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離開的列車
灰黑的烏鴉融入了天空灰色天空的背景,地飛過低沉雨雲下蕭條的街道市井。
冷冷的風劃過黑色的羽翼,留下幾聲婉絕的啼鳴。
繪著金色穀倉的旗幟,掛在街道兩旁懸垂不摯。
狹長的街道延伸至盡頭,混跡了裹緊衣衫的寥寥行人。
烏鴉飛過廣場入口的池湖,是通往何處的步道?
常青的柏樹孤立在落敗的秋季,堅挺如刺的樹梢沒有歇落之地。
越過人群聚集的廣場,烏鴉停歇在紀念碑之上。
紀念碑的對面,恢弘的建築陰森恐怖。
灰黑石頭的高牆,緊閉著門窗,不見一點光。
舊時代處死囚犯,懸挂頭顱的釘刺已經銹跡斑斑。早已廢止了殘忍的酷刑,卻還保留在建築的牆垛頂端。
不遠處是刑場,更遠出是墓地!此地,名為法庭。
……
下午三點。
還未飢腸轆轆,卻已戾氣滿溢,來勢洶洶的市民。佔據了廣場。
一輛鐵皮包覆,鐵窗緊鎖的馬車。駛入了廣場,停在了建築台階下。
兩個憲兵打開了車門上的門鎖,粗暴地扯下了囚徒。
一瞬間。廣場聚集的市民像一群暴徒一樣沸騰了!
擁簇著湧上前,被憲兵勉強擋住,攔在了階梯下。
咒罵非難之聲,驚雷而起,如同駭浪,淹沒他語。
石塊、泥土、木棍,投擲翻過了憲兵的人牆,如雨般朝著囚徒的頭頂『洗禮』。
囚犯被帶進了審判廳,鎖進了被告席的囚籠。
大廳四壁,銘刻著公正的律法。
幾個小時前還在新季風堡外演講、挑動是非的大法官。此時已披著紫色天鵝絨的禮裝,頭戴不知象徵何意的假髮,高坐在主審席上。
砰!
法槌敲擊在座台上。
拉開了這場官司呈堂。
「罪人!你被控訴走私穀倉中的穀物至國外!太潘先生!」
比涅大法官念出了訴訟上的文字。
「大人!我沒有走私!我有貿易許可!簽署自克拉蘇……」
憲兵拿起長槍,用禿頭的柄端,朝被告席的中年男人狠狠一擊!
還未落音的辯護戛然而止!
「罪人!你無權辯護!」
動手的憲兵狠狠說道。
砰!
比涅大法官敲下法槌,只維護著大廳里的秩序,卻對憲兵的舉動毫不理會:
「太潘先生!因為你的走私!導致整個西平原陷入了飢荒……」
大法官宣讀著亘長文稿。
嗒嗒嗒……
沒有放上紙張的打字機,被十分嫻熟的書記員,裝模作樣地敲敲打打。
早已印好了文字的判決書,羊皮紙上已經戳上了印章,被暫時擱置案上。
「我宣判你有罪,死刑!太潘家族所有家族成員同罪!愛蘭德-太潘若不在今天日落前自首,將視作叛國!!」
砰!
法槌落下,一錘定音!
陪審席上,諱莫如深。
掌聲響起,經久不息……
憲兵把囚徒拖出了大廳。
……
下午三點二十三分。
陰冷無風。
法庭建築以西的刑場。
四周的高牆。
臨時搭建的絞刑台上。
空置的索套不做擺動,垂懸在半空。
憤怒的民眾已移步至此。一陣陣騷動,一陣陣怒涌。
洶湧的浪濤從不尋求平息的借口,只需要一個小小的口子,一個立在視線內的眾矢之的。沖刷的怒濤,會輕易褪去罪人的血肉,連撕心裂肺的聲音都會在潮聲中淹沒無息。
不遠處的紀念碑上,烏鴉已停歇在頂部的十字架上,等待造物主恩賜的血肉大餐。
罪人及其家人被拖上了刑台。
高台下邊。
呼喊的聲浪跟隨著罪人的腳步,像是協奏曲的樂章,此起彼伏。
等到劊子手把套索套在了罪人的脖頸上。
呼喊聲暫止。
看客們紛紛屏住了呼吸,像守歲一樣,目不轉睛凝視那一刻的到來。
拉閥拽下,木板落空!
