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新年
同年年關,林笑隨著林英麗一家回了江市老家過年。
袁益平是和弟弟林曉晨一家住一起的,姐姐兩個孩子,8歲和9歲,弟弟也是兩個孩子,兒子6歲,女兒8歲,四個孩子都已經放了假,孩子與孩子一起總有好玩的,家裡像往年過年一樣擠擠攘攘,好不熱鬧,只是少了謝亞倫和林林。往年,林林都會跟在哥哥姐姐們後面,屁顛屁顛的,也會去搶哥哥姐姐們的糖果和玩具。
四個孩子年齡雖各異,但總體都是很懂事的孩子。總是搶著把袁益平幹家務,也會比賽著看誰吃點多吃的快。雖然現在已經不像她小時候那樣會備很多年貨,也不那樣有年味,但多少還是熱鬧的。一大家裡加起來剛好是10個人,林笑雖是仍舊低沉,但多少會顧及一下人多,也樂於和孩子們一起玩耍。
「笑笑,你怎麼跟英麗一起回來的,亞倫呢?」平時過年,林笑總是和謝亞倫一起的,今年沒看到謝亞倫,倒是看到林笑和姐姐一家起回來,袁益平難免心中起疑心。
「媽,亞倫加班今年不回來過年了。」林笑的事她都沒告訴過袁益平的,怕她擔心。
對於林笑的回答,袁益平是不大相信,於是背地問起了趙亞晴:「亞晴,你小姨怎麼和你們一起回來了?」
「小姨在我們家住著所以就跟我們一起回來了。」
「那小姨在你家住了多久了?她沒事吧?」
「好像快過元旦的時候,媽媽說小姨得了憂鬱症,小姨在我們家,總是想小弟弟,還哭。」趙亞晴並不清楚抑鬱症是什麼意思,只是有一段經常聽爸爸媽媽說起。
對於抑鬱症,袁益平聽都沒聽過,或許是一種她不知道的病,擔心林笑她就去問了林英麗:「英麗,笑笑是怎麼回事,怎麼在你們家住著?亞晴說她得了抑鬱症,抑鬱症是什麼?」
「媽,你看笑笑最近正常嗎?」林英麗並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袁益平,最近她也觀察不少林笑,覺得她多少是有抑鬱症的,她也上網搜索了關於很多抑鬱症的事情,但是她不是醫生,沒法判斷她到底是有變好還是依舊一樣。
「怎麼這麼問?她總是說頭疼,每天起的很晚但是下午又睡了。」袁益平心中疑問,林笑的樣子她也多少感覺出來跟上次見有點異樣。
林英麗覺得掖藏著也不是事,就把林笑得了重度抑鬱症要自殺的事情告訴了袁益平。袁益平跟許多農村人一樣,活這半輩子都沒聽說過什麼抑鬱症,倒不如跟他們說神經病,她們會更好理解。因為在他們的認知里,如果是嚴重到要自殺,可不就是精神病才有的癥狀嗎?袁益平得知后除了心疼還是心疼。難怪每到下午林笑就嚷著說頭暈要去睡覺,原來是生病了,於是趕緊翻來她平時頭痛吃的葯給林笑拿過去,林笑也沒拒絕就接過去吃了。
「媽,我不想活了,我還是太難過。」一次林笑在床上躺著不想起來,袁益平過來叫她吃飯,她忍不住大哭了起來:「媽,我還是死了算了,活著太難受了,媽。」
「大過年的,不要說什麼活不活,死不死的話,不吉利。」袁益平看她每天精神不大好,得知她生病差點自殺,已經是很擔憂了,現在她又哭成這樣,自己也忍不住抹著眼淚。
「媽,我跟亞倫離婚了,過不下去了,我在那呆著太痛苦,太壓抑了。」林笑一想就感覺腦袋不斷的膨脹像個氣球似的隨時要熱爆,要崩潰。
袁益平聽到她離婚並沒多大的驚訝,反倒是上次經過謝母的一番冷言諷刺以後,她覺得離了也好。但是對於謝亞倫,袁益平還是覺得有點可惜,雖然謝亞倫不像趙沐那樣會討她開心,但是他對林笑的好,她也是看在眼裡的,不過既然女兒決定離婚自然是有自己的原因的,她就沒多問:「既然離了就別多想了,好好在家把身體給養好了。」
