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妙人

第一百一十章 妙人

第一百一十章妙人

此刻,在皇宮精舍之中。

牛得草:「稟萬歲爺,原來是這事啊。這個陳艾不就是萬歲你傳來京城的嗎,還沒見過一面,就要抓進監獄里去了?」

「陳艾……」朱元璋的語氣突然一頓,定定地看著前方,眼神里一陣迷茫。

皇帝年紀越大越是愛靜,尤其是在看奏摺的時候,整個皇宮中沒有人敢發出一絲兒聲音。

說來也怪,朱元璋這一眼看出去,夜空中再沒有焰火騰起,夜色顯得出奇地靜謐。

牛得草偷偷抬頭看了皇帝一眼,發現萬歲爺先前臉上的那一片健康的光澤突然消失不見,變得乾燥而蠟黃,若不是穿著硃紅色的龍袍,完全一副農家翁模樣。

疲勞,萬歲爺疲勞了。

牛得草輕手輕腳走到几旁,將一杯子早已經發開的綠茶端到皇帝身邊,又提了水壺衝進去。

茶水在那一盞青花蓋碗里蕩漾開來,綠得透亮。有氤氳熱氣飄散開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朱元璋端起杯子猛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縮下去一截。被熱氣一蒸,他眼睛里總算恢復了神采,又開始熠熠生光。

「陳艾,有點印象,是不是蘇州知縣胡夢海的學生,朕當時是說過著人傳他進京的。」朱元璋突然問:「牛得草,這個陳艾和胡夢海是何等情形,還有陳艾怎麼想著走錦衣衛的路子落籍上元縣的?」

牛得草又給皇帝的杯子里續上水,杯中的綠意淺了許多,呈現出一種嫩黃色:「回萬歲爺的話,胡夢海和陳艾來京城之後,錦衣衛宋金保也有來複命,陛下也是知道的。只是,當時萬歲爺你正在為北面的戰事憂心,就隨口說了一句讓他們等著吧,到時候自然有旨意給他們。於是,這事也就這麼揭到一邊。沒有萬歲爺你的旨意,他們二人也不敢離開南京。於是就那麼在客棧里等著,一等就是大半月。」

「朕當時說過這樣的話嗎?」朱元璋語氣中帶著一絲蕭索。

「確實是說過這樣的話。」牛得草背心中開始沁出汗水來,陛下是真的老了,記性也沒往年好。只是,這一點也沒人敢在他老人家面前提起。

朱元璋沉默半晌,又喝了一大口水:「牛得草,你繼續說。」

牛得草小心地看著皇帝:「回主子的話,陳艾之所以落籍上元縣,依奴才看來,估計是為方便參加下個月的府試吧。科舉畢竟關係到他的切身大事,陛下又沒旨意下去,他自然不敢回蘇州,只能就近參加考試了。」

「哦,府試啊,這個陳艾倒是個熱切功名之人,他在吳江的所作所為不依常理,幾乎將整個吳江縣城政都一把抓了。胡夢海的官也是做得糊塗,放任一個文吏放手大幹。嘿嘿,這樣的官兒,朕拿來何用?還有你牛得草竟然替陳艾這樣的人說話,是不是得了他的好處?」朱元璋冷冷一笑看著牛得草:「你說呢?」

朱元璋眼中的光芒更盛,鋒利得像一把刀子。

牛得草汗如雨下,心中大叫不好。

他知道不能迴避皇帝的目光,徑直道:「萬歲爺明鑒萬里,奴才可從來沒見過陳艾和胡夢海,又從何處得他好處?

不過,既然陛下有旨傳陳艾進京,雖然是隨口一說,可萬歲爺的每一句話奴才都當成頂天的大事留在心上。不過萬歲爺,奴才有一句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來聽聽。」見牛得草一副坦蕩模樣,朱元璋眼中的殺氣也收了,語氣變得平和。

牛得草心中一松,道:「回萬歲爺的話,如今的世人是怕讀書怕參加科舉,各地各部衙門都缺員嚴重,朝廷官員俸祿微薄,讀書人都覺得這官當著沒意思,也沒那個心思。正因為當官是一個只埋頭做事,有沒多少錢拿的事,這陳艾偏偏要去參加科舉,難道不是想著為朝廷為陛下出力嗎?」