罪人墜下了半米,盪在半空,幾下抽搐,幾下無謂的增扎后便不再動彈。
狂歡的聲浪再一次奏響樂章。
三具屍體掛在半空,曾屬於三個罪人,最小的曾是個三歲的小孩。
同是罪人,還沒被處決的十二歲女孩,靜默絞刑台的角落,抽搐、抽泣、不敢出聲。
狂歡中也無人能聽見。
……
三點十七分。
慧眼湖,通向王宮的升降平台。
一個年輕衛兵攔下了一個女孩。
「小姐,請止步!今天不是王宮開放日!你也並非皇家學院的學生!我不能讓你過去!」
「大人!求求你,我有重要的事必須當面告訴米提爾!」
拉米穿過一場陣雨,已濕透了頭髮與衣物。此刻神色緊張地乞求,只差聲淚俱下。
「米提爾-亞瑟……那種大人物,怎麼可能同那個街頭小姑娘扯上關係……」
「要扯上關係,也只能是那種女孩,那種關係……」
稍遠處,杵立原地位置的幾個中年衛兵。事不關己的閑談,話語像是帶著難聽的話外音。
青年衛兵偏頭瞥了一眼身後,那些世故之人,無奈嘆氣。重新把目光投向了面前的無助女孩。
「小姐,我不知道什麼可怕的事發生在了你身上。而且米提爾-亞瑟那種身份的人……,這裡是王宮,不是申訴之處。我愛莫能助,但……我建議你到市政廳。」
「但發生了這樣的事,我能找的人只有米提爾了……」
拉米已哭出了聲。
「這不是灰姑娘的話劇!」
「小子,還沒到換班時間!轟走那個『小姐』!」
「這樣的女人,首都隨處可見!風塵女子不值得同情!」
守衛步道兩旁的幾個衛兵,冷嘲熱諷。
引得其他人一陣瑟瑟發笑。
不好的聯想,不好的預感。
青年衛兵沒有發笑,只是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小妹妹,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我同情你的遭遇。別和那種大人物扯上關係!那不是你能游刃的貴族世界。」
「女人!米提爾大人不在王宮!今天國會沒有內閣議會!他也不會把時間浪費在你身上!」
一個刺耳的聲音,不知出自身後哪個衛兵之口。
「不!米提爾就在王宮,在皇家學院!他的妹妹米紗去世了,米提爾一天也不會缺課!因為那是他與小米默莎有最多回憶的地方!」
拉米無比確信地說道。
引得了更多的發笑。
青年衛兵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卻堅毅著眼神,一步不退地說道:
「抱歉!小姐我不能讓你過去!」
「讓那個可憐的孩子進去吧!」
一個聲音從拉米的身後傳來。
衛兵們的笑聲戛然而止。
一輛馬車停在了不遠處的車道旁。
凱撒家的長子,尤蘭-凱撒走下馬車,一步步上前而來。
組成內閣的七大家族之一,衛兵們紛紛低下頭,彎下了腰,連大聲喘氣都不敢。
「讓那個女孩進去吧!」
尤蘭重複了一句,然後補充說道:
「我認識這個女孩!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
衛兵們立刻讓出了道路。
彷彿烏雲密布多日後看到了曙光。
拉米轉過身,激動地露出了笑容。
「感謝您,大人……」
「快去吧!」
尤蘭和善地打斷了拉米。
拉米朝尤蘭深深鞠了一躬,然後飛速朝升降平台那跑去。
原地,王宮的入口。
「米提爾-亞瑟不像那種人啊!但願吧。」
尤蘭拋下一句感嘆,沒有踏入王宮,而是轉身走開。
回到馬車,悄悄離開。
……
皇家學院,某間教室,機械工程課。
粉筆在黑板上吱吱作響。
「17%這就是答案!蒸汽機的效率十分低下。但整個西平原還在使用這種老古董!」
米提爾的聲音在教室中回蕩。
一身學徒的裝束。學徒站在講台上,能有的狀況不多。米提爾卻像個教授一樣在發話。
「蒸汽機的原型『汽轉球』。發明自兩千年前,當時只是真正毫無用處的玩具!出自一位名叫諾亞的學者之手。有記載認為諾亞是和格倫-洛亞同時代的人。但除非他成名的時候已經活了兩千年。否則絕無可能……」
有趣的玩笑話引得台下一陣發笑。
米提爾突然回頭,嚴肅的目光掃過階梯教室,貴族學生們的笑瞬間僵硬了。
米提爾從粉筆盒中拿出一支新的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一串新的公式。
