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客

貴客

「你真回去。不是我說,余鎮欽快回來了。你以為你還能在余府藏多久。不如趁此機會離開……」

「餘澤很快就要從內閣削職。不到半年,余家將再無力插手中樞。」林寂垂眸,把弄著手中尚有餘溫卻逐漸冷卻的茶杯,唇邊的笑意冷冽。

「可眼下至少余家尚且勢大。」

那人急不可耐地撐著桌子站起來,「若是你露出一些破綻——」

眼風寸寸抬起。

「我知道你的意思。」林寂撣了撣袖上的塵灰,「我會衡量。」

窗外雨越下越大,打濕泥濘的小徑。

「阿寂!」

「只一樣,那余家三公子與我走得近,若是他出了什麼岔子,於我而言才是破綻。你下回再衝動行事,我饒不了你。」

「什麼三公子,你說今日那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他一手拍在桌上,用力極大,險些將桌子一掌拍碎,「他算是個什麼東西,跟著他父親兄長沆瀣一氣,端的是個什麼飯碗,吃的又是誰的血肉,也配得起你喊一聲公子?!」

「林戎。」

「我不是林戎,我是蕭荀!」

嘶吼之下,一道耀眼的閃電照亮屋內。

誰的手飛快遏上他的咽喉,讓林戎只能被用力貫在牆上,被迫足尖點地,手緊緊握著那人的手腕小幅度掙扎著。

「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把這個名字,爛在肚子里。」

林寂周身映染著冷冽,指尖的力道加重,嘴角壓平,不帶半點笑意。

在那人幾乎不能呼吸的時候,手指終於鬆開。

林戎沿著牆壁滑落在地上。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林戎攥緊了手,整個身子都氣得微抖,「為什麼他們可以榮華一生,而我們,卻得如地溝老鼠一般,連自己的名字都必須忘記。」

「沒有要你忘記。」

林寂緩緩地蹲下,「當有一天,你可以把名字告訴他們的時候。」

「就是他們的死期。」

素白的鞋履踏進大雨里,撐著傘在小徑中遠去。

***

余洛剛剛趕回府中,立刻察覺今天府里格外不一般。

婢女行色匆匆,洒掃的人也變多了。護衛們更是往來巡看,好像要把府內外都仔細排查一遍。那些無人去的角落裡管事還叫人一根根地把雜草拔了,修整多餘的枝葉。

莫非今天是什麼大日子不是。

余洛剛下轎子,光腳踩在濕漉漉的地上,即刻就有婢女「呀」地一聲,趕忙小跑著去屋內拿了雙新的鞋和足衣給三公子先換上。

余洛認得這位婢女,叫鴛娘,二十齣頭的年紀,好像是以前就貼身服侍很久的。

「鴛姐姐,今日府中是怎麼了。」余洛便問她。

「大公子府里遞來消息,今日晚膳要來侯府,算著時間,也快到了。」

大公子。噢,便是那宣平侯府的長子,餘澤。

是五年前的殿試狀元,僅用幾年的時間攀上內閣次輔的位置。

在朝堂上長袖善舞,又年少得志,素來是被捧得很高。

加之是家中長子,和次女余泱年歲上差了正正七歲,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家中獨子承歡膝下,故而十分得老夫人的喜愛。

