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秋之盡頭
「……小姐,……小姐。」
聽見一位姐姐的呼喚就在耳邊,是《聖典》中的天使嗎?
「大夫!……她沒有反應。」
「是失血過多引起的休克!血袋!準備好血袋!準備好……聯繫她的家屬!快去!」
匆匆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只剩下被推行向前的輪子,在吱吱呀呀……
……
湖畔的時候,脫軸的車輪捲起漫天的枯葉,失控的馬車沖入露營地。
這是自己來這的原因吧。
……
「血壓很低!」
「……不能做心肺復甦,會進一步撕裂傷口的……」
被剖開了眼皮,刺眼的光亮探進了灰暗深處。
「眼瞳還沒有散開……」
模糊的視野依稀地望見,小小透明的點滴袋裡,波瀾搖個不停。像沙漏一樣流落。
不長不短,已看不清滴壺中的落下的點滴。
時間的流逝已沒有了知覺,該回憶點點滴滴了嗎?
可以回憶些什麼呢……
『死』是什麼樣的?不禁開始遐想……
已無法更多遐想……
唔……
一股劇痛從腹間襲來。
金屬器物從腹中挪出,落入了金屬盤子里,是手術鉗,還是拔出了削入腹中的釘樁楔子?
「止血,縫合!……」
「瑞托醫生,……小姐在顫抖,她能感受到劇痛!應該給她注射麻醉藥……」
手術門被推開的聲音打斷了護士姐姐的話語。另一個姐姐,聞聲而至。
「失血過多,重度休克的病人,無法耐受深度麻醉!會代謝紊亂,甚至無法醒來的……」
鏗鏘有力的話語,讓人安心……卻在說到一半時戛然而止了!
「雙子星醫生……」
護士姐姐無措地叫出了到來醫生的名字,或許這也不是一個名字。
「麻醉吧……副手由我來擔任……」
雙子星醫生,她低冷著感嘆。
又一次痛楚從胸腹的隔膜那襲來!
拔出的金屬管楔幾近半米長。
看不清血色是鮮紅還是暗淡……
「止血……」
「快止血……」
已聽不清耳旁的話語。
痛楚漸遠,意識也隨之一點點而去。
縫合血管!
縫合器官!
……
將她休眠!
開始電擊,心肺復甦!
……
下一袋血袋在哪?
……
瑞托醫生的口吻,已像是失去理智,帶著怒意!
「瑞托醫生,已經太遲了!」
雙子星醫生冷靜,冷淡,甚至冷漠著口吻感嘆,卻沒有停下手中的熟練的操作,完成著主治醫生的指示。
「我們是醫生!我們不能放棄!直到病人被治癒或者死去!這是我們的職責!」
主治,瑞托醫生吼出了聲。
「胰臟、肝臟嚴重破裂。腎臟已被刺穿,主靜脈與肺葉都被傷及……我們已無能為力……我能喚醒她,但做不了更多!」
雙子星醫生輕嘆,感慨著說道:
「生命太過匆匆,給她最後一點閑暇吧……」
……
睜開了雙眼,黑白相間的天花板,風扇在緩緩旋轉。
陌生的醫生,她收起注射完的針筒。
「我很抱歉,小妹妹……」
雙子星醫生感嘆。
還沒被蓋上蒙眼遮身的白布,還在喘息,還沒失掉眼中的光明……還剩下些什麼……
手術室的門被拉開了。醫生們一個個退去。一個女孩走了進來。
「雙子星醫生……」
女孩熟悉的聲音。
「做最後的道別吧!」
雙子星醫生也離開了。
手術室頓時安靜了下來。或是嗡嗡的耳鳴,已讓自己辨不出更多。
她呆立在那,像是在抽泣。
……
哦,是的。
在馬車撞上來的時候,是自己推開了他。
之後便兩眼一黑,仿似靈魂出竅,感受不到一絲痛楚,便失去了知覺。
不是她的錯,不是她的錯……
……
必須要好好道別呢……
這是禮節!
她走到了床邊,看得到她哭紅的雙眼,聽得到她低泣的嗚咽……這模樣真不適合像洋娃娃一樣的她呀……
得說點什麼,一切都還意猶……
有未盡的話,乾涸的喉嚨卻吐不出話來……
這時,額頭傳來了柔軟的觸覺,是她的吻。
同樣身為女孩的自己,需要表示尷尬嗎?