「這是東平原投入量產的最新型內燃機,演化自蒸汽機,但效率翻倍!功率也達到了令人髮指的六千個標準單位!有意思的是,第一台蒸汽機也是發明自東平原。我不記得那位奴隸工匠的名字,只是後來的故事將薩洛克王國變成了笑柄。」
米提爾像個教授一樣在授課。在前線,在劍士團,做過很多次演講,似是而非,卻也輕車熟路。
只不過……十七歲,依舊是乳臭未乾的年齡。可以震驚台下同齡人,卻沒法讓教授正眼相看,雖然已經讓其怒目而視了。
「……世界上最強大的那些引擎系統都不在市面上。傀儡王的『以太水晶』為首,可以驅動熾天使山一樣的軀幹,原理成謎。隨著傀儡王的隕落,以太水晶的秘密已被永久埋葬。
其次,大工匠布內的『元素核芯』也不遑多讓。與最初的『汽轉球』外形很像,非常復古!只是逆轉了蒸汽的流向。它的原理是特殊金屬製成的核芯,利用元素核的自行裂解,持續發出能量。十年無需更換核心。也沒有傳統意義上的燃料。」
原本枯燥的機械課。米提爾的發言引得台下自己的同學面面相覷,竊竊私語。
一旁,這門課本來的教授已經被驚得束手無策,啞口無言。
米提爾沒有理會他們的感受,繼續著自己的『授課』。以前很喜歡用這類方式讓其他人目瞪口呆。有種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中的優越感。
只是現在最想讓其驚嘆的女孩已經不在那個座位上,經常與她在一起的另一個女孩今天也又一次缺席未至。
真不希望她染上什麼壞習慣,變成一個壞女孩啊。
米提爾搖了搖頭,盡量將腦中抹不去的思緒甩掉一些。不再開小差,繼續上課。
課本里的內容都枯燥無比,想必這些內容對於這些學生已經接近噩夢了吧。雖說自己也算是學院的學生之一。
意外的事,下邊自己的同學好像都饒有趣味。
只是講台一角的教授面目無光。
無心理會他們的想法。
心中卻總是略有所思……
亘繁的學識,眾多的定律,枯燥無趣。所有人都可以去將其質疑。但當其正確時。無人能將其違逆。
類似國家的法律,規定了秩序。神聖不可侵犯,不容質疑……要求所有人遵循,但總有人能將其越過,必要時還將其捨棄……
回過神來。
從所剩無幾粉筆盒中拿出新的粉筆。米提爾已打算將整堂課的時間『非法佔據』。
這時,劍士的直覺感知到了匆匆而來的腳步聲,很熟悉或者說久違了。
久違的感覺總是有事發生的前兆,總是帶來無法挽回的噩耗。
邂逅的畫面在紛亂不寧的心中預演……
米提爾無措中呆立了好幾秒。直到手中半截粉筆摔在地上。
無數同學,還有一個教授盯著自己,察覺到了異常。
在他們關切之前。
「米提爾!」
門被撞開了,拉米就站在那。濕著了頭髮,衣衫不整。
為完成老師的提問,還站在眾目睽睽的講台。
這種時候,一個女孩闖進還在上課的教室,叫喚著自己的名字……
好像是很尷尬的場面。
已經聽到了台下紛紛議論,只是自己已經碎掉的心好像無法感受這種氣氛了。
「拉米,你來了……」
「愛貝拉出事了……」
闊別許久的拉米,再會著吐出了這樣的話。
一瞬間,如同晴空霹靂,最近已聽聞過一次噩耗,早有準備,卻依舊手足無措。
「愛貝拉……怎麼會……一個小女孩怎麼會如此想不開……」
「是憲兵……憲兵帶走了她,與一起走私案有關……糧食走私!我不知道,愛蘭德家好像牽扯其中……我不知道……」
拉米六神無主地說著不著邊際的話語,把一張捲成捲軸的羊皮紙遞到了米提爾手中。
『逮捕令』可怕的標題,赫然印著『愛貝拉』、『愛蘭德』兩個熟悉的名字。一紙走私罪的文字。午後處決,印章戳在了落款處。
時間已迫在眉睫。
「為什麼你的家族會參與其中……」
米提爾無力地感嘆。
糧倉虧空,導致半個國家滑到了動亂邊緣。
是自己授令季風堡調查此事。本想找出幕後的黑手。但結果卻指向了自己無法控制的地方。
逮捕令上,帶著處決的印章,這是何其荒唐!
「米提爾,對不起!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我不知道……」
拉米抽泣起來。
米提爾同樣腦中一片空白。盯著處決的印章。無法相信好友的家族牽扯其中。
不是自己的錯。但……律法沒能給自己的妹妹討回公道,那麼為什麼還要遵循它的規則呢……
丟掉遲疑與不安,米提爾堅毅了眼神。
「一切交給我吧!」
拋下話語,米提爾背上預言者大劍,奪路而去!
