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灰樓盤(4)
月伢踩了鬼手一腳后,門外同時響起尖叫,那隻鬼手泥鰍一樣縮了回去,盤踞在大門上的陰氣像團被打散的霧,慢慢消散。
地上的血液消失無痕,門縫上依舊夾著一張請帖,只是紅紙變白紙,金字變黑字,觸目驚心。月伢沒有去拿請帖,任由它躺在地上。
門鈴不響了,可是門外只消停了一會兒又響起腳步聲,聽起來人數還不少。
有人交談,有人嬉笑,樓道再次熱鬧起來,看來是管家所說的「活動」開始了。
門外有一個攝像頭,但月伢看不到它的監控錄像,只能藉助貓眼觀察外面。
門外亮著幽綠色的燈,貓眼把走廊拉成扭曲的弧形,穿著大紅旗袍的女人背對著他站在離門不遠的地方,就算看背影也知道,這就是給他塞請帖的鬼新娘,也就是在電梯里打過照面的笑眼女人。
幾個看不清臉渾身怨氣的怨靈晃到鬼新娘面前,挨個給她遞紅包,輪到一個穿白襯衫的男人時,他好像有些不情願,鬼新娘扯了好幾下他才鬆手。
如此看來,管家說的活動就是鬼新娘的婚宴,這些怨靈過來赴宴,發現鬼新娘在這邊就過來找她了。
收完紅包,鬼新娘帶著這些怨靈離開。走在最後的白襯衫男因為給了紅包怨念更重了,身上繞著一團漆黑濃霧。
月伢覺得這一幕有點好笑,他沒笑出聲,但是白襯衫男忽然回頭,那顆腦袋轉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最後竟然180°扭到了後背!白襯衫男就保持著這個扭曲的姿勢,倒著走了過來!
心臟空了一拍,月伢立即旋上貓眼!
「砰砰砰!!」拍門聲震天響,月伢安靜又迅速地向後退。
怨靈只是拍門,沒有闖進屋子裡,這下月伢可以確定房子是「安全區」了,這算是對玩家的保護機制。
拍門聲很快就消停了,月伢不再管門外的事,回房間睡覺,天大地大,睡覺最大。
第二天早上,他被門鈴聲吵醒才響起昨晚忘記拔電源了。
肥肥昨晚一直很安靜,直到他醒來才湊過來蹭蹭,月伢打著哈欠撈起肥肥,檢查了下它的水碗,碗里只剩下小半碗水,看來是個愛喝水的好孩子。
門鈴聲還在繼續,他不緊不慢地拉開窗帘,等陽光充裕整個房子才走向大門,往地面一看,鬼新娘昨晚塞的請帖已經不見了。
即使是大白天他也沒有直接開門,先看了貓眼。
御姐站在門外,神色不太好。
月伢打開門,語氣平靜:「怎麼?」
御姐卸了妝,眼下掛著青黑的眼圈,僅一晚上,精緻的都市麗人就被這破遊戲折騰得有點憔悴,她開門見山地說:「出事了,你過去看看吧。」
御姐的狀態很緊繃,直到她看到有一隻小糯米糰子跟在月伢腳邊,灰暗的眼睛「蹭」地亮了起來:「你撿了一隻貓?長得好好看,這是只什麼貓?」
月伢垂眸,注意到御姐的鞋底沾著血,在身後留下一排血腳印,他大概猜到出什麼事了,答了一句:「小土貓,名字叫肥肥。」
肥肥嗷嗚一聲,叼起月伢的褲腳,眨巴著委屈的大眼睛,好像對小土貓這個稱呼略有不滿。
「行,你是小仙貓。」月伢笑著抱起肥肥,揉了揉自己被生理淚水打濕的睫毛,和御姐說:「帶路吧。」
御姐完全被肥肥吸引了注意力,邊帶路邊偷瞄它,先前的萎靡已經一掃而空。
御姐停在遮擋門前,深吸一口氣:「裡面情況很糟糕,你做好心理準備。」
隔著一道門也能聞到濃烈的血腥味,月伢說:「我可以自己進去。」
御姐聽出他的體貼,眼神柔和了許多:「我沒事,一起進去吧。眼鏡也在裡面,他說昨晚遇到了點事想讓我們一起聽,所以我才去叫你。」
月伢點頭,推開了遮擋門,血腥一幕闖進眼帘,走廊的地面鋪滿凌亂的血跡,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在血泊中間,躺著兩具屍體,他們臉上凝固著驚恐的表情,四肢扭曲變形,像被暴力破壞的玩具人偶。
在屍體背後的牆面上,有一個用鮮血勾畫的猙獰鬼面,張開的鋒利獠牙正好對著屍體,栩栩如生,好像下一刻就會把屍體吞入腹中。
