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曲
若要虞九笙來說,她應當早早地就將這般不要命的敢來冒犯她的蠢崽子給掐死了。
然而,面前這個卻有略有些不同。
小姑娘小心地瞥了她幾眼,見女人臉色還是陰沉得厲害,臉上的神情都被嚇得板不住了,趕緊垂下腦袋從自己掛在腰間的那個綉著小花草的儲物布袋中取出一束用粉色綢緞扎著的花兒,隨後便小心翼翼地朝著女人走了幾步,將小花兒遞到了她手上。
「對、對不起。」
蠢崽子低低軟軟地與女人說道,腳尖一點一點地蹭著地面。
方才裝模作樣出來的理直氣壯被人輕輕一嚇就給戳破了,此時白嫩的手掌交疊在腹前,指尖不自覺地繞了繞,好不局促。
虞九笙垂眸瞧著這崽子頭頂小小的發旋和髮髻中的兩顆小絨球,指尖隨手捏著那束不知名的花兒,心下的火氣竟是莫名緩了些許,叫她忍不住地嗤笑了下。
「就這麼一束破花兒,就想騙我給你當練手的工具?」
女人彎了彎腰,狠狠掐了把這剛到她胸腹部的蠢崽子的臉,輕笑了聲。
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臉頰上瞬間出現了一大片紅印,眸子中霎時間疼出了淚花,眼淚汪汪地看著她,唇瓣緊緊抿著不敢說話。
虞九笙瞥了眼那大塊兒的紅印兒,下意識微蹙了眉,指尖也不覺鬆了松:「……嬌氣。」
蠢崽子紅著眸子看著她,一動也不動地任由她掐,瞧著是又乖又軟,倒叫虞九笙像是個欺負小孩子的惡霸了。
真是沒勁兒。
虞九笙看著這蠢崽子,終是緩緩鬆了手。
「……罷了……」
女人抬手揉了揉眉心,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地瞧著小姑娘:「當做給我的補償,這段時日你都得繼續照顧我。」
「知道嗎?」
這蠢崽子似乎是有兩把刷子,昨日的藥物服用后,她體內的毒素確實消失得快了些。
想要徹底引出那些雜種,光是離開幾日可不夠。
那群老狐狸,起碼也要觀望數月、個把年才會現身出手。
虞九笙在這段時日中為自己找個定居的住所,倒也沒什麼。
祁清和眸中水霧不散,此時眼眶紅彤彤的,聞言后睜大了些,瞳孔里便再次浮現出亮晶晶的光芒和歡快的笑意來了。
小姑娘使勁兒地點了點頭,頂著那一臉紅印子朝著虞九笙彎眸笑了笑。
軟糯糯的,讓虞九笙陡然想起了年幼時曾吃過的糯米丸子,帶些甜味兒。
女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抱胸倚在了一旁的木桌旁,指尖捏著那束花兒轉了轉,唇角微動。
蠢崽子。
鬧過一通后,祁清和還是勤勤懇懇地轉身去給女人煎藥了,她等葯煎好的過程中還順便制好了一批藥丸。
「這也是給我的?」
虞九笙抱胸靜靜坐在她身後的石桌上看著,陡然開口問了句。
小姑娘聞言后沒有回頭,繼續麻利地把制好的藥丸一個個小心放到自己準備的小瓷瓶中,還送進去了些許靈力保持藥性,再用一個個木塞封好口。
「不是,這些是給山下的居民的!」
祁清和伸頭去看了看砂鍋中的葯湯煎到了什麼程度,隨後才轉身把自己準備好的小瓷瓶舉給女人看,露出一個大而明亮的笑容來。
「給他們做什麼?」
虞九笙垂了垂眼帘,伸手去接過了小姑娘手裡的瓶子,做的雖是有些簡陋,但瓶身上竟還小小地雕著一隻蝴蝶,正中央認認真真地刻著一個禾字。
「他們照顧了我很多,所以我給他們送些藥丸。」
「但是我沒有學過煉丹,因此……藥性可能也不是那麼好。」
說到最後,小姑娘的聲音微微低下來了些。
山下的居民多是一些修為低弱得近乎於凡人的人族,她一人獨居在此處,平日中採藥下去換些靈石和衣飾時,那些人總會悄悄幫襯著些。
祁清和雖然年紀小,但是都看得明白的。
女人聞言瞧了她一眼,開口低笑了聲:「白給的東西,還想要多好。」
祁清和微怔,隨後眨了眨眸子,悄悄湊過去了些:「你是在安慰我嘛?」
蠢崽子軟軟地問她。
虞九笙挑眉:「誰在安慰你,少自作多情。」
「去,繼續煎藥去。」
女人臉色依舊蒼白,說出的話也聽著中氣不足,此時隨手將瓷瓶扔給了祁清和,趕她去煎藥。
卻不想竟是聽見面前的蠢崽子彎眸笑著與她說:「我知道,你是害羞了。」
祁清和止不住地笑,抱著自己心愛的小瓷瓶轉身去了砂鍋邊。
誰害羞?
