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重逢

江客棧，江口城最大的旅店，拴在草棚處的馬兒打了個響鼻，商隊的領頭人，正在街坊上與店家談著交易，馬車之上的精鋼，就是他們談判的本錢。

精鋼，是中原盛產的資源，在戰場上，沒有精鋼的士兵，就是軟刺蝟。因此，精鋼，是世家朝廷在任何時期的必爭之物。

沒有如中原悠久的鍊鋼傳承，資源匱乏的江東，只能依靠財力從中原的商人身上買進。

儘管秦武兩國都嚴加管制，但重金之下，投機之人總是不會斷絕，依舊是有著資源源源不斷地向著江東傾斜而來。除開精鋼，宣紙、香料等日用品，也是商人們的貨物之一。

這一小支商隊，就是其中的一員。

趴在桌上，於玖伊無趣地看了眼底下相談甚歡的商人，跟著商隊迷迷糊糊地奔波了十幾天，離家的距離，已經遠遠地超過了她之前出走的任何一次。

跑的最遠的一次，也只是混在人群中出了城門，把自己藏在門外的草叢中哭了一陣之後，就在自家女僕的護送下回了房間。

這個地方，是叫江東，觀察著街上不同於方城的服飾，男人女子都穿著樸素的布衫，街上行人也不少，但卻沒有方城那般喧鬧，總之，除開離家的一點憂愁，她的感覺就是，安心。

與一群男子坐在另一張桌子上，王鈺節冷著臉埋頭吃菜，偶爾被人提及時，他才僵硬地點點頭，又是引來一陣善意的鬨笑。

腰間系著劍鞘，其上一個王字刻印，宮廷做工的鞘身，被青年養護得極好。

然而，青年身上最顯眼的，還是背上負著的另一副劍鞘，雙劍，這已經是斷了傳承的流派，重現在一個青年上。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看到他手掌上對稱的老繭，他在雙劍之道上，恐怕已是浸淫了不短的時間了。

盯著青年看了許久，玖伊連忙收回目光，她對面的晴兒，已經若無其事地舉起了木筷，靜靜地夾菜。

「晴兒姐姐，那是什麼人，」瞥見客棧門口處走進的一位奇裝女子，她好奇地問道。

晴兒放下碗筷，順著她的手指望去，一個束著紅色條紋巫服的少女，在周圍恭敬的視線中走來，邁著細碎的步子，她行至晴兒面前，躬身行了一禮，嗓音輕靈，「晴兒小姐，巫祝大人有請。」

將近八月，空氣中已經沒了風的存在，廂房裡面，喬薇端坐在木桌上，提筆寫著，被鏤空的屏風遮擋，從窗外經過的人，也只能看見女子朦朧的影子。

作為對神女的尊敬和保護，殿堂深處，是不准許有男子闖入的，巫女殿堂，是巫女理事之處一旦闖入，就會遭到神女的重罰，更嚴重的是，闖入者也會被江東百姓驅趕出境，再不得重入。

百年之前，在巫女殿堂式微之時，一位朝中大將就仗著高深的境界衝撞而進，企圖污辱神殿，被觸及底線，當代神女布下陣法，集眾人之力，降下神靈，將大將廢去靈體，趕出了江東。

一江山水養活一方人家，庇護了百姓的神女，成為江東的精神領袖，歷代神女，都會在自己能力消退之前，選中繼承者，喬薇，就是那個被選中的孩子。

自十五歲開始，她就成為了神女，巫女的巫祝大人。

雪白的大腿併攏著，在悶熱的房間中，她一絲不苟地處理著殿堂的事務。

「哎，」泄氣的聲音傳來，左手托住了臉頰，她閉上了微酸的眼睛，九月，又是秋收之舞的時候，巫女們也要在八月就著手準備這一年中最盛大的儀式，而她也需要在九月之前，把這所有的事務理清。