眼鏡青年蜷縮在走廊盡頭,渾身都在發抖,見到月伢后他抬起頭,月伢才看到他手臂和脖子上布滿了黑色的抓痕,這些抓痕深淺不一地往皮肉里凹陷,非常怪異。
「你們來了……」眼鏡青年張開烏黑的嘴唇,淚水從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里流了出來,他摘下碎了一邊的眼鏡擦了擦眼角:「抱歉,我有點失控。」
在這種環境下很難不失控,看得出來御姐也一直在強忍。
月伢很乾脆,踩著血走到眼鏡青年面前:「貓毛不過敏吧?」
眼鏡青年看著他懷裡的軟萌小貓,愣了愣:「不過敏。」
月伢把肥肥遞過去:「你們帶小貓先進屋裡,有什麼事等我檢查完屍體再說。」
肥肥知道主人給自己布置了任務,乖巧地撲進眼鏡青年的懷裡,「喵」了一聲。
柔軟的小動物奇異地穩住了眼鏡青年的心神,他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後知後覺地聽清了月伢要幹什麼,震驚地說:「你要檢查屍體?!」
月伢點頭,示意他趕緊進去。
御姐很意外,豎起大拇指:「你的行事風格和長相反差還挺大的,酷。」
她利落打開房門,看向眼鏡:「你狀態太差了,先進去休息,我留下來和他一起檢查。」
眼鏡知道自己狀態確實差,帶著肥肥進屋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請一定要喊我。」
走廊安靜下來,月伢蹲到屍體前面仔細觀察。
兩具屍體的五官其實已經扭曲得難以辨認,但月伢靠一些特徵辨認出了他們的身份,瘦小的那個是住在二樓的黃毛,另一個是住在三樓的胖子。
看眼鏡身上的傷就知道他昨晚也撞鬼了,黃毛、胖子和眼鏡,怨靈選擇這三個人的原因是什麼?
難道因為他們都是男性?但同是男性,月伢昨晚就成功拒絕了喜帖,這三個受害者之間一定還有其他共同點。
月伢往前追溯,回想電梯在二樓、三樓、四樓分別停下的時候鬼新娘都做了什麼,然後他發現她分別和這三個玩家發生過肢體接觸。
鬼新娘提醒過黃毛電梯到了,在紗裙纏上行李箱的時候握住了胖子的手臂,後來還拍過眼鏡的肩膀,祝賀他們喬遷快樂。
很自然的舉動,在那種氛圍之下沒有人會特別留意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但鬼新娘就是通過這麼微小的動作將他們標記成了獵物。
月伢找來一根棍子,無接觸、徹底地檢查了一遍屍體,然後在兩人的頸后找到了一個圖騰,樣式和牆上的鬼臉如出一轍,被發尾和衣領掩蓋,不細心根本發現不了。
御姐雖然很勇敢,但也架不住盯著屍體一直看,她捂著翻騰的胃部,聲音低啞了許多:「你是不是發現什麼了?」
月伢見她快要吐了,扔掉棍子:「進去說吧。」
兩人進屋,正在照顧貓的眼鏡青年馬上抬頭:「怎麼樣?」
月伢坐在沙發上,肥肥馬上跳進了他懷裡,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撫貓的背脊,濃密的睫毛半垂著,一臉散漫與睏倦:「昨晚在電梯里的情侶就是鬼新人,你們知道吧?」
御姐指了指碩大的黑眼圈:「昨晚我還夢到他們了,所以我今天狀態才那麼差。」
眼鏡青年拘謹又緊繃,雙手攥成拳頭:「我知道,昨晚我收到了他們的請帖,並且差點去了……那場喜宴。」
御姐也是第一次聽他說這件事,驚詫道:「所以你才會一身傷痕,那你昨晚是怎麼逃出來的?」
「昨天深夜我被門鈴吵醒,然後看到有鬼往家裡塞喜帖,我不想拿,但鬼迷心竅地拿了喜帖,接著大門打開,我抬頭看到鬼新娘站在門口對我笑,她強行將我拖去了405,我身上的傷就是那個時候留下的。」
眼鏡青年回憶起昨晚的經歷還有些哆嗦:「405裡面正在舉行婚宴,我看到很多面目模糊的怨靈,我混沌的大腦被嚇清醒了,不知道從哪兒生出來一股勇氣咬了鬼新娘一口,她生氣地把我甩到牆上,我想起來自己有個叫『木頭人』的新手道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用了,趁機跑回了家裡,死裡逃生……」
