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估計是沒想到自己跑得這麼快還會被謝臨淵直接精準地提起來,就像是上次直接被拽出大半個上半身的情景一樣,時煜的腳掌結實地踩在地上,伴隨著對方提起鏡子的動作,就像是技藝最為精湛的魔術師大變活人一樣,他的腿隨之填補了半空的那截空白。
「呦,腿還挺長?剛剛那會兒還真是委屈你了啊。」謝臨淵坐在下鋪床鋪上,此時他手上鏡子已然提到了半空,那截裹著寬鬆校服的腿看著還沒有要到頭的意思。他簡單地掃了一眼時煜從鏡子里穿出的腿,雖然這其中也有下鋪的床鋪太矮的緣故,但他向來也不是什麼吝嗇讚美的人,見狀還順口點評了一句。
時煜聞言才從舍友的尖叫聲中反應過來不問題,當即撐著鏡子的邊框把腿提了回去。估計是在此之前從未見過這麼笨拙真實的「厲鬼瞬移」,也沒見過反應這麼木訥的厲鬼,這看著透出一點後知後覺遲鈍的動作也逼出了謝臨淵的一聲輕笑。
說實話,在感覺到有濃重的鬼氣從床底下朝著他的方向逼進時,睡到一半被打攪的謝臨淵還是有些生氣的。但在看到那面鏡子跟做賊似的用兩隻墊著腳尖的腳掌小心翼翼地從床底下探出來,看著完全沒有半點厲鬼該有的恐怖氣場,他的那點起床氣也被這畫面逗得瞬間破了功。
特別是在對方抬頭髮現他早早醒過來坐在床上,那一瞬像是小孩子偷做壞事卻被提前抓包的驚惶引出的獃滯,以及獃滯過後的反應。這都能讓他笑出聲來。
不過這也還是謝臨淵第一次在沒真正開始動手前,就直觀感受到厲鬼對他的懼怕。
這也讓他越發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測。
——果然,鏡子里的這隻小鬼就該是上個副本遇到的那個小少爺了吧。
「怎,怎麼辦?」鏡子里,舍友可沒有謝臨淵那種雙方坐下來好好聊天的興緻。他哆嗦著拽了拽時煜的衣角,沒經歷過幾個副本的新人NPC的身份在此刻算是暴露了個徹底。他身上顯然沒有那種資深NPC在這種時候該秉持著的職業素養。
時煜的樣子倒是比舍友看著要冷靜不少。儘管不久前就當著輪迴者的面出了個叫鬼格外尷尬的意外,可他的職業素養還是驅動著他找回了理智。
「沒事,放輕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反正副本肯定是要繼續運行下去的。」他這麼對舍友說著,隨即視線投向了鏡子外,深呼吸兩口忍下那些蠢事被撞破後足以叫鬼耳廓發紅的羞惱,開始嘗試著進入狀態。
在舍友反應過來后捂住嘴噤聲,整個空間里都沒有其他影響表演的因素后,時煜憑藉他老道的NPC扮演經驗找回了狀態——
窗外透進來的微光中,那鏡面看著卻比最污濁的黑都要來得深邃,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其中惡意地流淌。
陡然間,一片污黑的鏡面上突然出現了十幾對眼睛。他們睜大眼睛看向鏡面,神態或冷漠或惶恐,所有瞳孔都在一瞬間對準了謝臨淵的位置。
那突然出現的畫面足以叫所有人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驚地鬆開手,然而謝臨淵的手卻穩得沒出現半點顫抖。
時煜當即就感覺有些不妙。但在此情此景之下,他也說不出什麼「你先等等,待我換個合適的開局方式嚇你」的話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演,說出了和之前動手時一模一樣的開場白來:「來玩石頭剪刀布么?」
謝臨淵像是沒聽見這句話似的。他伸手敲了敲那面密密麻麻都是眼睛的鏡面,視線在那些熟悉的五官上一掃而過,徑直岔開了話題:「像是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玩什麼石頭剪刀布啊。你看看這個時間點,這不就是談天說地聊人生的大好時機么。」
「說起來在這個副本里,我們也能算是老熟人了。在這之前大家也算是見過了一面,互相勉強也算有過交流。如今再次會面,你就真的沒什麼想和我說的話么?」
語音剛落,時煜就感到身後舍友好奇的眼神投了過來。
時煜暫時無視了舍友的視線,他操控著鏡面上的那些眼睛露出鄙夷和譏笑的神情,嘲諷道:「熟人?哈,死到臨頭了就開始掰扯關係了。果然,這就是你們這些所謂高高在上的人慣有的姿態啊,只有在真正遭遇了這一切后,才會感同身受地拋棄掉那些不輕不重的場面話,露出這種醜陋狼狽的面目來。」
「嘻嘻嘻,看到你這樣可真叫人開心。我期待你最終徹底崩潰的模樣,來玩石頭剪刀布吧。」無視之前的經歷,時煜臨場直接按照人設編了段新的台詞,以此來敷衍對方的問話,順便將話題拐回猜拳上。
反正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會承認這些的。進入了新的副本就會有新的劇情和人設,如今副本里的這個時煜在設定上可沒有小少爺的出身。
……如果真要說,那就只能說系統這次分配的角色有問題。明明以無限遊戲內厲鬼NPC的數量來說,這足足能給謝臨淵組上個幾十場不重樣的副本,卻偏偏把死過一次的他重新放到對方面前。
時煜直直地看著那個面上一點都不顯得驚惶狼狽的謝臨淵,違心地說了一通后再次把猜拳的話說了一遍。
只可惜,在對方沒生出半點恐懼的前提下,他最後也只能是嘴上這麼隨便說說,連像是之前給輪迴者們當面表演那樣,強制要求對方像是上半本劇本里的舍友一樣伸手和他比劃都做不到。
謝臨淵再次忽略了時煜的猜拳邀約,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反正到底是聽出了對方的不情願,也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他此時說話的語氣聽著近乎於逗弄:「原來你不認識我啊,看來是我認錯了,我以前遇到過一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小鬼,剛才一不小心就把你當成了他。現在認真看看果然還是有點差別。要不是你看著混得太慘,再加上那傢伙確確實實是真的死了,我都要以為你們是一個人了呢。」
「可惜了。不過既然不是熟人,那現在差不多也就沒有繼續聊天的必要。我睡了,晚安。」說著,謝臨淵將鏡子反扣在了地上,隨手還在鏡子背面貼了張符。
這能讓這面會走路的鏡子安靜一個晚上。
說著,謝臨淵很快就睡了過去,當著這兩個被迫加班的NPC的面。
現在的時煜真是動都動不了,這次的行動最終不得不到此結束。
舍友安靜地等著時煜表演完,他看著前輩那有些難看的臉色,回想著謝臨淵熟稔的語氣,踟躕片刻還是忍不住好奇,上前委婉地追問了一句:「那什麼,哥,他以前認識你啊。」
時煜也沒有隱瞞這件事的必要。畢竟無端的猜測反而會讓結果看著更加離譜,天知道之後舍友會胡思亂想些什麼:「是啊,我就是他上個副本里被他打死的NPC之一。」
舍友腦子裡的那點浪漫的色彩最終被社畜的思想徹底掩蓋。他很快就想到了小boss之上的唯一一個職位——關卡boss,眼底寫滿了對他這位好心前輩的憐憫。
……天啊,這到底什麼仇什麼怨,居然非要讓他們這些可憐打工鬼降職才算徹底結束。在這個無限遊戲的職場里,他真的是想不到任何比這還要來得惡毒的詛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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