望著疊成小山的竹簡，苦惱地抿著嘴，要是她繼承的不是靈元，而是心元的話，情況會不會好些呢。

「巫祝大人，」屋外，傳來敲門聲。

「請說。」

「您下令尋找的晴兒小姐，找到了。」

從案上起身，喬薇神色複雜，「她人在何處？」

「已經到殿中了。」

坐在樹蔭下，葯箜悠閑地望著在桌上擇葯的華佗，瞥了眼還是沒有動靜的房間，他不耐煩地說道，「這小子什麼時候才能醒，治好了十天了，還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真佔地方。」

「心急可是沒用的，」低頭品了一口草藥，他細細體會著藥性，「嗯，十年份的，反而比二十年分的更勝一籌，此類草藥，不能列為尋常。」

治好了那男子之後，自己又給他診了一脈，傷創出在巫力治癒下已經全部消失，但是，他還留有心結。

深扎肺腑，心結不解，病也就好不了，男子之所以長睡不醒，可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說到底，你不就是想看看他在吸取了這麼多巫力之後的轉變嗎？」華佗一語道破了葯箜的急切，當初叫來喬家大小姐，也是在看得男子可以自主吸收靈元之後，才下的考量。

能不藉助外力吸收靈元的靈體，與鏈接神靈的巫女靈體，也是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去掉最重要的靈體完整性，靈元的親和性，也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靈體的強大。

在葯箜的最初探查下，男子的靈體並不特殊，殘缺的靈體，與強大根本掛不上邊。但是，治療之後，他的靈體竟是近乎完整，靈元彷彿也隨之邁進一步，帶上了鋒銳氣息。

「我只是很在意，他的靈元，到底是不是劍靈元，」葯箜沉聲道，不在五行的靈元，都不是俗物，更何況，有著那位的橫空出世之後，覺醒了非五行靈元的，都被當做絕世的天才。

「不可能，」斷然否定，華佗分析著，「以他的氣息，應該是接近玄級沒錯，但是沒有溝通天命，是不可能達到玄級的，靈元，也就不會有著質變。」

「喬家小姐也說了，她會去尋找與此人有關的消息的，且等著吧。」

微微頷首，葯箜合上眼睛，只是他不知道，消息將會在隨後而來。

「華前輩，林老，」喬薇的聲音從竹林中傳來，一個清麗的女子，靜靜地跟在她的身後，「我帶來了，跟這個人，柳知雲有關的人。」

這麼快，他剛合上的眼睛猛然睜開。

「民女李晴兒，見過兩位前輩，」輕輕躬身，晴兒疲憊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李晴兒？」葯箜從藤椅上站起，緊緊注視著女子蒼白的臉龐，猶疑不定地問道，「你姓李？」

回頭看了眼也是一臉茫然的喬薇，晴兒保持著笑容，「前輩，晚輩確實姓李。」

「秋棠，你認識不？」他急聲問道。

「不認識。」

「是嘛，」有些頹然地坐回椅上，葯箜將視線移開，神色忽然變得消沉起來。

「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一位故人，抱歉，是老夫失態了。」

「晴兒小姐，這位是林葯箜前輩，」喬薇接下了他的話，強笑著解釋道。

華佗放下手中的藥材，「老夫名為華佗。」

望著沉默不語的葯箜，他揮手道，「喬小姐，事不宜遲，你先帶她去見那男子吧。」

「好，晴兒小姐，跟我來吧。」

「就在此處了。」

推開房門，喬薇退後一步，看著女子緩步而入的背影，忍不住再次提醒道，「他還在昏迷。」

跨過門檻，借著從窗口處的昏暗燈光，晴兒看清了男子的臉，下巴處久未打理的胡茬，緊繃的臉色，明明只是不到一個月不見，就變得滄桑起來的臉龐，還有上衣邊緣，露出的猙獰刀痕。

目光停留在男子右手攥得緊緊的斷劍上，晴兒已是淚流滿面，哽咽著趴到床頭，緊緊握住了柳知雲粗糙的左手，淚珠如斷了線地落在他的手上，這些天，他到底遭遇了什麼。

終於，找到你了。

身後，喬薇沉默地掩上房門。

陰影中，斷劍劍柄處，無名指忽然抽動，一個褶皺，在男子的眉間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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