朝她投以微笑,想抬手戳碰她的臉頰,但已很難再抬起纖細的它……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在一個勁地道歉。
真不想讓她這樣傷心,不願想象父親與哥哥這樣的臉龐……
想多呆一會呢……想多享受一會須臾的餘生呢……
……
轟鳴的引擎,驅使著無軌列車奔行。微顫的車廂,像是要散架一樣咯咯作響。
沒有旁人的車廂,餐桌上蓋著白布。
米提爾靜坐在那個夜晚的位置上。
拄著預言者大劍,把額頭抵在劍背上,把面龐埋下。不好的預感,在心中縈繞……
雷鳴的聲音,隨著劃過湖面的閃掣而過……
亂如麻的心卻驚不起更多的波瀾。
暴雨太看場合地落下,幽深的湖水丟掉了掩飾的靜謐。
風起浪尖!不止不息,不寧不休!
透過被沖刷的車窗玻璃。
秋日午後,雨雲之下,昏暗如夜。
僅剩的光亮已遠在天邊地平。
涌動的波濤卻已迫近至眼前。
無軌列車穿浪而行。水花濺上車窗,水滴拉成風中縷縷,看不到前路。既定的路線卻猶如命運的軌跡,把人帶到註定的地方……
……
不久前。
競技場決鬥暫停。
……
「……馬車撞進了慧眼湖東岸的露營地,一個女孩重傷!」
「我妹妹在那!我妹妹和愛貝拉都在那……」
……
「兩個女孩都已經送去慧眼湖醫院!」
「我必須趕過去!」
「你必須完成比賽!無論勝負,無論生死,你都必須戰鬥到最後!你代表著我們的國家!你肩負著國家榮譽!」
……
心中難以平復的波瀾,把思緒拉回了現實。
依舊看不到前方,但那裡已經不遠。
『馬車肇事!』
『米紗與愛貝拉都在那,也只有她們在那!』
『一個女孩重傷……』
經歷過戰場血腥,重傷與不治從來只隔一線。
米紗!米提爾自己的妹妹!那個害羞的她!躲在父親與兄長身後只敢探出頭的她……躲在自己身後哭泣的她……沒能被好好保護的她……
愛貝拉!好友愛蘭德的妹妹,古靈精怪……因為她,與愛蘭德扭打,跌進運河與地窖下……因為她,狠狠揍了表兄瓦安……因為她,也許再沒臉見愛蘭德……
做著最壞的預想。
兩個女孩,若其中的一個已經命中注定……
會是誰?
漫長的等待,彷彿要做出訣別的選擇。但每當抉擇之時,命運的權杖卻不在自己手中。
若要祈禱,又要如何禱告呢?
無法預見,無力改變,不知道還能否見最後一面。
列車在湖面的風雨里奔行,流逝的生命在某處飄搖難定。
每一秒都變得彌足珍貴。
心中卻多麼希望那一刻永遠別到來,希望這輛列車永遠行進下去,讓終點停在地平線。
……
已感覺不到痛楚。
意識已經漸遠,生命的盡頭是什麼呢。
是靜靜地睡去?還是有誰會把自己帶走……
遠方傳來了列車的轟鳴。
是虛弱的自己出現幻覺了嗎?
湖中浮島,沒有鐵軌,哪來的列車呢?
也許是離開的時間到了呢。
一直丟三落四,迷迷糊糊。
雖然匆匆,但最後的一端旅途,可別再把什麼落下了啊!
《林海之夏》還有疵瑕,《慧眼之淚》還被能落筆繪畫,還有遺失的畫冊在哪……
唉……無所謂了……無間之地或許已不再需要它……
這時,匆匆的腳步匆匆而至!
門被撞開了!
哥哥米提爾出現在了那!一身雨露浸染銀髮。
失落的畫冊就在那!
自己遺失的畫冊就在那!!
被哥哥找了回來!!!
自己描繪的輪廓,自己染上的彩墨,自己留下的痕迹……就算只是無價值的塗鴉,就算只是過忘即焚的焰尖浮華!
但失而復得,這真是無上的喜悅呀!!!