……
趕往西區。
審判……絞刑……
深埋的記憶從意識深處被喚醒。
十二歲的米提爾,剛從劍士團眾多學徒中脫穎。
晉陞的前夜。
囚牢隔著鐵窗。
「你就是那個來處決我的劍士嗎?孩子?」
「是的!但不是今天!我的師父讓我來見你,但沒告訴我緣由。」
鐵窗中的刑徒抱腿而坐,若無其事地發問。
外邊還很稚嫩的米提爾也如實回答。
「這是給你的試煉!劍士!但你知道為什麼嗎?孩子!」
米提爾搖了搖頭。
被刑徒直視著眼睛,嚴肅的聲音傳了過來:
「當你第一次殺人,你就不再是天真的孩子了!就算是只是通過絞刑架的拉閥。」
「我會在那一瞬間長大嗎?」
「這不是唯一的方法!但……是的,你會在那一刻長大!」
勸誡的不是長者,而是刑徒。但鐵門裡的人竟然毫不在意地談論他自己的生死……
「你是罪人嗎?先生」
米提爾問道。
刑徒點了點頭:
「是的!我有罪!我不是個逃兵,我抗命,沒有突圍!」
「我不理解,先生……」
「當時我們在護衛幾十個難民。傀儡大軍撲了上來。我們戰鬥到了最後,近兩百人戰死……」
米提爾聆聽著,沒有插嘴。
「為了保護難民,我沒有突圍!不是因為勇敢,不是因為榮譽,只是我懷孕的妻子也在難民中……」
「您的妻子活下來了嗎?」
十二歲的米提爾問道。
「我女兒的名字叫貝紗!你是劍士!保護首都,保護那孩子的使命就託付給你了!」
刑徒掛著眼淚,欣慰地笑了。
米提爾重重地點了頭,不知該做何語。
「別難過,小傢伙!就算我變成了怨靈,也不會去找你的!」
……
「規則就是規則!律法就是律法!當我決心跨過那條線時,便已註定了結局,成年人一旦做出決定,就要坦然面對!」
……
「我知道你很難理解!你現在依舊是個天真的小男孩!」
……
「我早已不是小孩!用不著你們來教我!」
米提爾怒吼著,反手一肘,將面前的衛兵放倒。
身後隱秘小徑的階梯上,十多個衛兵像這樣癱瘓在了地上!
大劍還收斂在鞘中。
孤身闖進刑場。
絞刑架的高台就在前方,就在那。
聽見喧鬧,不聞宣講。
法官大概已經退至他處。
『審判者要將處決行刑假借他人之手!』——《??》
不記得出自何處著作的名言。
穿過隱秘的小徑的盡頭。衝過光亮刺目的光幕。
三具屍體已經懸挂在絞刑架上。男人、女人、還有一個三歲的孩子……
愛貝拉,十二歲的女孩被綁在了十字架上。散亂了微卷的頭髮,洋娃娃一樣的面龐已掛上了傷痕淤青。
女孩的腳下堆滿了薪木與燃油罐。
滿地投擲上來的的石塊、木棍、甚至還有碎掉的酒瓶。
「燒死她!」
「不留餘孽!!」
「為了公正!!!」
無數暴戾的聲音,呼嘯匯成了嘈雜而渾濁的風息。在刑場的高牆之內回蕩。
聳動的人頭,在高台下已是潮汐浪濤,只差湧上岸礁。
劊子手已站在了愛貝拉的身旁!
「不許碰她!滾開!」
米提爾怒吼著撲了上去!
「阻止他!快!」
一個聲音驚呼!
高大微胖的劊子手慌忙揚起了斬首用的巨型剃刀!
看守的衛兵指來了銳利的槍矛!
埋首前沖!負手握劍!米提爾出劍的架勢喝住了所有人!
騙出了巨型剃刀慌亂中的橫掃!
米提爾改步滑鏟,避開掃過頭頂發梢的鋒刃,搶入了劊子手的肋間死角。
出劍就能要了劊子手的命。米提爾卻手刀一擊,繳械了劊子手的武器。一躍而起,用自己的額頭狠狠撞向了劊子手的鼻息……
血滴從劊子手的皮頭套中落下。
劊子手踉蹌著退後幾步,從高台上跌落。
突發的事故,驚詫取代了暴戾,叫囂聲霎時匿跡聲銷。
米提爾不做等待,撲向了一個被驚嚇的手足無措的士兵。
衛兵的長矛只是象徵性徒勞一刺。
寒光在巨型剃刀上一閃,米提爾揮刀、收刃。
高台如同方桌被切掉了一角。
站在邊緣的那個衛兵腳下一空,也失足墜下。。
「那人是罪人的同夥!燒死他!」
一個刺耳的聲音。
一個酒瓶飛旋上來!