「咬了一口?」月伢掀起眼皮看他:「張開嘴巴看看。」
「怎麼了嗎?」眼鏡青年不明所以地張開嘴巴。
月伢一看,嚯,眼鏡的牙齒、舌頭全黑了,連著黑梭梭的咽喉,活像個通向脾胃的煙囪。
「難怪你嘴唇烏黑,原來是啃了怨靈,」月伢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你沒有覺得不舒服嗎?」
眼鏡砸吧砸吧嘴,遲鈍地說:「好像沒有知覺了,你不說我都沒有發現。」
月伢:「啃得挺好,如果你中途沒有恢復意志,進了那間屋子,今天躺在走廊上的就是三具屍體。」
眼鏡青年感到后怕:「其實回到屋子之後我就暈了,今天醒來看到一身詭異外傷才想起昨晚的經歷,我想問同伴的情況,沒想到推開門看到那麼恐怖的一幕!」
御姐有些同情眼鏡青年:「他叫醒我的時候抖得跟個篩子一樣,紅眼睛黑嘴唇一身黑印子,真的嚇了我一跳。」
月伢朝眼鏡青年招手:「你轉身,把後頸露出來。」
眼鏡青年照做,低著頭問:「怎麼了?」
月伢在他的後頸找到了消失一半的鬼臉標誌,拍了張照片給他看,不緊不慢地說:
「鬼新娘昨晚分別接觸過你和那兩個死亡玩家,在你們頸后留下隱秘的鬼面標誌,這是她挑選獵物的方式。被選中的獵物無法拒絕喜帖,具體表現就是你說的鬼迷心竅。」
眼鏡青年瞪大眼睛:「原來是這樣!她昨晚下電梯后拍了我的肩膀,後來我覺得肩膀有些不舒服但沒有太在意,沒想到她當時就盯上我了。」
月伢問御姐:「你昨晚有收到喜帖嗎?」
御姐說:「有人按門鈴但是我一晚上沒出房間。」
月伢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安全起見,最好避免和npc產生肢體接觸。」
兩個玩家不知不覺把他當成了主心骨,慢慢穩定了情緒。眼鏡青年撐著腦袋,發出靈魂一問:「那現在該怎麼辦?」
御姐也一臉茫然,下意識看向月伢。
月伢慢悠悠地踱步,打開大門:「不知道怎麼辦的話,就跟我走。」
大門敞開,他們不得不再次直面走廊的血腥慘烈。
兩具死狀凄慘的屍體橫在走廊上,無言地告訴玩家們,這個遊戲血腥、無比殘酷。從進入遊戲的那一刻起,玩家的腦袋就別在了褲腰帶上,稍有不慎,就會落得如此凄慘的下場。
這裡是遊戲世界,但沒有虛擬死亡。
即使緩了一會兒,他們也無法適應這種場面,眼前被鮮血覆蓋的長廊和對未知的恐懼讓他們停在門口,寸步難行。
只有月伢一個人無畏地向前走,走著走著,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兩個同伴:「磨蹭什麼,快跟上。」
他站在血泊之中,走廊盡頭的晨光披在他身上,勾出一道金邊,逆著光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如同一棵安靜、向上生長的清樹。
兩個玩家看到這一幕,心頭豁然開朗,雖然前路艱險,但總有人跟得上節奏,他們只需要跟上就行了!
眼鏡青年忽視腳下的鮮血,迅速跟上月伢的腳步:「我們去哪兒?」
月伢唇邊浮現彎彎的笑紋:「去吃飯,順便找點『貓糧』。」
眼鏡青年安心了,跟著笑了一下:「找貓糧好啊,聽起來就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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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肥:貓糧!(吸溜)
看到「貓糧」之後的眼鏡: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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