「哥哥……」
乾涸的喉嚨像是驚蟄復甦,吐出了聲話。
「米紗……我……」
全身濕透的哥哥,如同染上了這個白露季節枯敗,含著淚說不出話。
哥哥米提爾,像是失了魂,拖著僵硬的身軀挪到了自己身旁。
畫冊被放到了枕邊。脫力的手再也拿不起畫筆,就讓它擱在那吧。
哥哥米提爾,蹲跪在床邊,嗚咽、抽泣。大大咧咧愛闖禍的哥哥,真是個讓人放心不下的笨蛋呀……
抬起手,輕撫哥哥濕透的銀髮,血漬沾染了上去。
找回了畫冊,再無牽挂。這樣的氣氛,不想說安慰的傷感話呢。
「吶……哥哥……你和…拉米姐姐…和好了嗎?」
「嗯,嗯…米紗!我會去好好道歉的!」
哥哥嗚咽著說不清話。
「吶……哥哥……你和那天藍長發……姐姐……的約會怎麼樣了……」
「我……我贏了她,但……我應該陪在你這!如果……假如……」
痛徹的話,已無法回答。
撫動哥哥頭髮的手,輕輕滑下。觸碰哥哥的耳朵,顫抖的手指卻無法將心意傳達……
「吶……親愛的哥哥……快做出選擇吧……別變成人渣……」
「嗯!嗯!米紗!我愛的人是你呀!」
乾裂的嘴唇已無法再上揚、微笑。
「愛騙人的……米提爾哥哥……」
哥哥抽泣得更厲害了。
那個一直陪伴自己的她就在床邊。
「米提爾…哥哥,……讓我和……貝拉……單獨呆會吧!」
米提爾哥哥抬起了頭,那雙哭紅的眼,看了看貝拉,又看了看自己。
像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氣,忍住了淚「」
「再見,米紗!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無期,笨蛋…哥哥!我的名字叫……『米默莎』……」
哥哥點了點頭,像是下定了決心,起身不再回頭,一步步離去。
抽泣聲漸遠。
……
手術室的門被關上了。
米提爾蜷縮在走廊牆邊,埋著頭,抱著腿,席地而坐。
還沒換下手術服的雙子星醫生走上前來:
「對病人家屬說『節哀』,是對還在彌留病人的不敬……但我很抱歉……」
話語沒有得到回應。
一個油燈模樣,卻散發著水晶熒光的裝置,擺放在米提爾身旁。
「她的生命在疾速流逝,當這盞燈熄滅……」
雙子星醫生留下半句沒說完的哀嘆,轉身而去。
……
手術室中。
天花板上的風扇還在緩緩轉動不息……漸息。
兩個女孩無言地望著彼此,卻說不出話來。
幾乎快能聽見自己平穩而微弱的心跳聲……
良久。
「吶,貝拉。愛蘭德兄長……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米默莎自己打破了沉默。
「是個普通的人……」
愛貝拉忍著嗚咽回答。
「吶,貝拉。我……有兩個哥哥……一個是愛逃避的笨蛋……一個是花心的人渣,但……我才是最離經叛道的那一個呀!」
「我知道!默莎!你的那些畫一定能流傳到下個世紀!下世紀的下世紀……」
洋娃娃一樣的她,抽泣的話已經語無倫次。
自己搖了搖頭:
「我一點也沒想……要成為畫家,我只想像格倫-洛亞那樣……尋覓失落的文明遺迹……看一眼驚鴻一瞥的景色……把它們留在我的畫里……」
「會有那一天的!默莎,我會陪你一起去!哪怕要等到來世,來世的來世……」
埋頭哭成淚人的她……
冰涼的手被牽著,觸碰了她。身為半個畫家,真怕手上紅色的墨弄髒她的臉頰啊!
「比起縹緲的輪迴,果然還是現實更讓人深陷其中呀……」
但不得不拔足離開了。
脫力的手,從她的臉頰上滑落。
被驚慌的她匆忙握住。
已感覺不到手心的溫度。
已沒有一點觸覺。
已經無法被挽留。
時間更近了……還有些許?還是所剩無幾?
該感嘆什麼嗎?
