸看了一眼醫療艙的喚醒的時間,鬼使神差地將時間調前了十二個小時,恰是季風宵的舞會開始的時間。
殷芷舒看著海中升騰而起,倏而撕裂空間而去穿梭艦,忍不住吹了個口哨。
1001覺得如果自己有眉頭,恐怕這會兒已經打了個死結:[吹口哨的行為極其不綠茶,希望宿主檢討反思一下自己的行為舉止……]
「足足125歲的青澀上將在我身上破了例,難道不值得我為他吹個漂亮的口哨嗎?當初遊戲研發的時候怎麼沒把這一條寫進去,我打包票,要是有這條的話,我們陸上將的人氣一定會一騎絕塵。」殷芷舒抬手伸了個懶腰,左右活動了一下肩膀:「裝了這麼久,累死我了。這裡又沒有別人,還不允許我做會兒自己?」
1001於是目瞪口呆地看著殷芷舒敲了敲身側的車殼,再在車裡將所有按鈕幾乎都摸了個遍,宛如量子讀書法般翻了一遭車輛運行安全說明書後,再拎出了車後備艙里的工具箱。仟韆仦哾
1001有了一絲奇特的預感,結結巴巴問道:[宿、宿主,你這是要做什麼?我們接下來不是應該先回市區、再做打算嗎?]
殷芷舒手指在車內控制光幕上翻飛,無數窗口彈出再被攻入解鎖后,終於露出了隱藏得極深的車輛彈丨葯庫。
她看著屏幕上品類還挺豐富的光炮型號,終於勾露出了一個溫柔而滿意的笑容:「是啊,沒錯,是要先回市區。」
「去炸了那個陳三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