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斷臂
就在這時,一支不知從何處飛來的骨箭,「咻」地一聲,精準無誤地命中了冰鬼的頭顱。
幾乎在冰鬼倒下的同時,一匹冰霜駿馬飛馳而來,掠過冬海的身旁,馬上人將他一把拽起,大聲喊道:「走!」
冬海被懵懵懂懂地拽上了馬,而後冰霜駿馬疾馳而去,只留下一線雪塵。
雪石根本沒有看清那馬上人究竟是誰,就被他逃走了,於是他憤怒地喊道:「快追!」
「不用追了。」亡靈冰巫手中握著一支骨箭,語氣淡漠。
那是第一支箭,冰鬼額頭上的,是第二支箭,也正是這支箭逼得他撤銷了寒冰囚籠,第二支箭才能命中冰鬼。
「讓他們走吧。」亡靈冰巫望著那絕塵而去的背影,語氣難以捉摸。
雪石還欲說些什麼,但就在這時,石屋內傳出一聲怒吼,他回身一望,只見身後的木門被瞬間劈飛了,而後衝出來一道狂怒的身影。
他握著冰霜戰斧,佇立在雪地里,雙目赤紅,臉上似有血怒之色,如同遠古的戰士!
「誰能與我一戰!」霍恩的吼聲震天響,遠遠地傳了出去,屋頂雪片簌簌震落。
···
待得奔出一陣之後,冬海才發現,救了自己的不是別人,正是當日在埋骨雪山中分道揚鑣的歷寒年。
冬海這次難得地沉默了,歷寒年也沒有說話,二人又狂奔了一陣,而後在一處巨石旁停了下來。
巨石后,東晴牽著一匹馬,緩緩地走了出來。
冬海也沒有多問什麼,他此時雙目仍舊通紅,臉龐上還殘留著淚珠,他瞧見冰霜駿馬旁有一柄鐵劍,於是衝過去,拔起鐵劍。
「你要幹什麼?」歷寒年問道。
冬海沒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被咬傷的手臂,那兒此時滲出的已經是黑色的鮮血。
他舉起鐵劍,閉上眼睛,咬著牙,而後對著左手手臂猛然一揮。
「啊!」東晴尖叫一聲,但是再閉眼已經遲了,她親眼看到了鮮血飛濺的那一幕···
歷寒年頓時喝道:「你這是做什麼?」
冬海咬著牙對歷寒年說道:「解下斷臂上的綳布,幫我止血。」
在這天寒地凍中,冬海竟然額上滲出了冷汗,他死死地咬著牙,神情異常痛苦,與此同時,鮮血正從他的斷臂處汩汩冒出。
歷寒年此時也不多廢話,照這情況下去,如果不及時止血的話,不出半刻,冬海就會沒命。
這種情況歷寒年不能說見多了,但也絕不會驚慌,他以熟練而老到的手法幫冬海緊緊地包紮好斷臂,在這個時候,冰人們手上經常纏著綳布的效用就體現出來了。
東晴在一旁緊緊地捂住耳朵,她非但不敢看,甚至不敢聽到一絲聲音。
而在歷寒年包紮的過程中,冬海也終於因為失血過多,再也堅持不住,暈倒在了雪地里。
···
待得冬海悠悠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處火堆旁,頭頂是漆黑的夜幕。
面前的火堆熊熊燃燒著,不遠處,冰霜駿馬哼哧地噴著響鼻,馬蹄不時在雪中刨一下,此外一切都那麼安靜。
歷寒年默默地添著木柴,東晴則是默默地咬著干肉,冬海看到了他們二人,遲疑了片刻,還是說了聲「謝謝」。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對人說謝謝。
歷寒年丟過來一片烤溫了的干肉,「為什麼要那樣做?」
「如果不斬斷手臂的話,就會死,而且會變成你射死的那種生物。」冬海接過干肉,同時又看到了自己的斷臂。他怔了一會兒,猛然咬了一大口乾肉,然後用力咀嚼著,像是要把它嚼碎成渣才肯罷休。
他的腮幫子誇張地鼓動著,火光中,他的眼裡似乎又閃爍起淚花。
歷寒年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那是什麼?」
「冰鬼。」冬海說道:「也是我的父親。」
歷寒年曾聽他說過,他的父親和族人都死在了雪山族的手中,但此時看來,他的父親似乎變成了某種類似於冰骸一樣的生物。
他說道:「我們在埋骨雪山中也碰見了類似的東西,那是一具冰封的骸骨。」
於是歷寒年將他們那天夜晚遇到冰骸的情形詳細地說了一遍,包括冰骸是如何不怕刀劍,如何殺不死,又如何重新拼湊骨架,最後歷寒年說道:「那種東西的致命之處,是在頭骨。」
冬海默默地咬著干肉,「冰鬼的弱點,也是在頭顱。」