米提爾接過酒瓶,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反手擲下。
摔碎在其面門,波及了其身旁!
怒意未減,卻無人再敢狂吠。
也無人能爬上高台。
米提爾用剃刀割開了十字火刑架上的繩索。
愛貝拉癱跪在地上。
這時。
「逮捕那個犯人!為了公正!」
一個聲音將氣氛煽動。
刑場關閉了主門。
四周的高牆製造了一個瓮中天井。
弔橋從塔樓中放下,一隊衛兵衝出、列隊!巨盾拼合成牆,槍矛林立像戰場上的龜甲陣那樣推進而來。
一瞬間,刑場中憤怒再次被點燃,惡毒的咒罵聲洶湧而至,連同無數投擲物飛上了高台。
米提爾將愛貝拉護在身後,用身軀將投向她的碎物擋下。
女孩還無措地癱坐在地上。
發話煽動之人早已從狹小的通道那退步離場。
怒意已起,米提爾卻不知該向何處揮劍。
「我必須帶走愛貝拉!如果要大開殺戒的話,就讓我血洗這裡吧!」
米提爾嘆出了自言自語,丟開了了劊子手處決的剃刀,握住了用於廝殺的大劍。
高台上推進而來的士兵們倒吸一氣。高台下的暴徒們卻還在狂吠得上氣不接下氣。
看到士兵盾牌上的圖章,這個國家的徽記,曾為之戰鬥過,心中一陣絞痛。
米提爾鬆開了握劍的手,踢飛腳邊盛著燃油的陶罐。使其摔碎在盾牌上,燃油濺落一地。
一點火星濺落,熾焰驟起。
高溫的灼燒,列陣的士兵掙扎著丟開盾牌四散逃竄。
更多的士兵從塔中湧出。
米提爾讓大劍留在了背後的劍鞘,
忘卻劍士的身份,像異端一樣拔起神聖的十字架,褻瀆地將其像木樁一樣胡亂掄揮!
魯莽的戰舞,逼迫的眾多的守衛退下高台,不敢上前。
突然,一個酒瓶從台下的暴徒那投擲、摔碎。
濺出了液體,灑落的火星,引燃了高台。
被絞刑處決的屍體還垂吊在半空
火舌已經燒起。
上一瞬間還癱坐的愛貝拉,迅速起身,上前幾步,不顧高溫。用纖細的手臂托住了弔掛在在絞繩上的一具屍體——是死去婦人。
但矮小的女孩只能抱住死去母親的膝蓋,瘦弱的她更無力將屍體從絞刑架上取下。
米提爾把手中的十字架木樁砸向了看守。擺脫了糾纏。
回身抱住愛貝拉,把她拽離了烈焰的燒灼。
「米提爾哥哥!放開我!……我爸爸媽媽還在那!我弟弟還在那……」
米提爾不發一語,連拖帶拽,拽著愛貝拉退到了高台的邊緣,背靠著牆壁。
捂住女孩的眼,不讓她看到家人遺體被烈焰吞噬的一幕。
烈焰隔絕了衛兵與暴徒。
「燒死他們!」
「活活燒死他們!」
「為了公正!為了正義!」
聲浪透過火焰不再像惡毒的咒罵,反而像是一場篝火的狂歡。
女孩的抽泣聲被淹沒。
米提爾冷漠看著聲浪傳來的方向。
捂住愛貝拉眼睛的左掌,已被湧出的淚弄濕。
更多的石塊扔了上來,落在身旁,或被米提爾用身軀擋下。
能擋下千夫所指,卻想不到一句安慰女孩的話語。
烈焰燒得更旺了。
火刑台上的燃油被引燃爆炸。
高台在吞沒在烈焰中,在某一瞬間崩裂倒塌。
大量的燃屑,還燒著火焰的柱子、木板落向了引燃這場焰火的民眾。
驚亂的聲音霎時不絕於耳。
明明剛剛還在狂歡。
四周的高牆,緊閉的大門。整個刑場,猶如一個中空的蜂窩煤爐灶。
若放任烈焰這樣燒下去,這個處決過無數罪人的地方將變成一個火葬場。
米提爾抱著愛貝拉,在高台垮塌前躍到了高牆一個凸起的懸台上,看著慘狀,已無能為力。
無辜的市民,燒灼下悲慘的哀嚎。該有惻隱之心嗎?
「你們不是要公正嗎?你們不是要正義嗎?來啊!!!」
米提爾吼出了聲。
悲憤如同狂吠,憐憫也無能為力。
火焰中只有慘叫。
慘劇在上演!