林笑鎮上有個和她差不多歲數的女人,不知道怎麼回事瘋了,整天不洗澡不換衣服在街上從南走到北,再從北走到南。具體她是怎麼瘋了,沒人真正知道,傳言說她離了三次婚,又有被家暴什麼的,總之人們都是知道她是個瘋子。有那麼些瞬間,袁益平也是很擔心很怕林笑瘋掉的,總是勸她說:「你還年輕,你要是真的就為此事氣傻了,苦的是你自己的一輩子。」袁益平心想,女兒向來乖巧懂事,人緣又好,經常帶同學來家裡玩,一個農村人,她雖不大理解抑鬱症的具體含義,只覺得女兒這個自殺傾向比瘋了還恐怖,但是不管怎樣,她萬一不好起來,那樣她這一輩子可怎麼辦啊。
袁益平本來血壓就高,有時候想著想著血壓就飆高,要吃了葯才能心裡好受一點。
林笑有時哭起來,誰勸都不行,偶爾孩子們跑進來,會很不理解為什麼小姑/小姨剛才還是笑著的,說哭就哭的這麼慘,紛紛都過來勸她不要哭。弟媳張婧也過來勸她想開一點,她這樣一哭一折騰,一家人整個年都過的都些沉甸甸。
大年初一是最熱鬧的一年,林笑家的親戚們不少,跟她一起長大或者比她小的,都有了孩子,而且還是跟之前一樣每家至少都是兩個,也有三個的,所以一天都是小孩子在到處竄亂竄去搶糖果打鬧的,表哥表姐們則都是支了桌子邊曬太陽邊聊天打著麻將或斗著地主。
謝亞倫打過電話給林笑一家拜年,兩個人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分開過年,頭一次給對方拜年,寒暄。
晚上,依舊是鞭炮聲轟隆隆,孩子們都在院子里奔跑玩著,地上散落著細碎的紅色碎片和鞭炮響裂過的黑色殘印。
「奶奶,奶奶,小姑暈倒了,還流血了。」幾個孩子玩著捉迷藏發現了躺在地上暈了過去的林笑,嚇的連尖叫都沒來得及就跑了出來。一家人慌裡慌張的去了屋子,林笑臉色蒼白,頭髮凌亂,手腕上深深的幾道新傷疊在舊痕上,屋子地磚上一灘血跡。
鎮上的醫院很小,因是過年,只有兩個護士值班在邊說邊笑地看著手機,林曉晨扛著林笑和一家人還有幾個朋友一起進來醫院的時候,兩個人愣了一下站了起來,手裡的視頻還開著大聲,人走進了兩個人才推搡了一下關了聲音收氣手機跑上前。
兩個人詢問了情況,就把林笑帶進了一個雙人病房,給她清理著傷口,掛上了點滴,其中一個護士撥了醫生的電話。興許是碘酒的刺痛,興許是醫院的燈光過於刺眼,林笑半睜開眼看了一眼模糊著,重疊搖晃著的人影又疲憊地閉上了眼,恍惚中她聽見袁益平嘶啞的聲音在喚著她的名字,周圍雜亂的聲音,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媽,你先不要急。」
「嫂子,你醒醒。」
「姐,你別嚇咱媽。」
慢慢林笑就聽不到聲音了------
她再次醒來的時候蒼白無力,只感覺眼皮是重的,眼睛是乾的,澀的,又帶點生疼,如果說醒來時她還是暈沉的,那下一秒她就完全震驚,清醒了,因為旁邊的病床躺了一個人,這個人-------
不是別人,
而是她母親,袁益平,床頭趴著姐姐林英麗。
「媽」林笑雖然絲毫沒有力氣,可還是被這一幕嚇的掙扎著跌下了床。
「媽」那一刻,林笑突然意識到,她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再值得她留戀的想法是錯的,她可以不顧自己的死活,可看到袁益平躺在那的一刻,她前所未有的恐懼,像是被人當頭一棒給敲醒了,她一下子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愚蠢和沉淪帶給了家人多少悲傷和困擾。
袁益平沒有醒,倒是林英麗聽到聲音憔悴地站起來把她扶回去躺好:「笑笑,你不可以在這樣下去了,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你也該清醒了,死當然很容易,但是那是最懦弱的選擇,你就算不為自己,也該想想咱媽,你養了林林三年都要這樣,咱媽養了你這麼多年,你想她怎麼樣?你覺得你死了你會安心了,那你覺得其他人會不會安心?」