虞九笙動作一頓,險些因為是自己聽錯了。
好一會兒,她眉宇間浮過幾許羞惱,張嘴想要跟這蠢崽子辯駁,卻又覺得著實掉價子、失身份。
女人抬手揉了揉額角。
跟個幼崽計較什麼?
等祁清和給虞九笙煎好了葯,外面天色也漸漸暗沉了下去。
小姑娘拉著女人搬了兩個矮凳坐到了木門裡邊,靜靜地瞧著屋檐上不斷垂落的雨水,聽著雨水連綿不絕的響聲。
虞九笙倚著門檻,慢慢抿著葯湯,陡然開口輕聲問她:「你日後就準備一直呆在這裡嗎?」
她眸色微微沉下來些,隱約閃過晦暗的色彩。
「不準備啊。」
祁清和捏著自己采著花兒把玩著,聞言后側眸瞧了她一眼,毫不猶豫地回答了她。
「……為什麼?」
「我爺爺說過,困在一個地方久了會逐漸磨去志氣、局限眼界。」
祁清和攥著一把的花瓣往外隨手一揚,看著那些花兒在雨中垂落的模樣慢慢笑了。
「我想要學更好的醫術,想要治更多的人,必然要去外邊走一走的。」
小姑娘看著雨中剎那間的絢麗,眸色認真,轉頭看向了虞九笙:「只不過我還沒有那個能力出去,我的修為不夠,各大宗門也沒到收徒的時節,所以我得在這裡繼續磨練磨練。」
她笑道:「書上說,寶劍鋒從磨礪出。」
「我得更有耐心一些才行。」
虞九笙看過她的修為,才剛剛快要築基,若是出去了又無人庇護,當真是可以被人輕易殺死,又或者……
女人的目光自小姑娘精緻漂亮的眉眼上滑過,淡淡垂眸抿了口葯湯。
又或者……會遭遇其他不好的事情。
雖是個孩子,倒也想得透徹。
「若是……你出去了,卻發現外邊的世界還不如現在,該怎麼辦?」
她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句。
「為什麼會不如?」
祁清和沒有怎麼聽得懂,歪頭反問了她。
「……你可能會對上更強大的能夠輕易殺死你的對手,你可能會發現之前信任的人實則都是在騙你,你也可能……會落敗、會成為他人的階下囚……」
虞九笙是魔帝。
只不過這看似至高無上的頭銜前得加上些前綴。
她是一個……沒有多少實權,被手足覬覦著帝位的魔帝。
她的好父親一生擁有多個妃子,個個都是魔域中的古老氏族出身,生出來的孩子自然也在臣下中擁有諸多擁護。
這位置落於她的頭上,是因為她佔了嫡長二字,又因母後去世得早,被那虛偽的男人假惺惺地懷念多年罷了。
族中長老各有傾向,勢力也是交錯複雜。
虞九笙中毒失蹤,想引出來的,不是別的,是那群左右搖擺不定的魔將中暗自投向她那幾個弟妹之人。
雖無多少實權,但好歹也上位多年,她手中還是有人可用的。
只等這次試探出結果,回去后就徹底清理一遍。
她那些弟妹早已被分封至魔域的各個城池中去,也不知會是誰先來動手。
女人垂了垂眼帘,掩去了眸中鋒利陰冷的殺意。
「可是……都還未出去,為何要先行擔憂?」
小姑娘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
「事在人為,修士本就在與天做抗衡,又為何要恐懼遇上更強的對手?如果之前信任的人背叛了我,那我日後不再信任他便是。」
「能夠分辨出這些,我應當高興自己及時止損才對。」
「倘若敗落而成了階下囚,那便是技不如人。弱肉強食,世間皆是如此,也沒有什麼可以怨恨害怕的。」
小姑娘的眸子明亮而透徹,直直看向了女人。
「我修為低下,今日不被人打敗,日後也總會遇到更強的人。人外有人,總會有能讓我敗落、成為階下囚的前輩在。」
「但如果我都不踏出去看一看,那本有無限可能的未來就只剩下了這座小木屋,又有什麼意思?」
「旁人想要來打我,又不會因為我整日不出去就放過我了。」
十一二歲大的小姑娘不懂太過複雜的東西,就連她說的這些,都可能只是從哪本書上看來的。
雖然簡單直白,卻是有幾分直擊要點的意味。
女人啞然,微微搖了搖頭,抬手將手中藥湯一飲而盡,倒是低低笑了。
「……也是。」
那些狼子野心的人,可不會因為她的退縮而放過她。
魔族的鬥爭,不計血脈親情,不論是非對錯,只看各自強弱。
若不能一舉將他們斬下,那她將面對的,是永無止境的紛爭和挑釁。
「啊,到時間啦!」
祁清和抬頭去看了看天色,陡然驚呼了聲。
虞九笙:……?
