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信仰與圓滑世故(4000)
『中都』城的官署內,酒宴終於開席,這次『趙主父』為主,身份又最為尊貴,自是坐在主席,『老楚王』坐在賓席的最上首,用的是楚國特有的餐具和飲食,魏無忌作為冒充的『楚國公子』,自然得陪席『老楚王』身邊,他望著『豆』中的鮮蝦扇貝,噎了口口水。
他在穿越之前,鮮蝦過敏,不能吃這玩意,曾經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從小就留下了很深的陰影,他不確定自己魂穿之後這種過敏體質是否也會傳到魏無忌身上,是以遲遲不敢動口。只得偷偷打量起不遠處的『老楚王』和『趙主父』。
這二人倒是自得其樂,一個啃著馬腿,一個咬著熊掌,邊吃邊聊,不亦樂乎。
『食不言、寢不語』按周禮所說,便是『咀嚼時也不能嘖嘖作響』,這道規矩擺在這些諸侯大王面前,顯然只是個擺設,甚至他還當著晚輩的面公然不講規矩,起了這個不好的頭,以後誰還會把《周禮》當回事?
在魏無忌對面的章公子也是舉起酒尊,意味深長的向魏無忌打招呼:「熊公子?飲了此酒?」
「同飲,同飲!」
趙章顯然是故意為之,這句『熊公子』立刻引起了『老楚王』的注意,『老楚王』回過頭,神色狐疑的上下打量魏無忌。
「汝是...我楚國宗室公子?」
『老楚王』狐疑地道,楚國宗室公子太多了,他攏共也記不得幾個,不知這又是哪個七大姑八大姨在犄里旯旮里留下的遠房親戚。
魏無忌還沒來得及搭話,趙章卻是主動說起道:「『楚王』有所不知,這位『熊公子』本在魏國做質子,是『鄂君』閣下親使,前來護送您回『楚』。」
「鄂君?啟弟?」『老楚王』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面露笑意,撫著大肚皮,頗為欣慰地道,「這麼多年沒白寵他,虧他還記得孤這個長兄!」
他轉頭看向魏無忌,笑著道:「身為一國公子,入他國為質,也算是有功於大楚,此次回國,寡人必重重有賞!汝是何時入的魏國做質子?在宗正與御史大夫處所載時間為幾年幾月?」
各國派遣公子入質他國皆有宗正與御史記載,宗正為『宗族領袖』,掌管各王室族人的刑獄、賞罰、晉陞,而御史大夫則為王上隨身筆官,負責記錄王上的言行起居,對公子入質這件事也需有記載,然後上報太史,以作統計。
因此魏無忌說自己是質子,也得有名有姓、有時有據,不是胡編亂說就能應付得了的。
這番話問下來,『趙主父』也是投來關切的目光,他顯然想看看這『熊公子』如何應對,事實上直到此刻為止,他對魏無忌的身份都表示強烈的懷疑,而一旁早已與魏無忌有過py交易的公子章則忐忑起來。
不過魏無忌顯然早有準備,他忽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跪拜在地,道:
「請王上恕罪!臣下之名,恐怕並未在族譜上有所記載!這概是因為,上父走南闖北,巡幸遍國,臣下之母親,乃是魏鄉一民婦!」
【魏鄉民婦?】
這話說出來顯然就是要告訴『老楚王』,我這個熊公子,其實是個私生子!
這私生子,顯然也是有分有別的,春秋戰國時期的貴族、私生活糜爛,擄掠平民女子的『搶婚』事件層出不窮,例如在《詩經·豳風·七月》就提及:「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意思是指鄉間貧民女子害怕有一天會被貴族看上強行帶走。
那麼這魏無忌的身份,顯然也就順理成章的變成了一副坎坷的身世。
『老楚王』此時的腦海中也是浮現出他那幼弟一副色眯眯的樣子在田野里搶人的情景,以及後來面前這位『私生子』出身後無依無靠的可憐模樣,不由自主的噎了口口水,他不禁道:「能讓我的啟弟在他國動手硬搶的女人,定是膚脂弱水的美女!你母親,真有如此美麗?」
實際上,『老楚王』和他那『幼弟』一個德行,估計這樣傷風敗俗的缺德事沒少干?
