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讀書
裴如晝的外祖父賀老將軍,與高祖一起打下江山,是同飲血酒的結義兄弟。
賀老將軍陣亡后,高祖將其女賀之卉封為郡主,交由皇后照料。再加上高祖子嗣稀薄,一位親生公主都沒有。同在皇后膝下長大的賀之卉與當今聖上,也的確如親兄妹般親厚。
華章宮裡的規矩很多,裴如晝被帶著到各宮轉了一圈。一番行禮折騰下來,還沒抬頭看到皇帝長什麼樣,就稀里糊塗地走了出來。
二十多年不見,太后將殊明郡主留到後宮敘舊。
裴如晝則被皇帝身邊的林公公,帶去歲寒殿——這是皇子們讀書的地方。
穿過一片竹林,又有潺潺水聲傳至耳邊。
裴如晝下意識抬眸,向著不遠處看去。隔著婆娑樹影,一座自雨亭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亭外的水車吱吱呀呀地轉著,從山澗引來的溪水,被水車托上高處,再輕輕灑向屋頂。剎那間成簾飛灑,寒氣撲面而來。
這是裴如晝在宮外從未見過的景象。
裴如晝忍不住多看幾眼,並不由在心中感慨,住在深宮裡的人的確會享受。
等未來回了家,自己也要在院里弄一個。不過晝蘭關在大漠邊上,引水好像是個麻煩……
林公公還在念叨著皇恩浩蕩,但裴如晝的心思,早就飛回了老家。
引雪山融水?
似乎可以啊!
不過短短半盞茶功夫,一座自雨亭已在裴如晝腦內建了起來。想到未來回家能在亭子里乘涼,裴如晝忍不住笑了一下。
「裴公子,裴公子?」林公公完全不覺得,自己方才說的話,有什麼好笑的。
「咳咳,」裴如晝立刻收起笑意,跟著他重複了一遍,「皇恩浩蕩!」
「嗯……」老太監沉默半晌,抬眸瞅了一眼這亭子,方才重新開口道,「最近天熱,皇子們每到下午,便會在此處納涼。」
終於要見到神仙了?
聽到這兒,裴如晝一下就來了精神。
可正在此時,還沒等裴如晝回林公公的話,不遠處的竹林忽然搖晃了起來。伴隨著一陣竹枝折斷髮出的「噼啪」聲,一道暗棕色的影子,忽然向裴如晝所在的位置飛了過來。
「這是何物?!」林公公年歲已高,看到棕影后被嚇了一大跳,本能地向後退去。
「當心!」話音一落,裴如晝便抬手拉住了林公公。要不是他反應迅速,身旁這個已過花甲之年的老太監,怕是會直接摔到在地。
守在自雨亭外的禁軍拔劍轉身,氣氛徒然變得緊張起來。
然而棕影的速度,實在太快。
它好巧不巧的直衝裴如晝而來,只等下一息,就要狠狠地撞上來了。
棕影能攔腰截斷一排翠竹,要是打到大病初癒的裴公子身上,恐怕不死也會重傷。看到這裡,林公公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方才還安靜站在原地的少年忽然抬眸、旋身,裴如晝的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下一刻便飛身而起,於半空中踢了那棕影一腳,改變了它的方向。
鎮西大將軍方才犧牲,正處孝期的裴如晝穿著一身素衣,上罩層疊白紗。今日面聖,擔心衝撞真龍,仔細看便見這身素衣上,還用銀絲線綉了幾朵將綻未綻放的白雪塔。
此時旋身,半披在背後的黑髮與白衣一起旋了起來,憑空綻出了一朵墨蕊白瓣的重瓣牡丹。
下一刻,裴如晝穩穩站定在的原地。
醉著「砰」的一聲,方才那道棕影終於狠狠地撞到了身後的大樹上,接著重重砸進了土裡。
有幾十年樹齡的月桂,樹冠都隨之抖了一抖。
等這個時候裴如晝才看到,剛才那道棕影,原來是個拳頭大小的木球!
此時,周圍的禁軍還有宮女太監無一人有空關心木球,他們全都看呆在了此處。
之前雖然聽說過裴家世代習武,但沒想到這位看上去是朵人間富貴花的裴公子,竟然也有這樣一身武藝。
「咳咳咳……」落地后,裴如晝的心肺處便燒痛了起來。
那木球是做什麼用的?怎麼會出現在皇宮裡?
哪怕喝了仙釀,從鬼門關走了出來。但大病之後根基不穩,並不是一杯酒就能徹底治好的。
林公公看到,裴如晝的唇邊閃過一絲猩紅,下一刻就被他自己偷偷用錦帕擦了個乾淨。
這小祖宗在做什麼!
剛才鬆了一口氣的林公公不由一驚。
聖上與殊明郡主兄妹情深,太后更是整天念叨著這位「外孫」。要是裴如晝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就算有九條命都不夠賠。
……最重要的是,以裴如晝的身手,方才他要是不扶自己的話,側側身就能將木球躲過去。哪還用騰空一踢,咳出血來?