朱元璋有些沉默,半天才道:「朕布衣出身,民間的事情自然是知道的。這世行多是趨厲避害之徒,當官確實不是一件能夠發財的活兒。

陳艾要參加府試,想著為朝廷出力,朕就答應了,此事也不再追究。」

牛得草:「那也是萬歲的恩典,陳艾的造化。」

「可是。」朱元璋突然恨恨道:「可是,陳艾居然走錦衣衛的門路落籍上元縣,這事朕卻不能不追究,朕倒想知道那宋金保得了陳艾多少好處,肯為他打通關節。」

牛得草小心道:「萬歲想差了,依奴才看來那宋金保不但沒有得到陳艾半點好處,反在上元縣那裡陪了許多笑臉。」

朱元璋有些吃驚:「此話何解?」

牛得草回道:「稟萬歲爺爺,其實,這陳艾和胡夢海這次可是被宋金保給害慘了。自他將胡大人和陳艾傳到京城之後,陛下日理萬機,也沒空處置他們二人。陛下沒有口喻,胡、陳二人自然不敢亂跑,錦衣衛也得將二人控制在客棧里,算是一種變相的軟禁。按說,被軟禁也沒什麼大不了,也就是在客房裡住上一陣子,看看書寫寫字什麼的,也算是一種修身養性,對他們也是有好處的。可問題是……」

「問題是什麼?」朱元璋有些疑惑,不覺得出言詢問。

「問題是,當初宋金保安排他們住在京城最豪華的一間客棧中,又是最好的上房,每人每日都得五百文房錢。這大半月住下來,估計陳艾和胡夢海已經窮得快要當褲子了,偏偏還不敢離開,另覓便宜的地方。」

「為什麼不能去住便宜的客棧?」皇帝又問。

牛得草:「錦衣衛自有制度,犯官軟禁之後就登記報備了,不能隨意挪動住所。錦衣衛的人做事認真,可有的時候未免有些僵化,按照江南人的說話叫擰不清。」

「哈哈」朱元璋放聲大笑起來:「所以……」

「所以,宋金保對陳艾和胡知縣心壞愧疚,這才主動想著替陳艾落籍,再怎麼說也要保住陳艾的前程,免得壞了人家的功名,也替國家挽回一個有用的人才。」牛得草也小聲地笑了起來。

「哈哈」皇帝笑得很開心:「如此說來,這事倒也有趣,科舉乃是我朝一等一的大事,宋金保此舉出發點卻是好的,朕就不追究了。

不過,皇帝臉色突然一沉:「陳艾此人實在狂妄,做事也是膽大枉為。他當初在吳江搞得烏煙瘴氣,朕本打算狠狠責罰他和胡夢海。不過,此人思路詭異,有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這才傳他進京。不過,他竟然想在京城參加考試。此人究竟是不是人才,還兩說呢若真是人才,朕自然要用。否則,定斬不饒。」

牛得草道:「聽說是個人才。」

「聽說?」朱元璋面色更難看。

牛得草心中不住狂跳,這個主子爺喜怒無常,上一刻在笑,沒準下一刻就變了臉,是個不好侍侯的主。

「陛下,也不算是聽說。錦衣衛宋金保將陳艾和胡大人從蘇州帶進京城時還取了幾件東西,其中有一把萬民傘和陳艾府試的全套試卷。陳艾是不是人才,奴才也說不好,可看他所做的卷子,卻甚是有趣。」

「萬民傘……試卷……」朱元璋笑了笑,看了一眼案頭好象永遠也看不完的奏摺,心中突然有一種深重的倦怠感:「不看摺子了,把你說的那幾樣東西取過來看看。」

「那幾件東西正存在老奴手中,這就取來給萬歲爺過目。」

一把普通的雨傘,上面貼了無數布條。布條上寫滿了諸如「青天大老爺」「明鏡高懸」「民之父母」之類的話。

朱元璋拿起雨傘看了半天,這才鄭重地放在案頭:「如此說來,這個胡夢海是個好官了?」

牛得草:「是不是好官奴才不敢下定論,不過百姓的心思也是簡單。胡大人免了百姓往年的積欠,此舉惠及全縣幾十萬生民,大家自然要說他的好。」

朱元璋突然說了一聲「好」,又嘆息一聲:「百姓的心思是挺簡單的,誰給了他好處,他們就認誰是好官。可惜,這麼簡單的道理滿朝官員又多少能夠明白。說起免除往年積欠,這其中卻有陳艾的一份功勞,雖然他行的是邪道,可心是正的,這人只要心正,就算做錯了事,也不是可以得到寬恕。罷了,將陳艾的卷子提出來看看,朕道要看看是怎麼個有趣法。」

「是。」牛得草將陳艾的卷子依次序排好:「這是第一題史論。」

陳艾的史論大多摘抄自後世的軍史論壇,其中未免有新奇怪異之說,對明朝人而言卻是如此的新鮮。

朱元璋只看了一頁,就被吸引住了。

老實說,朱元璋布衣出身,早年不過是一個和尚,文化程度本不高。雖然後來經過多年的學習和鍛煉,常年與宋廉、劉伯溫這樣的鴻儒相處,學問也跟這水漲船高。可骨子裡卻還帶著早年不奢遮的市民氣,這種古怪有趣的文章倒對了他的胃口。

立即精神一振,暗道:這個陳艾倒是個妙人,這麼能扯,比宋廉、劉基他們有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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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公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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