魏無忌畢恭畢敬地道:「回王上,我母親的家鄉,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當今魏王以上至魏武侯四代,凡有須進貢他國美女,首推入我母親的家鄉擇人,有時若是遇到像我母親這般美麗至極者,便是魏王也捨不得送予他國,只是納入宮中獨享,是以魏人便給此地取了一個名字,名曰:『美人鄉』。」
「哦?魏國竟有如此神仙去處?為何寡人以前未曾聽說?」
「王上!這『美人鄉』,如今儼然已經成了魏國宮廷的專供金庫!魏風更是奢靡,『美人鄉』中每年進出的美女,尋常的便值五十金,稍好看一些的,更是價值千金,至於像我母親那樣傾國傾城的,萬金也是難求!魏人怎會將如此寶貴的地方泄露給他國?必是隱瞞的紋絲不漏!今日若不是臣下來見王上,恐怕這『美人鄉』終將永不見天日啊!」
『老楚王』聞言一拍大腿,罵道:「魏罃這個老兒!白享了八十年的福,臨死竟也不知告訴我這場潑天的福氣!」『老楚王』的話題已經徹底偏離主題,他問道,「此次回國,可能順道路過一下魏國,帶我去看看那『美人鄉』?」
『熊公子』魏無忌聞言,卻是面露為難之色,『老楚王』一個不耐煩,主動道,「你有何為難之處儘管說來,寡人自會替你解決!」
魏無忌道:
「本來是沒什麼可為難的,只是近日,魏國老王新喪,魏太子遫新登基,儲君之位競爭激烈,我在魏國相交多年的友人——一位庶出公子魏無忌,最近正霸著那『美人鄉』!他廣搜美女,欲要送給諸國王上,以掙得諸侯各國對他的支持。」
說到這裡,魏無忌竟主動瞟向『趙主父』,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作揖賠罪道:
「主父恕罪,外臣近日可還聽說,我這位友人搜羅出一名傾國傾城的女子,正準備找機會獻予您,據說她的樣貌,與惠王後有八九分相像呢!」
這話說出來,一直保持著風度翩翩的『趙雍』手上的酒尊也是連著抖了三下,連放下時的姿勢也是不穩了,顯然是內心深處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這『惠王后』,正是趙王何的生母『吳娃』,當年『趙雍』寵愛這女人寵愛到可以為了她,去危害國家社稷,邦交國運,廢除了母親是『韓國公主』的嫡長子趙章的太子之位。西漢劉向在《列女傳》中稱她:「甚有色焉,王愛幸之,不能離;既見嬖近,惑心乃生,國以亂傾。」
這些一個個的戰國雄主,有幾個不是為色所亂?眼前的兩位人主,『楚懷王』惑於鄭袖,西欺於秦;『趙武靈王』則為了吳娃把明明很有才能,母族更是韓國王室的嫡長子趙章給廢了,最後又想彌補,生生把自己給搞死在沙丘。
如今『惠王后』已經去世有六年之餘,說『趙主父』心中沒有留戀那絕對是不可能的,魏無忌這話等於直接擊中了『趙主父』的軟肋,讓這個一直以來邏輯清晰、思維縝密的雄主陷入了對愛情可能失而復得的喜悅情緒之中。
【這下還看你怎麼懷疑我的身份,嘿嘿!】
魏無忌心中竊笑,面上卻裝的誠懇至極,把他對坐的公子章看得目瞪口呆,若不是他早就知曉魏無忌的身份,說不定這會也被那個所謂的『美人鄉』給迷得丟了魂。
【男人嘛,特別是這種自以為,也確實很高貴的貴族,沒人會嫌美女多,不是嗎?】
他低聲詢問身後陪坐的『田不禮』道:「田相,我趙章行伍半生,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您為上卿多年,見多識廣,又博學多才,可有見過?」
田不禮這時已經俯下身子捂著肚子,整個人處於抽搐狀態,聽到公子章的問話,才低低的笑著道:
「公子,這種潑皮無賴、滿口胡謅之舉,以後您在官場上,要見的可多的是,不要以為這魏公子玩的花樣有多新鮮,老夫瞧著比他更厲害的還要有著呢,那張儀【商於六里地】之典故,才過去多久呢?被騙的正主現在還在這署中端坐著呢!」
