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臘月三十去給人家做年夜飯,就是張婆子自己都替主家不好意思。但正是因為不好意思,王員外才將工錢開得這麼高。做一頓飯,十兩銀子。
安琳琅倒是沒有什麼過年不出去做活的忌諱。她在現代之時經常除夕滿世界飛,全年無休。除夕對安琳琅來說更多只是個象徵,沒有太多信念的東西在。不過這個年代是十分重視除夕一家人團圓的。方婆子聽到外頭張婆子的話,扶著拐杖從門裡出來,站在門邊小心翼翼地往這邊看。
張婆子也知道這話說的不地道,所以才拿十兩銀子說事兒。
「這回這個是好差事。大過年的,把人叫去做飯確實有些不通情理,所以王家的主子也說了。十兩銀子是辛苦錢,若是得了貴客的誇讚,還有紅封。」說著,她三根手指頭捏在一起搓了搓,就差明示安琳琅,「得有這個數兒。」
安琳琅可恥地心動了。
做一頓年夜飯對安琳琅這種水平的廚師來說不是個難事兒,最多也就是一個上午。若是一個上午的忙碌就換來十三四兩銀子,確實是個不錯的差事。
想了想,她於是張口也就答應了:「看在張嬸子的面子上,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張婆子心裡一喜。原本沒抱希望,沒想到事兒給說成了!
這事兒說成了,回去她也是有賞錢拿的。往年過年,主家都會給下人發紅封的。王家大奶奶尤其大方,心情好的時候給賞賜都是一抓就是一把銅錢的。張婆子頓時喜形於色,扭臉嘴角翹著壓不下來:「你們一家子都是厚道人,會有福報的。都會有的……」
福報不福報的說不準,安琳琅既然答應了做事也不妨說點旁人愛聽的。張婆子一聽安琳琅是將那日她與王媽媽送方婆子回來這事兒記心裡,心裡不禁美滋滋:「這都是咱們應該做的。我就是熱心腸,平常看到誰出事兒都會搭把手,哪裡就值得你這麼記在心裡?」
安琳琅又笑著恭維了她兩句,張婆子頓時喜笑顏開的。
好話誰都愛聽,安琳琅給臉,張婆子自然樂意給安琳琅行方便。
她想了想,便多說了一嘴:「這回的那個貴客了不得。聽說是南邊某個大官家的公子,尊貴得很。我聽著伺候的下人說啊,這公子嘴刁得很,什麼都不吃。就偏愛吃你做的那個什麼腸。弄那個腸蒸飯,香得很,那貴客的僕從說他一頓能吃兩碗。」
「唉,是我不識貨了。哪裡曉得看著黑乎乎的東西味兒這麼好?」張婆子撓了撓臉皮,「劉廚子偷懶給那公子蒸了一回,就這麼被惦記上了。問后廚要了好幾回,但也就那麼兩根……」
安琳琅眉頭揚起來,這是喜歡煲仔飯?