能做的只有祈禱與追掉。
就在這時。
「『冰霜,凝成雪降!』」
熟悉的聲音,魔法的吟唱。
雪團驟然降下!熄滅了燃燒的烈焰。
大量蒸汽升騰而起,吞沒了高牆之內,並在溢滿後向外噴涌。
「『雲泥,化作階梯!』」
又一聲吟唱。
泥漿噴涌而起,貼著高牆,凝成了棧道一樣的狹窄樓梯。
米提爾攔腰抱起愛貝拉。
踏著泥濘翻過刑場的高牆。
匿跡而去。
……
已經全城戒嚴。
城市衛兵在冷涼的風中,列隊巡邏。
一輛馬車被攔了下來。
「小姐!檢查!搜捕一個女孩,一個銀髮劍士!」
「正巧,我既是一個女孩,也是一個劍士!」
荻藍披散了天藍色長發,擺了擺佩劍——紫陽之蕊。
「小姐!請從馬車上下來!我們要搜查這輛馬車!」
「我是歐諾半島大使館的官員,有外交豁免權!!!」
荻藍強硬地亮明了身份。『說實話』的時候,總有些底氣不足。反而謊言底氣十足。
「我不管你是誰,從馬車上下來!」
衛兵不耐煩了起來。
荻藍嘆了口氣,收起了笑容:
「我是嘉德騎士團次席!現在要前往東邊的舊城區競技場!在去打架的路上。要麼你們按照外交條例放我過去!要麼我在這裡小小熱身後,再去向法官申請外交赦免。」
荻藍目露凶光,冷冷一笑,放出了狠話。
衛兵隊長在眼神的對視中敗下陣來。
攔路的衛兵讓出了路。
馬車拐進了一個路口,駛進了一個背街巷道。
「他們看不到了!」
荻藍輕嘆著站起了身,讓出了位置。
米提爾與愛貝拉從藏身的座椅下爬了出來。
「我應該向你說聲謝謝!」
米提爾面無表情,說著彆扭的話。
「鬧得可真大!」
荻藍只感嘆了一句,咬著嘴唇,還有些想說沒說完的話。但卻閉上嘴巴,卻坐回了位。
米提爾坐在了對面。
失落的女孩愛貝拉則抱著腿,縮在了他身旁,埋頭抽泣。
「我不問你發生了什麼。現在你……我們該怎麼做?」
荻藍產長嘆了口氣,話語也變得猶豫起來。
「離開季風之樞,我帶愛貝拉逃往東平原,找她的哥哥愛蘭德。那傢伙絕對還活著!」
「這輛馬車沒法通過城門的搜查!」
荻藍提醒。
米提爾點了點頭,拉開了車窗窗帘邊角。
外面大概是市區比鄰緊挨的陽台窗戶吧。現在正在城市中心。
對面的男孩只漠然著臉,思索著又點了點頭,只是沒有回話。
荻藍繼續說道:
「每個城市都會有繞過城牆防禦系統的小徑。或是地道,或是水渠,或是走私賄賂……我也許會遠嫁到這座城市,但還不甚了解。米提爾這是你的城市,你知道這樣的秘徑嗎?」
提到『遠嫁』,對面男孩的面龐上閃過一瞬失落與無措。
如此狀況,心中竟劃過一絲竊喜……荻藍擺了擺頭,抹去多餘的思緒。重新問了一遍:
「秘徑,有碼?」
「有!有人看守!」
失望的答案。
「怎麼會……」
「城防規劃是我制定的!我布置了首都防衛,我計劃了所有狀況的應急方案!我堵死了所有的地下秘徑!我為這個城市做了一切,卻未想到會變成這樣。」
對面男孩的聲音從平靜變作咆哮,卻又在下一刻低聲嘆道:
「抱歉……」
真是作繭自縛!但誰又能想到。
「到歐諾大使館!藏到那!我的房間!瞳的房間也能用!等風波結束后,再做打算……」
把一個男孩藏到自己的閨房,這時何其大膽的發言。荻藍都不敢相信自己說了什麼。
對面的米提爾卻搖了頭。他輕撫了身旁哭泣女孩的後背,然後輕輕撩起了女孩抱著腿的手腕衣袖。
愛貝拉縴細的手腕已被繩索磨破了皮。手腕內側還有一個印章一樣的斑紋,明顯能感覺到魔力的氣息。
「咒印?」
荻藍嘆出了聲。
米提爾點了點頭。
那是詛咒的一種變式。
最可怕的咒印可以通過因果律,讓被種上『咒印』的人,以施咒者預想的方式慘死!
女孩手腕上的這個沒那麼可怕,但只要種上『咒印』。就算逃到世界盡頭,也會被魔力定位位置。
極難破解!