「如果有來生的話……」
嗚咽的她抬起了頭,止住了抽泣,卻忍不住眼淚。少有地成了個安靜的聽客。
「……我想像哥哥一樣寬厚……像哥哥一樣聰慧……像哥哥一樣陪在我身邊……像哥哥一樣嚮往詩和遠方……像我一樣幸福……」
……
「……但我希望自己是個姐姐……成年的十七歲,愛上一個普通的男孩……結婚或是私奔……又或者和你,貝拉一起……讓你在我的畫卷中舞蹈……」
那樣的未來已經走遠。
自己也即將遠行。
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下……
最後的回光已經散盡。
「默莎,別走!別走!」
「抱歉……」
「為什麼只能到這!」
「抱歉……」
「為什麼不能再多一點時光!」
「……」
「我們還沒有一起面對世俗的非議!我們還沒有一起離家出走!我們還沒……」
「…對…不起……」
「默莎!別再道別!別再道歉!永遠和我在一起!永遠!永遠……已經不遠!」
「能……遇到你太好了,貝拉!」
「我也是……默莎!」
……
傳說,彌留的最後一息,能望見彼岸。
那是什麼樣的風景……
天花板上只有一圈圈轉動不息的風扇……
陪伴的她傾身、撩發,挨近了臉頰。
眼中已散盡了最後的光陰。
嘴唇傳來了柔軟的觸感,與誰重疊了身影……
……
生命的油燈,搖曳的熒光無聲熄滅。
手術室的門被打開了。
米提爾望了過去。
愛貝拉就站在那,沒有避開目光……
「米提爾哥哥,是我的錯……是我……」
愛貝拉,洋娃娃一樣的他開始抽泣。
「我怎麼能把無能的狂怒撒在你的身上……回家去吧,小愛貝拉!」
米提爾推開手術室的門。
身後,父親匆匆的腳步姍姍來遲。
……
慧眼湖。
一場秋雨已經停歇。
風卻沒有一點要停的意思。
風息不止,波濤暗涌。
新的雨雲已在凝聚,遮住了黃昏的光景。。
午後的最後,再無暖意。
湖中浮島,聚集了不少亞瑟家的私兵。
醫院最陰冷的地方,太平間的走廊。
家主格倫-亞瑟坐在了長椅上,憔悴著眼神沉默不語。
長子米夏-亞瑟在走廊中來回踱步、徘徊。
次子米提爾-亞瑟抱著與養著大劍,背靠牆壁,席地而坐。
再無他人……父子三人,無視,無言。
太平間的門被從裡面拉開了。
女孩的身影站在了玄關那。
完成了告別,莉婭走了出來,同樣濕潤了雙眼。
「節哀……姨夫大人,米夏兄長。」
說著已是無濟於事的話語,莉婭走到了米提爾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時,走廊入口走來了一個身影,一個二十歲出頭的男孩,徑直走到了西亞瑟家家主格倫-亞瑟那。
「亞瑟大人,節哀!我是凱撒家的長子,尤蘭-凱撒。我代表我的家族表示誠摯的哀悼……願造物主指引可憐的女孩抵達彼岸。」
名為尤蘭的男孩莊重地說道,並低下了頭。
「現在還不是正式的葬禮,用不著說這些話,孩子。感謝你的哀悼,凱撒先生!」
父親站起身,如此回應。
再多的客套,再多的哀悼,死者也聽不到!
但妹妹曾是個注重禮節的女孩……
不想給她抹上污點。
哥哥米夏已停止了徘徊,米提爾也站起了身。
「亞瑟大人,我的家族會在葬禮上維那不幸的女孩送行。但在此之前——今天,我希望能接我的弟弟回家,他被城市衛兵逮捕了,還正扣在這座醫院你的庭院。」
話語傳到了耳中,怒意上涌。
「我妹妹米紗已經不再了!被我抓起來的,不是兇手,就是兇手的幫凶!你居然要我放人!」
米提爾吼出了聲。
「你妹妹的事我很抱歉!我的弟弟的確之前與那些飛車黨鬼混!但今天的事與他沒有一點關係!」
聽到這句話,米提爾憤怒地扯住尤蘭的衣領,將其推到牆角,頂拽到了半空!