這還是余洛第一次見這位兄長。

鴛娘說,大公子一般無事是不會回侯府探望的。上一次回來,還是一年前余洛要和廣陵郡王談婚論嫁的時候。

且這次,大公子特意吩咐了,要余洛好生盛裝打扮,晚上要見貴客。

余洛不明所以。

剛被推搡著沐浴更衣,余洛還是不大適應被伺候著洗澡,就把人全部攆了出去,洗好了坐在鏡子前發起了愁。

打扮,又要打扮,很麻煩的。

我今天已經很累了。

而且,什麼貴客啊。

我只想為林寂吃這種麻煩的苦。

嘆了口氣。

算了,這位兄長家大業大,既然都開口了,就順著點吧。

余洛還是拿起了脂粉,又將書翻開幾頁,這次更為隨意地挑了個妝面,仔細地一點點把脂粉抹上去,然後開始描眉。

「咦,這眉毛怎麼短短的一截。」

算了,畫吧。

「好像眼尾畫得太重了……不過,書上也是這麼畫的。」

余洛繼續描紅。

待到最後一步畫朱唇,還沒往上點呢,鴛娘說林公子回來了。

這一句直接讓他點到了唇外,拉出出好大一筆。像是血盆大口似的。

鴛娘直接呆住了。

「小……公子?」

這語氣,是差點沒認人出來。

余洛沒聽出來,只歡喜地問道:「林哥哥回來了,他在哪兒!」

「小,小,小公子!」鴛娘慌張地踏進來,生怕他模樣被別人看到似的,「你這是……」

門外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余洛看了眼外頭的天色,果真正是天黑時分。

林寂說的時間真准。

余洛剛剛還一直在擔心林寂會不會就這麼走了,見他真的如約回來鬆了一大口氣,心中竟然浮現出一點點微末的愉悅。

余洛咧開一個笑就越過鴛娘一下撲進林寂懷裡,再一抬頭:「林哥哥吃晚飯了嗎。」

好白的一張臉。

好紅的一道唇。

那道刺眼的朱紅,都快畫到耳後根去了。

活像吃了死孩子。

林寂不免怔忪一下。

然後才抬手揉了揉他的頭,微笑地答道,「還沒,給你帶了一份桂花糖糕,正是當季的。」

余洛歡歡喜喜地接過那一提紙包,「鴛娘,幫我拆開,我現在就要吃。」

嘴巴里似乎還殘留著那車前草煮水的苦味,正好吃點甜的。

「可是小公子,一會兒還得陪大公子和老夫人用膳……」

「沒事,我都能吃。」余洛滿不在乎地說,「林哥哥特意給我買的,我會全部吃掉。」

後面一句,是對著林寂說的。

態度上是滿滿的討好。

林寂卻問他,「你怎的又打扮起來了,要出門嗎。」

「不出門,是兄長要我好生打扮,說今晚要見引我見一位貴客。好看嗎。」

余洛還不知自己嘴巴處被畫了一道。

這張臉配著著這天真的聲音,說不出的詭異。

林寂眉頭挑起些許,掃過他的唇邊,又看著鴛娘如臨大敵的神色,還衝自己搖搖頭。是教他先別打擊小世子的意思。

「好看。」

復而又問,「是什麼樣的貴客。」

鴛娘動作慌張地將包在外頭的紙拆了,馥郁的香甜氣息立刻飄了滿屋。

余洛沒有答他,只撲到那桌子前捻著兩塊糕美滋滋地吃著,細白的指尖將鬆軟的糖糕推到嘴邊,咬了一小口,再將另外小半塊也吃了。

末了,還伸出舌頭舔了舔沾著粉末的嘴唇。

林寂覺得自己手指尖有些莫名發燙。

「小公子,您這樣打扮可不行。」

鴛娘將桂花糖糕擺在那銅鏡前,騰出空來后,教人打了一盆水來,擰乾了毛巾剛剛把余洛唇角多餘的一道朱紅擦了,抬手準備再繼續擦掉滿臉亂畫的妝。

「誒,幹什麼。」余洛嘴裡塞著東西說話含糊不清的,著急地阻撓,不讓她擦下,「我花了好久才畫好的!」

鴛娘又掃了眼放在蒲團邊的那本書。

頓時嚇得手裡梳子都掉了。

這可是雅妓名倌的妝書,小公子教人從哪裡買來的——余氏大家氏族,怎麼能作這種煙花之地討好人用的花哨打扮。

將買書的小婢女喚進來好好訓斥了一番,那小婢女也不知世事,委屈得很。

鴛娘要將人拖下去打一頓,好像真氣得不輕。

余洛不忍鴛娘發落了她,便先打發她下去,牽著鴛娘的手道,「沒事,沒事。是我要她瞞著府里人去買的,別罰她。」

那語氣里有些撒嬌的意思,「名倌是什麼,我這樣畫,不好看嗎。」

這樣一問,鴛娘不知該怎麼答,「不是好看不好看的事兒。」

不能說是不好看。

只能說是丑極了。

鴛娘說不得實話,只和身後的林寂頗有默契的對了一眼,默默地為他把臉上的東西都擦乾淨了,「小公子想好好打扮,可以跟鴛娘說,我去替你請一位宮裡的老嬤嬤來,不要信這些市井上雜亂的書上所寫。」