歷寒年想起了之前冰鬼的模樣,說道:「看起來二者很是相似,不過冰鬼行動與攻擊顯然不如冰骸那樣凌厲。」
「那天夜晚襲擊我們凜冬族的,應該就是你們遇到的那些冰骸,而我的父親被冰骸抓傷之後,死後又復活變成了冰鬼。」
歷寒年蹙著眉頭,「事情越來越麻煩了。」
「全是他們乾的。」冬海低聲說道,這一次,提到雪山族的時候,他出奇地沒有了以往顯然的憤怒,但這並不代表著他不恨雪山族,只是他漸漸地明白了一些事。
之前發生的一切,雖然雪山族是罪魁禍首,但也與他的衝動與莽撞分不開,他憑著少年人的一腔熱血與衝動,就想要為父親與族人報仇,到頭來,他什麼也沒能做到,反而丟了一條手臂。
也正是這條手臂的代價,讓他明白了這些,倒也不算晚,只是代價有些沉重。
冬海緊緊地盯著火堆,跳躍不定的火焰倒映在他的瞳孔中,顯得深沉而熾烈。
那仍舊是復仇的火焰,但已經不僅僅是怒火···
冬海忽然有些不想再談論這些,於是轉移話題道:「你們怎麼回來了?還有這些馬和劍是怎麼回事?」
歷寒年搖搖頭,「大雪封山,寸步難行,至於這些···」他掃了一眼地上的刀劍,說道:「在路上碰見了兩個雪山族人,又恰巧聽到他們說逃走的凜冬族小傢伙被抓回來了···」
冬海沉默了很久,再次說道:「謝謝。」
歷寒年瞧著他的斷臂,那些綳布已經被滲得血紅,並且還在緩緩地滴落鮮血,看起來並沒有完全止住血。他問道:「你還要去找雪山族報仇嗎?」
冬海望著火堆,不說話,片刻后他忽然解開了斷臂處的綳布,右手從火堆里抽出一根木柴,對東晴說道:「閉上眼睛。」
東晴不知道他要做些什麼,但隱隱間猜到了一些,於是顫聲道:「不要···」
她很害怕,害怕見到一切的苦難,即便她自身已飽經苦難。
但冬海卻毅然決然地將火把舉到了斷臂處,熊熊火光照著已經模糊的血肉,看起來很是滲人,東晴輕呼一聲,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歷寒年默然無語,他知道,綳布是不能完全止住血的,而且那綳布並不幹凈,如果不進一步處理的話,傷口很有可能腐爛,甚至導致死亡。
「如果你下不了手的話,我可以幫你。」歷寒年說道。
「不用。」冬海再次咬著牙,閉上眼睛,顫抖著將火把摁上了斷臂···
「啊!」一聲慘叫劃破夜空,即便是強韌如冬海,也實在忍受不了這種慘絕人寰的劇痛,斷臂處的血肉頓時變得焦黑,冒出陣陣黑煙,同時發出嗤嗤的聲響。
東晴死死地捂住了耳朵,瘦弱的身軀在火堆旁一直顫抖,或許是眼睛閉得太緊,她的眼角甚至溢出一絲淚水。
由於劇痛,導致冬海右手一陣抽搐,火把沒有握穩,掉在了雪地里,歷寒年撿起來,看了他一眼,說道:「我來吧。」
「不!」火光中,冬海的臉龐已經痛苦得有些扭曲,他額頭青筋暴露,猶如地獄中的惡魔,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嘶啞著聲音喊道:「給我!」
歷寒年只得將火把遞過去,冬海用右手顫顫巍巍地接過,伸到火堆里,再度燃起一陣火焰,而後咬著牙,又把火把摁了上去。
「呲!」那極端痛苦的聲音從冬海的牙縫間一絲絲地擠出,混合著血肉被燙焦的嘶嘶聲,聽起來震顫人心。
冬海掙扎地仰起頭,脖子扯得極長,也綳得極緊,如同一截想要奮力破土而出的硬木,他的喉頭如同碎岩一般突出,同時死死地咬緊牙關,睚眥欲裂地望著天空,那猙獰的表情似乎要將牙齒咬碎,吞到肚子里去。
此時他整個的表情已經完全不似人樣,如同扭曲的怪物,就連心性冷硬如歷寒年,內心深處都有些顫動。
「啊!」伴隨著最後一聲低沉的怒吼,在一陣嗤嗤的聲響與黑煙之中,冬海丟下火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這個地獄般的過程終於結束了。
他望著已經是一片焦黑的斷臂,從此那裡再也沒有流血,再也不會腐爛。
冬海低著頭,每個字無比低沉且堅定地從牙縫間蹦出來。
「你問我還要不要報仇,這就是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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