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百姓何不食肉糜
黃巢聽這兩個人的意思,想要立時便帶徐行去療傷,自己雖然不願,心中暗自想了種種理由,卻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無可奈何,只盼著徐行自願留下。
徐行此時亦是糾結不已,既想醫好了身上之傷,又不願與林泉分別。想到林泉,又是一番愁苦,自己令她如此傷心,只怕她以後再也不想見自己了吧,又咬著牙暗下決心,不見便不見了罷,自己能否醫好也是難說,縱然好了也怕要給她帶來無盡麻煩。想到此處,轉身對馬無跡他二人道:「好,那就勞煩二位帶我去吧。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若那位前輩不肯救我,是我命該如此,也怨不得別人,若肯救我,便是我徐行前世修來的福分,永記著二位和前輩對我的好。」
馬無跡笑道:「那位前輩聽了你這話怕是會不高興了。」
徐行知道像這位神醫前輩這樣的高人,大都脾氣古怪,當下也不多問,只對黃巢拜了兩拜,道:「承蒙前輩這幾日費心照顧,徐行感激不盡。」說著話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他本就十分重情之人,臨別之際,只覺心中不舍,想到林泉更是心中隱隱作痛,不覺間雙目竟已酸楚,說話也多了幾分哽咽。
黃巢也十分動容,一把將徐行抱拳行禮的雙手握住,低聲道:「行兒你只管前去療傷,泉兒有我們照顧,你大可放心。記著,咱們的約定還算的數。」
徐行目光一亮,顫聲問道:「什……什麼約定?」
黃巢拍拍他肩膀,罵道:「臭小子,這便不認我這個舅丈了嗎?」
徐行聞言,直接跪在地上,又對黃巢行了叩拜之禮,黃巢慌忙將他扶起,笑道:「你只管去吧,我在營中等你歸來。」
徐行拜別黃巢,又尋了林泉一番卻未得見,馬無跡主動請纓,要替他將人找來,徐行卻擺手拒絕,心裡也不知此時究竟是想見她還是不願,索性還是不見了為好。
陸和四、馬無跡二人帶他取道一路向西,只見道路兩旁地上光禿禿的,連顆雜草也無,陸和四嘆道:「飢荒遍野,民不聊生,可悲,可談!」
徐行循聲望著遠處,果然見樹林中樹葉、樹皮全無,定是被饑民一起扒了吃了。
馬無跡見陸和四與徐行二人,一個一路嘆息,一個一路悶悶不樂,只當他們都是憂心百姓,故意問他們道:「你們說這雜草和樹葉吃下去可不什麼味道?」
陸和四啐他一口,怒道:「你說味道能怎地?若是好吃,你幹嘛每天喝酒吃肉,不去摘了樹葉雜草來吃?」
馬無跡不以為意,笑道:「我雖然姓馬,但又不是真的牛馬牲口,哪裡吃得下那些東西。」
陸和四道:「那你還來拿那些災民取笑?」
馬無跡吐吐舌頭,道:「我是想不如我找一日潛到宮裡去,讓這皇帝老兒也嘗嘗吃雜草樹葉的味道,可好?」
陸和四道:「小皇帝才十五六歲,又哪是皇帝老兒?」
馬無跡道:「好好好,皇帝小兒便是,主要是讓他嘗嘗那滋味,也算讓他體味體味民間疾苦了。」
徐行終於開口道:「只怕皇帝現在還正歌舞昇平,只覺得一副天下太平呢。」
馬無跡道:「你怎麼知道?」
徐行道:「晉朝惠帝司馬衷時,也是發生飢荒,百姓沒有糧食吃,只有挖草根剝樹皮,餓死的人不計其數,聽聞大臣奏報,大為不解,竟然反問,百姓無粟米充饑,何不食肉糜?天天享樂的皇帝,又怎知天下百姓的疾苦。」
陸和四一把攥起隨手把玩的骰子,厲聲道:「好一個『何不食肉糜』,朝廷有如此昏君,天下百姓又怎能得好!」
三人越往西走,災民越多,等到洛陽城外時,已見城門口列了數隊災民想要往城中湧入,但城門緊閉,城門樓上兩個兵士探出身來,不住朝著下邊災民嬉笑,便似居高臨下看動物一般。
馬無跡一路聽徐行和陸和四二人說了許多朝廷的不義之舉,現在又見這兩個兵士如此,滿懷怒氣,正要一躍而上,卻被陸和四攔住,馬無跡挑著眉毛道:「怎麼,這兩人不就是你說的欺壓百姓么?」
陸和四道:「他們不過也是混口飯吃,殺了他們也是於事無補。」
正說話間,一個婦女一手抱著襁褓一手拉著一個枯瘦的小女孩,噗通跪在徐行他們馬前,那婦女涕淚俱下,道:「三位大爺,你們可憐可憐我,我將這個女娃給你們,求你們給我點吃的吧。」她見徐行和馬無跡衣著光鮮,陸和四雖穿的樸素,但也騎著大馬,這三人與這裡人一比,顯是非比尋常。
馬無跡道:「你這女娃還這麼小,我要她又作何用?」
那婦女跪著向前兩步,一把拉起小女孩,扒拉扒拉她身上塵土,有用黝黑乾枯的大手在她臉上撫了幾撫,急切道:「大爺她都十多歲了,可不小了,你瞅瞅,她其實長得還算水靈。」
馬無跡看那小女孩,骨瘦如柴,似是用高粱桿架成的一般,滿面塵土,渾身黑的發亮,但一雙眼睛卻忽閃忽閃十分明亮,似這婦女所說與她無干一般。他咧嘴笑道:「那我要她也無甚用途。」
那婦女急道:「大爺想要怎樣便可怎樣,只要給我一口飯吃。」
馬無跡道:「她是你什麼人,你便來大做主張?」
那婦女道:「我是她母親,她是我女兒。」
馬無跡鄙夷道:「天下竟有如此母親,反正我要她無用。」
那婦女一咬牙,低聲道:「大爺也是太想不開了,她長得雖瘦,好歹也有五六十斤,便是出肉少說也有二三十斤,我們是至親,總不能自己……」
徐行、馬無跡、陸和四三人齊聲驚呼道:「什麼?」他三人只道自己聽錯了這人的話,又也許是她瘋了也說不定,徐行追問道:「她到底是不是你女兒?」
那婦女喜道:「如假包換,我讓她喚來聽聽?」
那小女孩倒是配合,果真怯怯喊了一聲「娘」,只是餓得有氣無力,聲若蚊蠅,若非她這聲出口,見她一直如此鎮定,定會覺得她非聾即啞,否則怎能竟似沒事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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