「您可是余家的小世子,怎麼能和倌兒們相提並論,這樣的話也不得再問,讓老夫人和大公子聽了,定是要罰的。」

余洛一下閉緊了嘴巴,不敢再提這件事。

這一次,鴛娘手把手地地給他打扮起來。

因著時間緊急,她也只能給他做了個簡單的描眉添朱,冠發上別著一支通體雪白的玉簪子,簪子一頭垂著一顆巨大的東珠。

額前繫上一圈朱紅的額帶,額帶上鑲與發簪一樣的白玉,繫到發后,墜下四顆小小的東珠順著垂下。

看上去大方又貴氣。

「鴛姐姐,這個簪子比以前的重好多。」

余洛卻好像有一點不滿,晃了晃頭,底下墜著的小東珠敲得鋃鐺作響,「換一枚吧。」

「小公子有所不知,這簪子可是陛下早些年封貴妃時,御賜給余娘娘的。余娘娘當上皇后,便跳了幾樣贈了府里。這可貴重著,也好看得很,小公子不要嫌它重。」

「是嗎。」他有些猶豫。

於是回過頭,看向身後的林寂,問,「林哥哥,我這樣好看嗎。」

昏黃的燭火旁,林寂還穿著那間素白的長衣,好像他們初遇時候的打扮。

「嗯,好看。」

林寂像是順著鴛娘的話說道。

語氣很平淡啊。

不過,好看就行。

余洛開心地回過頭,再對著鏡子里摸了摸簪下墜著的東珠,「行,那就這個簪子吧。」

鴛娘鬆了口氣,朝著林寂投去一個感謝的目光。

他背倚著牆壁,看著銅鏡里打扮華貴端正的余洛,禁不住看過後,再瞥一眼。

「林哥哥也跟我們一起吃飯嗎。」

余洛問。

「今日大公子過來,林公子就不方便過去了。」鴛娘替他正了正冠發,滿意地點點頭,知道余洛素來把這位舉子看得重,怕他不滿意了發脾氣,便順著他心意勸慰道,「小公子放心,我會照看好林公子的飲食,上的菜都是小廚房裡再備一份的,挑好的給他送。這是有些失規矩的,小公子可不要去跟老夫人告狀。」

「不告狀不告狀。」

余洛開心還來不及,「挑好的送,挑最好的送。」

又過頭,猝不及防地竟正好撞上林寂的目光。

林寂似乎也沒想到他忽然回頭,稍有些不自然地轉了一下眼,然後才笑道,「也不必的,按規矩來便是。」說這句話時看向鴛娘。

鴛娘也感激地朝著林公子再投去一個眼光。

自從林公子來了以後,餘三公子好像也變得好伺候很多。

鴛娘開心極了,最後再去拿了一件深絳色的廣綉長衣和荼白綉著荷花的對襟給余洛穿上,配著一雙淺杏色的鞋子。

當真清貴至極。

下人來報,大公子已經到府門外,一起落轎的,好像還有旁人。

這大概就是餘澤口中的「貴客」。

***

府門剛打開,老夫人便拄著拐杖從正堂出來,一路走下階來相迎。

餘澤穿得一身器宇軒昂的明藍色袍子,銀線綉著幾尾魚墜在袍尾。他生得又高根本不像個文官,看上去英姿勃發。

卻一伸手向身後人引路,「這邊請。」

向來自命甚高的余家大公子也有這樣客氣的時候,余府里的婢女們都是未見過的,只能低著頭站在邊上為他們打著一排排燈籠,將路照得明亮一片。

來人取下兜帽,順勢解開披風,倒像是一路風塵僕僕趕來的模樣。

打扮也不似餘澤貴氣,卻自帶幾分睥睨的傲色。

余老夫人先將外人都打發走了,只留下幾個口緊的伺候,這才著人開始上菜。

「小王爺遠道而來,實在是辛苦了。」餘澤做事素來有眼色,先上的菜都教人擺了兩樣在老夫人面前,再擺兩樣在這位貴客面前,「不如今日,暫且歇在我們侯府。」

「余兄客氣。家兄還有些事情吩咐了,我是得回自己宅子處理一二的。」

聽著聲音,分明還是少年。

是的,這位裴小王爺是老王爺中年幼子,小了他哥哥十二歲。今年不過十六。

很年輕,從未論過婚嫁。

但若說要論,也是可以。

餘澤給裴寒凜斟滿酒,心裡頭打著算盤:既然雲南王有這個意思,想和他們余家聯姻。這可是大好事,能解了他如今內閣被排擠架空的困厄,那是久旱遇甘霖啊。

裴寒凜卻沒有直接喝了這口酒,只小小地抿一口。

他打量著余府上下,心裡頭也有些想法。

這位余家的三公子名頭早就傳遍了金陵城。

是個廣陵郡王捨棄不要的。

他早就打聽得一清二楚。

這余家老三肚子里又沒墨水,文不成武不不就,脾氣又差得很,要不是老夫人管著,這麼些年沒準天天在金陵城惹是生非。

聽說相貌也不行,還善妒。

小郡王前頭剛退了婚和李家結親,他沒過多久就把找人深夜裡去刺傷了。

裴寒凜很不悅,如今看到餘澤欣喜若狂的眼神,這分不悅更甚了。

簡直像恨不能立刻讓他們成婚,生怕他反悔似的。

魏聞緒是個什麼貨色,本來是邊境沒有分毫實權的區區一個郡王,那是混吃等死的皇族人。一朝鯉魚躍龍門來金陵城裡便招搖起來。

被這樣的人退過婚的。

竟然讓我來娶。

兄長讓他來護著余氏,他不敢不從。

可這婚姻大事也這般草率地搭進去,著實讓他心口悶了一團氣。

要扶一把余氏便出手扶就是,有必要拿親弟弟的婚事來當籌碼嗎!

裴寒凜壓著心頭的火,始終沉默著不發一言。

「三公子呢。」

老夫人問管事,「沒規矩,都上菜了,還不快把三公子請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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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裴:讓我來給各位表演一個當場真香。

***

今天會稍微修一下文,主要修錯別字,不用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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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認偏執反派的下場[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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