當下林公公便高聲道:「快快,請太——」
不!
「太醫」兩個字還沒說出口,裴如晝趕緊搖頭,他將錦帕塞回袖內,壓低了聲音悄悄說:「林公公,我真的沒事。剛才只是……轉身時不小心咬到了嘴唇。」
裴如晝真是太煩躺在床上,被一堆太醫圍著一動也不能動的日子。如今自己好不容易自由一點,可不想再回去養病。
「啊?」鳳城的達官貴人們,哪個不是稍有頭疼腦熱,就想方設法找太醫來看,林公公真的從沒有見過裴如晝這樣的人。
「這……」林公公本想嚴辭拒絕,但看到這雙眼睛,他卻猶豫了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自雨亭的另一邊,又傳來了一陣稍顯凌亂的腳步聲。
裴如晝轉頭就看到,一個身著明藍色窄袖錦袍的少年,帶著群宮女太監疾步走了過來。
頭回進宮的他並不認識這位少年,但就在對方穿過竹林而來的時候,亭前的宮女太監們忽然行禮道:「七皇子萬安。」
七皇子。
戚雲遙——按照九重天上那群仙人的說法,他是天上的遙安仙君,這一劫歷完會被封神的那種。
沒想到自己剛進宮,就見到了一位大人物。
裴如晝見到,自己眼前的少年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他杏眼微挑、五官精緻又略帶稚氣,身上還有幾分無法忽視的驕貴之意。
乍一眼看去很是天真可愛。
剛一站定,七皇子身邊的太監慌忙跑向前去,將那木球撿了起來。
「方才我與這群侍衛在後面捶丸,沒想到一不留神,將木球撞到了此處,」戚雲遙快步走到林公公身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向對方求情到,「還好沒傷到人,林公公你……」
原來剛才那個木球,是七皇子打過來的?
行吧。
裴如晝緩緩笑了一下,同時默默攥緊了拳——像他這樣的小孩,生在晝蘭關的話,是會挨打的。
就像我弟弟裴郁風那樣。
「殿下放心,聖上公事繁忙,此類小事自然傳不到他耳邊去,」林公公頓了一下,還是委婉提醒道,「不過殿下未來還是要多多注意。」語畢,他又將戚雲遙身邊的太監、宮女狠狠教訓了一通。
宮裡人都知道,七皇子個性雖然有些驕縱,卻很得皇帝寵愛。看到木球沒傷人,林公公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定然定然!」戚雲遙趕緊眨了眨眼,向林公公保證道。
接著他鬆了一口氣地拍了拍胸口,忽然眼前一亮,朝裴如晝走了過去。
在這一身素衣與自雨亭邊繚繞青煙的映襯下,裴如晝的臉,卻顯得愈發明艷,身上的氣質,更是與鳳城的公子哥完全不同。
乍一眼看去無比驚艷。
「這位就是父皇之前說的裴公子?」戚雲遙笑了一下,他半點也不見生地走上前說:「裴公子在晝蘭關長大,我母妃也是晝蘭關人,這樣算來,我們也算半個同鄉。」
戚雲遙是七皇子,是天上的遙安仙君。不是我那倒霉弟弟裴郁風!
不能暴躁,不能暴躁。
這裡是鳳城,不是晝蘭關!
強壓下揍人的慾望,裴如晝禮貌地垂眸笑了一下說:「原來如此,我從家中帶來了不少晝蘭關的果乾、花茶,要是皇子殿下不嫌棄的話,下次便給您帶來。」
晝蘭關為西域第一重鎮,商貿發達,裴如晝方才說的東西,就算宮裡也少能見到。
裴如晝想,戚雲遙這樣的熊孩子,應該會喜歡。
果不其然,那熊孩子眼前一亮道:「好啊!那我們可就說定了。」
「好。」裴如晝笑了一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
七皇子功課還沒做完,將球撿走後,便回到了歲寒殿。
剛帶著一群人繞過竹林,戚雲遙臉上的笑意,便一點點的落了下來。他輕輕地拋了拋手中的棕色木球,忽然嗤笑一聲。
跟在身後的宮女太監,不由隨之抖了抖。
一直跟著七皇子的他們知道,戚雲遙並沒有他表面上那麼簡單……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戚雲遙就進了歲寒殿內。
他隨手將木球扔到一邊,忍不住在心中重複了一下那個名字——裴如晝。今日雖是他們頭回見面,但這個名字,他可是太熟了。
自己剛才只想嚇唬他一下,沒想到差點打到了裴如晝身上。
還好這球被他躲了過去,不然父皇那邊就不好交代了。
身著明藍錦袍的少年忍不住提筆,蘸了蘸硃砂,在紙上寫出「裴如晝」三個血紅大字。下一刻,他又在這三個字上打了一個大大的紅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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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指點點,像七皇子這樣的人,以後是會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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