「米提爾!」
父親叫出了聲。
表姐莉婭也上前來制止。
米提爾卻無視了他們,大聲吼道:
「你要我如何相信!!」
「我弟弟的馬車沒駛到東岸!他轉道去了他處!」
「去了哪?」
「競技場!看你的比賽!!」
尤蘭同樣帶起了怒意,大聲吼道。
理虧中,米提爾鬆開了拽住對方衣領的手,依舊憤恨難平。
「如果不是你們這些吃飽了的貴族!我妹妹也不會……」
「米提爾!你給我安靜!」
父親呵斥,米提爾直接瞪了過去。
尤蘭整理了自己的衣領,晃了晃快被掐斷的脖子。不甘示弱地回敬:
「沒人想看到這樣的慘劇發生!那是場意外!劍士!你知道!馬車斷軸導致的意外!亞瑟先生,如果你想無能狂怒,你明顯找錯了人!」
米提爾憤怒地走到一旁,把拳頭擊打在牆壁上!
「那輛馬車是誰的?是誰的!」
米夏用怒到顫抖的語氣發問。
「不知道!那些飛車黨還在醫院的庭院!你們大可自己去問!」
尤蘭慍怒地吼道!
怒意難消,三個男孩已經面紅耳赤。一旁的莉婭卻垂下了頭,退步一旁。
這時。
「幾位!是否可以安靜!能否給逝者予安寧?尤其是銀髮那位!她可是你妹妹!」
雙子星醫生不知何時,已站在了走廊中,卻又不做多言,徑直走進了太平間。
米提爾忍住淚水,不再發一語,離開了走廊。
尤蘭咒罵了一句聽不懂的話,然後朝格倫-亞瑟鞠了一躬,跟了出去。
一直一語不發的莉婭,戰戰兢兢走到格倫-亞瑟的面前。
「姨夫大人……我知道那輛肇事的馬車是誰的……是我弟弟特拉-潘德拉肯……」
米夏瞪了著一眼,不留一言,憤然而去。
莉婭嗚咽著,用顫抖著聲音繼續說道:
「我不該向您隱瞞,但……我沒有勇氣在米提爾面前說出來……」
格倫-亞瑟摸了摸哭泣女孩的頭。
「只是一場可怕的意外,不是你的錯……」
……
片刻之後,走廊外邊傳來了騷動。
「米提爾少爺,你必須同家主大人商議后再行動。」
是高文爵士的聲音。
「血債血償!」
米提爾怒吼著回應。
「必須阻止米提爾……」
莉婭拋下話語跑了出去。
格倫-亞瑟也跟上了腳步。
空蕩蕩的走廊再無一人。
太平間中,雙子星醫生整理者女孩的遺容。
「去世直至下葬,若無人陪伴,那就太悲慘了……」
……
位立雲端的宮殿,將至的暴雨陰雲已將其籠罩。
步過陰雲下的王宮季風步道。
米提爾拖劍而行,大劍的劍鋒呲呲作響,拖出了一路火花。
巡邏的衛兵被殺意駐足,也被殺意無聲斥退。
淚盡血涌,悲末怒現。
衝突、仇殺。
流血紛爭、血濺一身。
從不喜歡血染的那一幕,腥濃、粘稠。
未涼的熱度,會將悲涼上演。
此時此刻,心中卻對血色無比渴望!
一個身影快速接近,小跑著穿過米提爾殺意凝成的氣牆,截在了米提爾面前。
是表姐莉婭,要殺之人的姐姐。
「米提爾,住手!……」
「閃開!這時男人之間的事!我要和特拉-潘德拉肯單獨談談!」
落下話語,大劍揚起,搭在了肩上。
「米提爾!我知道你想做什麼!」
莉婭喘著粗氣,認真的說道。
「我會發出決鬥,然後公平地了結此事!與你無關,表姐!走開!」
米提爾用強硬的口吻,說出了話語。
莉婭卻擋在面前,一步也不肯退讓。
「我不會讓你傷害特拉!」
「那混賬害死了我妹妹!你讓我就此罷休?就因為他是王室成員?」
米提爾吼出了聲。
「特拉是我的弟弟!」
放下了淑女的氣質,莉婭同樣在吼叫。
「很好!等我剁了他。我想,你就能感同身受了!」
話語出口,方覺過分。
米提爾抽搐了臉頰,不再多語。徑直向前走開,與莉婭錯身而過。
嗆!