「要是喜歡,我這回過去,再帶幾根便是。」
張婆子見她這麼上道兒,一拍大腿就高興了:「那感情好!放心,大奶奶那邊大方的很。這香腸必然不會白拿你的,我自會跟管家說這是買的。到時候賬房會跟你結賬。」
奸商安琳琅想要的就是這句話,頓時也是喜笑顏開:「那可真是感情好。」
事兒這麼說定了,張婆子沒就留,急急吼吼地就回去報信兒了。
方婆子有些欲言又止,心裡既高興又糾結。思來想去,到底為十三四兩的賞銀妥協。她從門裡出來,這段時日羊奶沒斷,她那青黃的臉色慢慢從裡頭透出亮色,人瞧著精神了許多:「三十那日我跟你一道去。要做什麼菜你拿主意,打下手的事兒交給我,也好儘早回來過年。」
安琳琅點點頭,攙扶著她回了屋內。
與此同時,安靜了許久的武原鎮又來了一批生人。
冰天雪地里,馬兒嘶鳴。趕車的車夫吁地一聲拉住韁繩,將馬車停到了武原鎮的牌坊前。
前後三輛馬車,馬車的周圍圍繞著騎馬的護衛。最前頭的一輛是容納數十人的大馬車,最後頭的是一輛撲通的青皮大馬車。中間的馬車最為精美,車身用青黑的布遮得嚴嚴實實,外頭還罩著一層堅韌的雲錦緞。門窗緊閉,金色的穗穗垂掛在馬車頂的四周,隨著馬兒的突然停滯而前後搖擺。
風突然停了,天空又飄起了雪粒子。這是他們從南到北以來,遇到的第二十三個雪天。
不知這北邊的雪怎麼就這麼多,下了將近一個月都沒有消停的時候。
其中一個護衛騎馬嘚嘚地走到最前頭,仔細打量了牌匾。一甩韁繩,騎著馬慢慢停在了為首的馬車靠右的窗子邊上。抬手敲了兩下,裡頭人聽到動靜打開一條縫,一張白皙的臉露出來——一個烏髮玉冠的年輕公子,相貌疏淡英俊。雪白的毛領抵在他的下巴邊,襯得一雙眼睛漆黑如墨。
他臉色本就冷淡,此時皺眉往外看了一眼。見又下起雪,眉心都擰得打了結。低沉的嗓音飄散在冰雪中夾雜了一絲不耐:「可是到了?」
外頭護衛從馬上下來,行了一禮恭敬道:「秉公子,這裡就是武原鎮。」
那公子沒說話,淡淡地垂下眼帘便關上了車窗的門。
他雖沒說什麼話,但近身伺候的人都清楚他的意思,這就是應允的意思。於是那護衛翻身上嗎,車隊(姑且算車隊)便又緩緩地往鎮子里走去。
到了鎮子上,一行人方發現了不對。這小地方不似江南那等繁華處,到了這個時候街道上幾乎看不見開門的商戶。越往裡頭走,一個人都沒有。不僅沒有人,他們甚至都沒有找到可以落腳的地方。從鎮頭到鎮尾,除了一家破破爛爛的食肆還開著,連驛站都沒有。
沒辦法,只能讓僕從去食肆問問情況。
那食肆是做往來商旅生意的。在武原鎮多年,很有經驗。越是過年越容易碰上沒有去處的商旅。這個時候往往是他們一年中做生意最賺錢的時候。果然等到僕從來問,自然是有屋子的。這個時候廂房緊張,儘管住宿條件不好,但價格卻出奇的昂貴。
這行人沒工夫計較這些,這時候能找到一個住處已經是幸運。
索性這群人不缺銀子,店家說了多少銀兩他們就給了多少。且這些僕從用最快的速度將食肆的廂房打掃了一遍,並換上了自己的用具以後才小碎步到馬車邊上,恭敬地請裡頭的人下來。
下來的果然是個年輕公子,一身藏青的錦緞華服,外罩一個白狐皮的大麾。若說先前的林五靠頤指氣使叫人瞧著貴氣逼人,這位公子則是從骨子裡發散出金尊玉貴的氣息。
他下來以後並沒有急著進去,反而繞到中間的一輛馬車。然後伸手親自扶住裡頭伸出來的一隻白玉似的纖纖素手,緊接著,攙扶著一個艷光四射的少女緩緩地下了馬車。一邊扶著,一手親自撐傘,小心地護著她進了食肆,彷彿生怕她磕著碰著似的。
兩個人往簡陋的食肆一站,那金玉堆砌出來的貴氣讓這個小地方都熠熠生輝。
在櫃檯後頭打瞌睡的掌柜的一看是貴人,頓時就清醒過來。連忙從後頭出來,撇開了跑堂的小子親自來引兩人上樓去。