「你該去休息了,到晚上了。」
小姑娘板著臉伸手指了指全然暗下來的天色,催促著女人回屋睡覺。
虞九笙:……
女人額角抽了抽,還是站起了身子,將葯碗遞給了祁清和,自己披著裙衫回了屋。
她回到房中,剛坐在了床邊,準備闔眸思量一會兒,便聽見房門被人輕輕推開了。
隨後,一隻藍白的糰子溜了進來。
虞九笙面無表情:「……你進來做什麼?」
祁清和睜大了些眸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彷彿不太明白她在說什麼:「來睡覺啊。」
「……這是我的房間!」
女人扶額咬牙道。
小姑娘更加吃驚了,看她的眼神著實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這是我的房間。」
祁清和認認真真地跟她說:「本來是有兩個房間的,但是爺爺死後,他的房間就被我改成了小廚房。你這會兒睡著的,是我的房間。」
虞九笙:……
「我還是個孩子,要充足的睡眠來長身體,你不會要讓我睡地上吧?」
小姑娘睜大著眸子,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那你要睡哪兒?」
虞九笙再一次被她氣笑了。
「睡床上啊,你不會都沒有跟別人一起睡過覺吧?」
小姑娘搖了搖頭,髮髻中的小絨球也隨之搖晃著,神色間竟是一片老氣縱橫的失望。
祁清和:「嬌氣。」
虞九笙:……
女人抿唇不說話了,蒼白的臉色中硬生生升騰出了幾分紅暈。
祁清和理了理自己的被褥,抬眸看了她一眼,稍稍一愣:「不用害羞的,我還是個孩子呢。」
小姑娘似是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抿著唇瓣笑了笑,臉頰上也有些紅。
虞九笙冷眼看著她,面無表情地朝裡邊去了去:「晚上老實點兒。」
她最後警告了這個蠢崽子一句。
「好的。」
蠢崽子連連點頭,有些高興地彎眸笑了。
祁清和將一個小香囊放在了床邊:「助眠的。」
女人瞥了眼,不甚感興趣地移開了眸子。
彈指滅了燭火,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天色微微亮。
小姑娘顫了顫眼帘,緩緩睜開了眸子。
就在她醒來的那一瞬,一旁傳來女人幽然冰冷的聲音:「昨夜可睡得好?」
祁清和抬手揉了揉眸子,從一團不知名的柔軟上移開了。
才睡醒,眼前有些模糊,叫她看得不甚清晰。
「還不錯。」
小姑娘眸中還含著水霧,神情卻有些恍惚又失落黯然:「我好像……夢見我娘親了……」
但是一睜眼又沒了影。
虞九笙冷笑了聲:「夢見你娘親給你幹嘛?餵奶嗎?」
祁清和猛然睜大了眸子:「你、你怎麼知道?!」
女人冷笑連連:「那你說說你夢見的娘親是個什麼樣子?」
什麼樣子?
頭髮有些翹起來的蠢崽子獃獃地想了想,一點點紅了臉。
蠢崽子囁嚅道:「……就、就是……又、又軟……又香……還、還大……」
「可、可能天底下母親的懷抱都是這樣吧……」
蠢崽子有些悵然。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虞九笙額角直抽,抬腳將這個小色鬼給踹了下去。
她氣得幾乎腦中都在冒火,結果話到嘴邊竟是有些說不出來了。
「蠢.崽.子。」
女人咬牙罵道,看著那一臉還有些委屈的幼崽子,只恨不得把枕頭也砸到她臉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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