走過數步,劍刃出鞘的聲音來自身後。
「米提爾,我代替特拉與你決鬥!」
莉婭握劍的手在顫抖。
「哼!」
米提爾不屑地用鼻息回應,頭都不回,大步向前。
「高階劍士,米提爾-亞瑟-潘德拉肯!我,莉婭-潘德拉肯,向你發出決鬥!」
正式的戰書已經下了。
米提爾尚未回應。
「保護公主殿下!」
衛隊長驚恐地下令!
圍觀一旁的士兵們紛紛上前!相隔十米,卻不敢再近雷池一步。
片刻之間,已被團團圍住。
明明決鬥還未應允,明明大劍還未動分毫。
擋在身前的人影已重重疊疊,無數冷漠而忌憚的目光。其中不少人,還是在前線並肩的同伴。只是現在已經刀劍相向。
仿似全世界都充滿了敵意。
不想大開殺戒,但已在考慮之列。
如果要血洗,那就血洗吧。
「好吧!」
米提爾用吐出了話語。
在一息喘氣吐盡前,出劍、轉身、前突、斜劈接直刺。
怒意化作冷酷的劍招。一擊繳飛了莉婭的武器,直刺的劍鋒迫近了她的喉嚨!!
看著莉婭驚恐的目光。
理智壓過怒意,偏開了劍鋒所指。
預言者大劍鋒刃貼著莉婭的臉頰滑過,撩斷了銀白的長發。
莉婭扭曲了臉頰,痛楚地捂住了側臉。
收劍不及,削傷了她的耳垂。
沒有慘叫,血滴順勢她捂住耳朵的手流落、滴下。
聞到血腥,恢復了些許理智。
被繳飛的那把劍落下,只是把無鋒無刃的訓練鈍劍。
米提爾持劍的手顫抖了一瞬。
幾個小時前還坐在一起的女孩。自己的表姐,幫自己處理堆積的事務。為政事交談、為舊事敘談、為不悅的事相談甚歡……
此刻她已痛苦地癱坐在地。
米提爾無措了一瞬。
周圍的衛兵驚慌了眼神卻無所作為。
「喝!!!米提爾!混賬!你竟敢傷害我的家人!」
有些熟悉的聲音喊殺而至,是瓦安!同樣是個混賬,欺負過自己在乎的人!但今天要宰的人不是他!
米提爾側身,躲過來自身後瓦安笨拙的一擊,怒意再現!轉身揮過一肘,瞬間將其放到在腳下。
剎那,兩個王室成員已經受傷倒地。
不清楚是誰第一個造次,周圍的衛兵紛紛拔出了武器。
米提爾大劍一揮,氣刃迸出,切斷了半邊十多支長戟的鋒頭。
妄動的衛兵瞬時被顫慄在原地。
「米提爾,別傷害我弟弟!求你!」
表姐莉婭已在哭喊。
「等我了結此事,你要找我,那就來吧!」
米提爾穿過呆若木雞的衛兵們,大步向前,朝著前往寢宮的升降機平台走去。
……
深入禁地,無言無語。
徒手擊倒每一個膽敢擋路,膽敢發話的守衛。
踢開通往冥思之廳的門。
圓形的內庭,二十四棵廊柱在邊緣圍了一圈。。
昏暗的光線內涵了金碧輝煌。
只有半球形的穹頂頂部天窗那,落下了一縷光,照亮了內庭的地磚。
一把短劍橫在了鈷藍的大理石地磚上。
哥哥米夏已被衛兵制服,壓在了地上。
「米提爾!宰了特拉!宰了那混蛋!」
米夏如此怒吼!卻在下一瞬失去了意識。
一個拱廊之後有個瑟瑟發抖的身影。
「米提爾大人!請離開此地!你的兄長只是被能量震昏,我們會將其送回城堡!」
寢宮的衛隊長沖米提爾說道,像是警告,忌憚中卻沒了氣勢。
無視了警告,米提爾步過內庭中央,朝著那個瑟瑟發抖的身影走去。
突然,一個身影從陰影里現身,鬼魅般晃到前方,正面突襲而來!!
大劍揮砍上去,對方雙劍出鞘,交叉招架!
呲!!!
劍刃撕咬在一起!