對於受過原能掌控訓練的騎士,沒什麼效果。匯聚足夠多的能量就能讓其像雪花一樣消融!
但……自己的能量不會灼傷自己,但外來的能量氣息,其灼傷比火刑還要可怕!在印記消除前就會要了她的命!
但對於這樣的小妹妹,她根本沒接觸過騎士的原能掌控。
解除這個簡單『咒印』,就算是強大魔法師也要費好大力氣,自己與米提爾更是無能為力!
不知道該作何感嘆。
對面的男孩卻從沉思中抬起頭: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什麼?」
「把我送到我們第一次共進晚餐的那個廢棄車站!」
「為什麼是那?」
「一切就會見分曉!」
……
駛向廢墟的路,先要穿過失去繁華的街道。
黑鐵的護欄分割了原本就不寬的街道。
鏤金鍍銀的馬車,車水馬龍。
堵在路中,水泄不通。
低沉的雨雲,昏暗的光線,看不清時光的刻度。
大概還是午後吧。
時間變得如此煎熬,卻又閑暇無比。
以至於可以無事可做,透過車窗的窗帘縫隙,窺視外邊的風景。
習以為常卻熟視無睹的事物。
玻璃的櫥窗連成了街道的透明牆。
酒吧的酒侍將杯子擦拭。
餐廳擺好了典雅的烏木筷,與閃亮的刀叉。
咖啡館的角落,討價還價的商人,含沙射影以沫,卻同為金幣含情脈脈。
熟悉的街道,卻不會再熟悉了。
當從這裡背離,便格格不入。
首都的小酒館里,便再不會有立足之處。
這時,不知何處飄來了小提琴的聲音。
溫婉、或是婉絕。不懂音律的自己,大概聽到什麼都會無動於衷吧。
但身旁的女孩已經潸然淚下。
——『不聞哭泣的雨聲,便別問誰在悲鳴。』
看不到也記不起詩人。
卻有一個純白短髮的年輕女孩,站在街角,擺上了畫架,在視線外的紙張上揮划。
……
繁華褪盡,便是衰敗。
秋雨將至,涼意侵襲。
麻木的軀殼卻連本能的顫動也失去了。
米提爾脫下外套,披在了嚇壞的愛貝拉身上。
對面的藍發女孩眼中閃過一絲落寞,卻不做它語。探出身,伸出手,將剛披上外套的紐扣一個個系好。
愛貝拉只在默默嗚咽。
讓一個女孩哭泣,一個女孩落寞。自己是何德何能,還是罪孽深重?米提爾不禁輕嘆,但喉嚨卻發不出聲。
東城區的廢墟,廢棄車站。
荒涼、破敗、沒有人息。
但這些只是假象而已。
距離謝幕還有最後一場戲。
米提爾跳下了馬車:
「出來!別躲躲閃閃!讓我們結束這一切!」
米提爾把手搭在了劍上,朝著空氣吼道。
二十多個人影從角落、斷牆后現身。手握制式的武器,卻沒有穿戴同樣的服飾,也沒有可供辨識的標記。
大概只是群傭兵吧。
一個熟悉的身影也從廢棄樓房躍下,擋在了面前。
是塞浦爵士。
劍士團的同僚,也是效忠克拉蘇家的騎士。
嗆!
劍刃出鞘的聲音來自身後,荻藍看護著愛貝拉,拔出了紫色的劍鋒。
傭兵們如臨大敵,紛紛抽出了各自的武器。
劍拔弩張中。
米提爾抬起手示意荻藍別妄動。
對面的塞浦爵士微笑著一語不發。
「你會目視我離開,而什麼也不做!」
米提爾沒有乞求,只是冷冷發話。
「我會目視你離開,但什麼也不做。」
塞浦爵士一個冷笑,只是重複了一遍話語。
「……」
「……」
陷入了危險的沉默,一個誤判都可能導致兵刃見血。
米提爾緊盯著塞浦爵士的雙眼。
塞浦爵士卻吹著口哨,避開了目光對視。換了嚴肅的口吻,像是通牒一樣發話:
「米提爾-亞瑟。你劫走刑場上的要犯,並協助其逃走!如此行徑!形同叛國!!」
「謝謝你的警告!」
只簡短地回話。
「米提爾-亞瑟!叛國罪行成立。你會失掉王國繼承人的身份!你會被送上斷頭台!!」
「隨他們去吧!」
已顧及不了那麼多。
「米提爾,你戰場英雄的榮耀將會被抹去!你制定的法令也隨其將付之東流!」
塞浦爵士最後的一句話,鬆動了冰冷的口吻。
一切在預想之中!
一切都是沖自己而來!