林笑閉著眼,流著淚,第一認真地聽進去了別人的勸說,也自責的不停在腦海里大耳光抽著自己,過去的自己終究是改變不了的,為什麼還沉迷其中,不肯自拔?過去自己是那麼的快樂,那麼的陽光啊,以為自己永遠都是打不倒的,那個堅強快樂勇敢直前的自己呢?那個給家人帶來歡歌笑語的那個自己呢?她開始回想自己消沉抑鬱的這一路,浪費了多少本該是快樂的光陰。
袁益平醒的第一句話就是:「笑笑沒事吧?」
林笑扭過頭:「媽,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以後,再不會了。」她知道自己改改變了,雖不知該從何改起,但她發誓再不在母親面前哭泣,再不會有自殺的想法,盡量不再提兒子的事情,盡量對所有人都微笑。
「你別想那麼多,只要你沒事,媽就放心了。」兩個人相互看著對方,眼神同樣的憔悴和複雜,沒有任何言語能形容兩個人的沉默。
醫生從林英麗那了解了她的情況,小的村鎮沒出現過抑鬱症的病例,要麼就是瘋了傻了的,對於林笑的情況,醫生不置可否,只說不要刺激病人,好好照顧她。同學家人親戚也都陸續的過來看她,一副極度同情,大悲大憫的樣子,更讓林笑慚愧,後悔自己如此愚蠢的行為。
在林笑的小鎮,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沒幾天認識不認識的人都聽說了她的事情,也知道了她喪子離婚又自殺的事情,農村人的風言風語是最可怕的,她們是什麼話都能說出來的。接下來的日子,每次林笑出門走到哪裡都好像有人指指點點,更有人離很近就會說:「這就是袁益平家那個大學生,唉,多可憐,大學也白上了,還自殺,以後說不定還會傻。」
「就是,多可憐,袁益平那麼辛苦把她拉扯大,唉,兒子死了,又離婚了,現在還有精神問題,真是可惜了----」
林笑很想過去反駁,又想,何必呢,人家說的多少也是真的。
一個月後,她說要自己要去海市朋友那裡玩一玩,順便在那裡找工作,袁益平想讓她呆在家,林笑拒絕了,保證她再也不會自殺,會經常打電話回家,也會有空就回家看看的。其實林笑哪有海市的朋友,她只想一個人清靜清靜,遠離過去生活的一切,重新活一次自己的人生,把過去生活里所有的遺憾都來彌補一番,就當不枉活了一趟。
整理好行李,她拿出多年不曾再用的鋼筆,在日記本上寫下了一串自己想做的事情:
1.好好吃飯,增重20斤
2.每周至少健身三次
3.學會跳西班牙舞
4.蹦極一次
5.學會游泳
6.去一次美國
7.寫一本書
8.換幾份不同的工作
9.考取駕照
10.陪母親去旅遊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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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林笑告訴自己,新年了,過去的所有不愉快都是時候留在過去了,自己死都不怕了,還會怕好好活著嗎?也許前面的路還很長,也許她未必能那麼快走出來,但是,是時候給自己點向前的動力了。
時間閃回了林笑在沙發上酒醉夢醒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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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故事最悲傷的部分已經完畢,正式進入林笑新的生活和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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