「澤西!退下!」
米提爾怒吼著!
澤西沒有回應。
隔著濺落的火花。
怒意上涌,米提爾持劍發力。一瞬自己卻失去了理智與劍技。
雙劍從容偏轉,繳飛了預言者大劍。
自己破綻已露,米提爾卻全力上前,用肩膀撞在澤西的胸口,並順勢將雙劍的一把繳械、奪過!
兩人以同樣的劍招,旋轉、揮劍、震開了彼此!各自退到了圓形內庭的邊緣。
在場為數不多的十多個衛兵呆立原地。兩位劍士團高階劍士的衝突,他們根本不敢插手。
「米提爾!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澤西質問。
「用劍說話!我只想與特拉王子談談!」
冷冷吐出言語。
視線外的那個身影抖動得更厲害了!
「米提爾!謀害王室成員,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
澤西警告。
後果?痛楚瞬間在心中絞動。妹妹米紗慘死,兇手還未血償!
「我要宰了特拉!不計代價!在我不擇手段前給我滾開!澤西!」
「你會失掉王座的繼承權!米提爾!!!」
澤西大吼。
「去他的繼承權!只要能宰掉那混賬,我寧可將這裡付之一炬!!!」
「米提爾!我不會讓你前進半步……」
澤西一字一句地說道。
無心理會。
米提爾用劍指向了拱棬之後,捲縮在那的男孩。
「站出來!特拉!與我決鬥!」
「……」
沒有回應……
「站出來!血債血償!」
「……」
語音回蕩……
「站出來!懦夫!!!」
在犬吠一樣怒嚎的是自己……
「無論你現在做什麼!你妹妹也回不來了!米提爾!」
澤西咆哮。
米提爾手中的劍動搖顫動。
無法改變的事實,不願聽聞,不願吐露,不願!不願……
「米紗只是個十二歲的女孩!為什麼慘劇要發生在她身上?她當時只是在湖邊寫生畫畫……」
吐出話語的每個詞,聲淚俱下,無力感在胸中作痛。
「走開!澤西!讓我殺了特拉!這是我唯一能為我妹妹做的事了……」
澤西搖著頭,不退一步,不作回應。
這時,腳步聲從身後緩緩而來。
洛朗國王穿過衛兵,步入了冥思廳的中庭。
闊別許久,洛朗老爺爺消瘦、憔悴了許多。慈祥和藹依舊,只是已不見笑容。
只是洛朗老爺爺慈祥的眼瞳,要用手中的利刃殺掉他的孫子……這是何等殘酷的事。
但米紗……自己的妹妹……不讓兇手血償,要如何讓她瞑目,自己又要如何面對她?
她已不在。
心在動搖嗎?
劍依舊握在米提爾手中。
沒有收入鞘中。也沒有可以將其收納的劍鞘。
劍依舊緊握,手卻在顫抖。
洛朗老爺爺站在對面,距離十步之距。
周圍的衛兵們變得緊張了。握劍持槍的無數雙手在不停摩挲。
一點誤判,便是血染。
洛朗老爺爺抬起手輕揮,比劃了個手勢。
衛兵們紛紛收起武器,不讓鋒刃再凶光畢露。
大廳中衛兵們的神經卻綳得更緊了。
老爺爺穿過冥思之廳的中庭一步步走來。
米提爾避開了目光,鬆開指間之握。
劍,從劍士的手中脫力、滑落、摔在了地上。
老爺爺擁住了痛哭又淚乾,崩潰邊緣的米提爾。
慈祥的老爺爺,有血緣關係的家人。
閑暇時曾無數次輕鬆地閑聊。
此刻是閑暇之時嗎?
一瞬安慰。
一瞬溫存。
米提爾退後一步,怒目瞪向了帶著王冠的國王。冷冷發話:
「把特拉交給我!用一次公平的決鬥了結這一切!」
老爺爺直面米提爾的目光,搖了頭。
「不,我不能讓這一切發生!」
「因為那個混賬是你的孫子!有你的血統?」
米提爾怒吼。
「你也是!米提爾!」
老爺爺,準確說是外祖父如此回話。
一直以來同這位年邁長者的相處,或是散漫不拘的閑聊,或是爭吵得面紅耳赤。血緣的關係總被更簡單輕鬆的關係佔據著。
只是現在,當仇殺的念頭已佔據了心意,血緣卻成了最後的維繫。
「讓我同特拉決鬥!我空手同他決鬥!」
米提爾冷冷說道。
「特拉不是你的對手!斬影劍士團納新的時候,有兩個銀髮的孩子!特拉被淘汰了,而你最終成為了高階劍士。」
「弱小就可以被赦免嗎?這是什麼樣的特權!律法里沒有!自然法則里也沒有!特拉害死了我妹妹!血!債!血!償!!」
米提爾一字一句地吐息!