心中閃過一絲遲疑。
「這才是你家領主的最終目的吧?我想你不會回答我的!」
塞浦爵士冷冷一笑,然後認真地說道:
「作為騎士我不能違背領主的意願!作為劍士團的同僚,我會勸你:把那個罪徒女孩送回去。亞瑟家的勢力,沒人敢對你做什麼!一半的王室血統,你依舊是王座的繼承人!」
塞浦爵士的聲音在迴響。
驚嚇了愛貝拉。
荻藍護住了她。
身後的視線變得猜疑起來。
米提爾不敢回頭看愛貝拉的眼神。
「把路讓開!」
米提爾冷冷說道!
塞浦爵士收起了笑。
「米提爾!你必須要知道,我們的民眾喜歡英雄,同樣喜歡叛徒!有了一個眾矢之的,就可以發泄心中的怨氣!《西平原之秋》一定會拿著這個事件大肆報道!控制輿論!把你塑造成一個叛國的叛徒!現在季風堡、劍士團!站在你這邊,因為先兆是個英雄!一旦米提爾變成叛徒!他們都會離你而去!」
「我不會背叛我的國家!但必須做一個男人該做的事!」
米提爾捶著胸口怒吼著回應。
「米提爾,你不會!我知道!一旦你跨過了那條線,你就會背上叛國罪!就再沒有人能救你!沒人能幫你!洛朗國王不能!亞瑟家不能!!整個首都!整個西平原!所有人都會想將你生吞活剝!」
「你是來勸阻我的嗎?塞浦爵士。」
「不!有人希望此事發生!而我會袖手旁觀!」
「那就給我走開!!」
米提爾落下話語。
塞浦爵士瞪了過來:
「把那個女孩送回去!當這一切沒有發生!」
「讓這一切發生!」
米提爾同樣用布滿血絲的眼睛怒視著對方,帶著殺意一字一句說道:
「我要帶走愛貝拉!如果我做不到,我要如何面對她的哥哥愛蘭德?如果我做不到,我要如何面對我妹妹米紗?如果我做不到,我將帶走你們!!!」
大劍出鞘,驚恐了那些傭兵。
塞浦爵士卻輕嘆著氣,無奈搖頭,無動於衷。
一縷銀髮被削斷,再被指尖劃破滴落的血滴浸染。
米提爾把染血的那縷銀髮扔給了塞浦爵士。
塞浦爵士再次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我會報告:我找了你,但沒能阻止你!」
拋下話語。塞浦爵士帶著傭兵退去。
原地。
荻藍如夢初醒般感嘆:
「這是個陷阱!」
「是!但我別無選擇!」
米提爾如此回應。
荻藍哀嘆著搖了搖頭:
「我們可以啟程了嗎?」
「不!我帶愛貝拉走!這條不歸路,我不能把你搭進去!」
「你無需為我擔心!」
「抱歉!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
轟鳴的引擎奏響了離去的樂章。
無法停下的齒輪,無法停下的列車。
醞釀了一個下午的秋雨,也終於在涼風中瓢潑而下。
雨滴在車窗上敲敲打打。
破敗建築,常青松柏,在一點點的移動中落到了視界之下。
無軌列車迎著山麓的風和雨,爬上了慧眼山的峭壁。
穿雲入霧,直至灰茫深處。
列車轉入了橫跨城市上空,廢棄高架橋。
斷離的橋面,沒有鐵軌。
霧氣瀰漫,車窗外看不到遠方。
『若不問要去的地方,便不會迷失方向。
但若有了心愛的姑娘,羅盤也沒法給出前方。』
轟鳴的引擎聲中,列車加速。
呼嘯的氣流,切開了雲層浮浪。
久別的夕陽,真像錯過了好幾個世紀的時光。
終於透進車窗,鋪在一塵不染的餐桌上。
也為太過悲傷的側顏染上了一抹金黃。
列車駛過雲端。
天邊的夕陽。
天際無比空曠。
陰雲還籠罩著腳下,首都季風之樞擁堵的街道。
遠離了棲雨不閉的鬧市。
暗淡了喧嚷不息的紛爭。
暖暖的陽光碟機盡陰霾。
只留下純純的悲傷……
失去了家人的女孩,終於再忍不住淚水,放聲痛哭。
米提爾抱住了愛貝拉,把她的面龐埋進了自己懷中,輕輕撫動著她洋娃娃一樣的頭髮。
太多的變故,太多的突然。
沒有一點實感。
如夢境般漂浮不定。
但夢總會醒的……
雲端夕陽落,赤染雲海潮……
最後的霞光也淹沒在悠遠的地平線下。
夜色已至。
「再見,我懵懂少年的最後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