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
只是無論那些做了虧心事的村民到底是一嚇唬就和盤托出了的紙老虎,還是無論蔣宏偉他們怎麼追問都無動於衷滿嘴跑火車的油狐狸。
甚至是乾脆以「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為由屢次將人拒之於門外的嚴絲合縫的蚌殼成精都無所謂。
因為那些在這座城市裡,或者是這個世界上真正發生過的事都會安安靜靜地立於原地等待著蔣宏偉他們去發現,去一一對應,再如同勾連珍珠似地串聯起整張大網背後的真相。
——寧城裡曾經出現過,並且現在依舊沒能完善解決的孩童失蹤案,亦或者那些發生在別的城市,已經歸入到那個在逃嫌犯名下的案卷近日都被蔣宏偉他們花費近一個月時間一一翻閱了。
外加上他們查詢過了那些醫院的就診記錄,以及緊急送去的那些用於親子鑒定的樣本。
至少部分村民購買孩子的犯罪事實是可以證明的了。
他們被逮捕之後的第一反應是罵那些透露了他們犯罪事實的村民。
覺得大家都是鄰里鄉親的,對方這麼做未免太過於絕情。
也有人罵楊三夫婦,說如果不是他們倆買孩子還被外路人撞見了,而那個多管閑事乃至於該死的外路人又報了警,怎麼會把警方的注意力引來。
諸如此類的「他人有罪論」數不勝數。
說不準大概還有背地裡罵他們市局的。
其中也有一個冷靜點的,只苦笑著問蔣宏偉孩子被領回去之後會怎麼樣。
「回到他們該待的地方去。」蔣宏偉對那人沒有半點憐憫之情地回答。
「蔣隊,等我們錄上這些人的指證口供之後就能把那王眉逮進去了吧?」照舊顛顛地跟在蔣宏偉身後的新人問。
蔣宏偉對此的回答是:「不急,我們還得等她給我們提供搬開石頭的關鍵性線索。」
那人聽不懂什麼「搬開石頭」的描述,因為那天蔣宏偉單獨採訪周一的時候他不在。
他只知道既然蔣宏偉這麼說了,他也就只有沉默地等著收網這麼一個選擇。
蔣宏偉他們當天又去了一趟王眉家。
依舊是詐問,但是興許是王眉這幾天親眼看著那一個又一個人被逮進了警車裡的緣故,她不似初見時的淡然自若了。
王眉回話時的那些不經意間的小動作都說明了她此時此刻大概是在裝散漫和不在意。
蔣宏偉料想對方此時此刻的心弦應該是緊繃著的。
——那位在逃拐賣犯真的被捕了,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被她參與其中的實質性信息供出來的消息於她而言大概就像是家中的潮濕天花板之上懸著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都可能墜落,然後將她碾成粉身碎骨。
只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蔣宏偉看著王眉不時地向外撇的眼神,篤定甚於賭博地問:「你應該很久沒接到過對方給你打的電話了吧?」
王眉聞言略變了臉色,強撐著笑容地回復:「不知道警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甭說那罪人到底被你們抓住沒有,但我要真是參案人員的話你們直接抓我就行,不至於還放任我在外頭亂走吧?」
蔣宏偉不置可否,只說:「等我們今天回去把那些人審完,他就是不招供我們也有足夠的人證抓你了。」
王眉聽著,失卻了臉上最後一點血色。
她知道蔣宏偉這話是真的。因為她深知自己和那些人的「君子協議」也只能在各自平安的情況下生效。
因為要為彼此保密的約定更像是一根繩索,起著將他們系在同一條維度上,固定那面擋在他們面前的毫不漏風的牆的作用。
但是既已證據確鑿地大難臨頭了,他們保不齊會為了減刑招供出什麼東西。
因而王眉不說話了,甚至沒同往常那樣站起來把人送到門口。
出了王眉家門的警局新人在因為王眉的反應鬆了口氣的同時,仍舊心有餘悸地擔心著他們所抓住的這幾戶是不是就是這整個的全部了。
以及,「周文家那小孩兒怎麼辦?罰周文點錢,拘留他幾天就結束了?我保證我們幾天不來之後他又會變成本來那副死樣的……」
那位罵周文的話止於蔣宏偉的一個眼神。
「我比你更渴望解救周一。」蔣宏偉說,在收隊回市局之前又拐彎去了一趟周一家。
周文不在,不知道是去做工了還是找地兒打牌喝酒去了。
周文的妻子也不在家,應該是去集市了。所以小小的周一又被反鎖在了家裡。
蔣宏偉他們「砰砰」地敲了好幾下窗戶,周一才露出一個腦袋來地開了窗。
「你蔣擇哥哥送你的禮物。」蔣宏偉在這個月內第N次說。
他想了想,最終還是把蔣擇親筆寫的還帶拼音的歪歪扭扭的字條交到了周一手裡。
「謝謝。」周一在接過的時候說。
無論是字條還是禮物。
儘管他並不認識便箋上的那些字,一如他到現在都沒告訴蔣宏偉他其實看不懂那些繪本上的字一樣。
「再見。」這是周一今天和蔣宏偉說的第二句話。
他那原本應該和其他孩子一樣,如同天邊星辰一般亮晶晶的眼睛里在此時此刻是黯淡的。
又或者說,自打蔣宏偉進入這個村子調查以來,他所見到的周一就一直是那樣的。
哪怕是周一從他手裡接過繪本、糖果和玩具的時候;即便是周一跟他「告狀」說前幾天蔣擇托他交給他的玩具被喝醉了的周文摔爛了一樣,都是這副面如死水沒什麼波瀾的樣子。
「這小孩兒看著跟一個被偷了心神的搪瓷娃娃的,眼睛里是空的,沒有光。」蔣宏偉於那個瞬間不知怎麼的,倏地想起了其妻葉霜竹在看見周一照片時的話。
「但是周一其實很乖,」蔣宏偉在下一秒又想起了楊琴對他的描述,「如果當初撿到他的人是我的話,我一定會把他養成白白胖胖,很愛笑的孩子。」
可惜沒如果。
「再見。」蔣宏偉說,最後握了一下周一瘦的有些咯人的手。
他沒忘了要給周一留點希望地說:「但是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們應該還會再見。說不準還能帶你離開這裡。」
儘管村口小賣部的李老闆已經映證了周文的說法,即周文當時確乎著急忙慌地給他看過一張字條,一張字跡很漂亮,甚至帶著筆鋒的字條。
「一看就是個女的寫的,說不準還是個上過大學的。」
儘管他們在市局的人員已經給那些孩子剛生下來幾個月就丟了,至今都沒能把孩子找回來地仍舊登記在案的家長們一一打過了電話,卻依舊沒人回撥電話地來認領周一。
但是萬一呢,蔣宏偉想。
周一聽著,如同鴉羽般的長睫毛輕顫了兩下地回了個「嗯」。
雖然他其實並不信蔣宏偉說的那些話。
但是他想,總還是比村長好多了,村長只會讓他有多遠走多遠地回家去繼續過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
周一在那天和蔣宏偉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其實他們總打我的原因是在他們撿到我或者是買到我的同年,楊真叔叔和許靜嬸子生了楊明禮。所以他們重燃希望地認為自己沒準也能生出屬於自己的孩子。」
「那麼,迫於需要我給他們養老而維持表面功夫也就沒必要做了。」
幾日後,蔣宏偉從別人的口中映證了周一的說法。
關於周文的老婆真的虔誠地每月都會去拜送子觀音和捐香火錢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