「米提爾,這只是場悲慘的意外!米默莎,今天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外孫女,我不能讓家人為此事再自相殘殺。」
洛朗外祖父如此悲嘆。
當然知道這樣的事實。
米提爾的心已在動搖,吐出的話語已快成嗚咽。
「我尋求正義!我必須為我的妹妹做點什麼!否則……否則……」
「因為我的指揮,戰場上無數棋子的丈夫,無數母親的孩子沒能回來。米提爾,你知道那是我的錯!你為什麼不替他們尋求正義?」
『正義只在憤怒可及之處』
——不記得是誰之言。
從不想像凡俗人這樣處事。
但血統就可以將罪行赦免嗎?特權就可以把責任推卸嗎?
「因為你是國王,因為特拉是你的孫子?有著特權的血統,是嗎?」
洛朗國王霎時無言以對。
「為什麼不說話?」
米提爾追問著咆哮。
「執政官奧塞斯老師曾如此教導過我。血統不代表榮耀!血統沒有特權!我絕不會與之同流!血統?我要切斷那混賬的動脈!看看裡面的血紅與我的妹妹有什麼不同!!!」
咆哮聲在冥思廳中回蕩。
衛兵們一個個嚇得退後一步,再次握緊了武器!
洛朗國王嘆了口氣,朝身後揮了個手勢。
一個侍從闖進了大廳中央。把一個圓筒遞了過來。
是軍隊中戰時傳遞情報的信筒。
米提爾知道,遞上來的那個信筒有些印象。
是那一個信筒,核桃之戰時,自己動淬火隊長那得到,拚死送到洛朗老爺爺手中。
「先兆!還記得這個信筒嗎?」
米提爾點了點頭,先兆是自己在近衛軍團時的代號,也是在野豬丘陵成為英雄的符號。
「先兆!戰爭已經結束了!打開它,裡面有你需要知道的東西。」
米提爾擰開了信筒,抽出可泛黃的羊皮紙,但上面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一瞬間,腦中一片空白!
自己竟拚死送回了一張白紙……
那是場極其慘烈的戰鬥,小隊成員幾乎全滅!淬火隊長也失去了一條手臂。
如果自己送回的情報是一張白紙,那與臨陣脫逃有什麼差異?
自己本該戰死在杏果河的河岸橋下……
「淬火帶著三個小隊切入低吼,摧毀了杏果河上的橋樑。但為什麼讓你把一張白紙自作情報送回我那?」
洛朗國王,像曾經的元帥一樣說道。
米提爾不願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為淬火,不想讓你也一同赴死」
「不……」
「因為他知道你是我的外孫,因為你身體里的血液已帶著特權!」
「不!!」
「米提爾,你不喜歡血統帶來的一切:財富、特權、天命……但這就是我們文明的規則!你我早已置身其中……」
洛朗老爺爺話語的最後,米提爾連悲鳴都吐不出口。
老爺爺輕撫了米提爾的銀髮,換了安慰的口吻:
「我知道你想為小米默莎做點什麼。我理解……小米默莎已經回不來了!痛苦過後,痛哭過後,我們的生活還得繼續……」
已聽不清老爺爺的話語。
米提爾癱坐在地。
如果當時陪在妹妹身邊……
如果自己對這場慘劇有所預知……
如果……
無論做什麼,米紗都回不來了……
無能的自己,只能痛哭捶地……
……
風止、雨息、放晴。
卻夜色已至。
湖岸、灌木叢。
葉梢之末,雨露噙淚。
顛倒了慧眼湖的夜景。
正如女孩所言。
白露的時節,裝在了雨滴之中。
凝成了水晶般的淚滴。
被遺落的畫架之上。
空空蕩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