當年齊楚聯盟,共攻秦國,何其壯闊?秦惠王嬴駟差點因為此戰,遷都回舊都雍邑,就是張儀挺身而出,一番訛詐,把此刻在座的『老楚王』熊槐騙的暈頭轉向,絕齊交秦,這才導致後來齊楚交惡,楚國被迫不得不同時和齊、秦兩個強國同時交戰,為後來楚國的衰敗埋下了伏筆。
可是這也從側面反應出:當時的上層貴族還是十分重諾的。張儀以相邦之姿往楚國許諾割讓【商於六百里地】,楚國君臣未見國書、未見交割完畢,竟然就信了他的話,何曾料到一國相邦會玩『文字遊戲』?這興許也是因為『張儀』出身卑賤,是以自身就帶著下層貧民爾虞我詐的不良品性,這才想出如此不要臉面的主意來,引得後來的秦王各個跟著他們耍滑頭,比如如今秦昭襄王也是耍無賴才把『老楚王』給扣下的。
而也正因為這些『才華出眾』的策士越發肆無忌憚的陰謀詭計,才導致諸夏各國撕破了最後的臉皮,他們在兼并戰爭中之所以一再突破道德底線,為了取得勝利而無所不用其極,很難說不是因為受到手下策士諫言的影響。
例如《戰國策·秦策》中便曾載:范雎勸秦昭襄王曰:『臣願王之毋獨攻其地,而攻其人也。』意思是說,秦國不要單單隻去攻擊、佔領敵人的土地,而要去殺戮敵人的子民,減少他們的人口,這樣才能真正的削弱敵國。於是終秦昭襄王一代,光白起手上宰殺的六國軍隊,就有上百萬,而整個戰國時代二百多年的戰爭,七國攏共戰死的軍人,也不會超過三百萬,如此可以想象,秦國的天下一統,是建立在他們的君主臣下『不要臉』的潑皮無賴上的,是立足在血淋漓、足以累積成山的屍骨上面的!
而在這種品性和極端手段下建立的統治,也使得後來的社會越發人心不古、世風日下,華夏子民後來逐漸失去信仰,變得圓滑通透起來。
至於一個人是否應該擁有信仰,亦或是圓滑通透是否也有其可取之處,這種事情,自古至今,就沒有定論。
是以田不禮說完前面的話后,還不忘告誡公子章要端正品性,不可被日益敗壞的世風所影響,他道:「不過公子,你可萬不能學這魏公子的腌臢品性,真正的君子,一言既出,百死不悔!不可背信棄義,污了趙氏風骨!」
說到趙氏風骨,就不得不提他們的先祖趙襄子,當年『晉陽之戰』,若沒有趙襄子求勸韓、魏兩家,興許汾水就會將晉陽之民盡數淹死、生靈塗炭,而說到趙襄子,又不得不提他的祖爺爺『趙武』,當年若沒有趙氏家臣肝膽忠心的保全他家趙氏孤兒,興許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三家分晉,趙氏列侯了。
是以這趙氏,如今的趙國,是從忠義中堆砌起來的家國天下,趙章作為趙氏這一代的嫡長子,自然不能污了趙氏的名氣。
趙章聞言也是點點頭,他道:「必不負田相厚望!」
就在趙章這邊討論關於這個時代君子之高尚品性時,那邊魏無忌與兩位人主關於『美人鄉』的討論也落下帷幕,『老楚王』絲毫無前日與趙相邦『肥義』請教國策時的雄主風範,一副色眯眯,對美人垂涎三尺的模樣,至於『趙主父』,他對那個與昔日情人有八九分相似的『傾城美女』也抱有十足的期待,一時間倒也沒工夫理會魏無忌身份的真假,心緒凌亂。
倒是田不禮看向魏無忌的眼神中,暗暗帶了幾分警惕。
事實上,魏無忌越是說的天花亂墜,他就越發感到迷惑,昨日晚上魏無忌勸說趙章和他時,也是一副誠懇至極、煞有其事的模樣,和他現在說話的模樣如出一轍,他也是有些搞不懂,面前這個年輕人說的話,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局面在短短片刻之內,就被魏無忌逆轉過來,田不禮名為扶持趙章,實際上是想扶持起一個親近宋國的趙王,趙章此刻則想著和魏無忌的py交易,至於兩位人主,他們的狀態就不必說了,全部沉浸到『溫柔鄉、英雄冢』中去,一時間幾方勢力各揣異心,投鼠忌器,誰也不敢去揭別人的短,反倒讓魏無忌這個外人,給掌握了主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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