路嘉怡,是的,來人是江南路大學士的嫡長孫,路嘉怡。而他懷中小心翼翼護著的女子也不是旁人,正是自覺因自己的緣故連累得嫡姐被林家表哥趕出林家,又因種種陰差陽錯致使嫡姐失蹤,深覺有罪。無言愧對安家人和林家人。
她哭哭啼啼地一番自嘲,為惹事兒的林家長孫求情不成,反而迎來憤怒的林家老夫人劈頭蓋臉一番的責罵之後終於收起眼淚,賭氣離開林家出來尋人的安玲瓏。
在嫡姐失蹤的半個月後,安玲瓏趁著憤怒的林家人不備,偷偷收拾行李一意孤行出來尋人。等林家人發現不對,她人已經走了四五日。
還是路嘉怡上門尋人才將這事兒捅出來。
他一聽是安琳琅失蹤,原本是上門來問問情況。結果闖了個空,安琳琅的情況沒問到,卻意外撞破安玲瓏離開林家之事。借著安玲瓏院子里小丫頭之口,他聽說了許多安玲瓏在安琳琅失蹤這段時日所受的委屈。心中憐惜的同時,生怕安玲瓏一個嬌嬌姑娘家衝動之下在外出事。趕忙放下手頭的事情便追過來。
也不知是走錯了路還是怎麼巧合,明明安玲瓏的馬車早走了四五日。但路嘉怡倉促之下動身,居然在短短一日便追上了她。兩人相遇,安玲瓏哭得跟個淚人似的。惶惶不安,為這段時日的委屈而啜泣不已。激動之下,她當場當眾撲進了他的懷中。
直哭到最後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路嘉怡沒辦法狠心將她送回,只能體諒她的處境順從她的心意。
畢竟自古以來,嫡庶之間確實地位懸殊。
安玲瓏這般好的品行,那般體貼的性子,路家長輩明明走讚不絕口。就因為安玲瓏庶女的身份,長輩也只是答應他納安玲瓏為貴妾。若當真因安玲瓏之故弄丟安琳琅,安玲瓏作為一個庶女,必定要出大事。先不說林家人不會放過她,她根本無法向遠在京城的安家人尤其是安家老太太交代。
路嘉怡無奈,為了能讓安玲瓏安心。他只能先斬後奏去信一封迴路家,帶著她便遠上西北來尋人。
且不說路嘉怡不顧禮法,孤男寡女一路從江南遠上西北,外人會怎麼看。但隨著安玲瓏時常暈倒,路嘉怡也沒有了以往的拘束。偶爾不注意之下,也顧不上舉止越界。
此時他充耳不聞掌柜的話,只低頭輕聲細語地問了安玲瓏可有哪裡不適。
見她輕輕地搖了搖頭,他才冷著一張臉讓掌柜的準備熱水。
兩人相攜上了樓,路嘉怡先送安玲瓏去歇息。進了屋子,安玲瓏不聲不響的又紅了眼睛。路嘉怡扭頭見她坐在桌邊啪嗒啪嗒地落淚,心裡知道她又傷懷了。
果然,安玲瓏抽噎了片刻就開了口:「若姐姐當真如林表哥所說,賣入了妓館……可怎麼辦啊?」
路嘉怡倒水的手一滯,面色也有些難看。
雖說安琳琅心腸歹毒,作惡不斷。但歸根到底,也沒有傷人害命。就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少女慕愛一時糊塗才做出那等事兒。若當真被賣入妓館,那……
「凡是別總往壞處想,」他說不出安撫的話,畢竟淪落風塵的不是他,「興許沒那麼糟。」
安玲瓏深吸了一口氣,哽咽:「可是林表哥說就是被妓館……」
「罷了,你怕是累了。」
路嘉怡知道她心裡怕,心裡彷徨。一路上安撫惶惶不安的安玲瓏他已經安撫出經驗來。於是放下了茶壺,單手將人摟進了懷中拍了拍:「累了容易胡思亂想,一會兒熱水來了。你且沐浴,好好歇息。」
安玲瓏呼吸頓了頓,臉貼在路嘉怡的懷中,輕輕地點了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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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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